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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在高度的防范与警惕中睡着了。
一早醒来红枣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他四处打量了好半天,花了很大的精力才想起来自己睡在什么地方了。红枣一翻身就下了床,走进客厅,电视机还开着,整个屏幕上全是雪花。
红枣关掉电视,楼上还没有动静,耿东亮只好走到阳台上去了。阳台下面正是山坡,郁郁葱葱的,空气又清新又爽朗,不远处的林中冒出几处酱红色的屋顶,都是崭新的别墅。红枣向远处的城市看了一眼,城市的上空有些雾,远远地铺排开去。红枣做了几个深呼吸,心情一下子就通明起来了。
罗绣正从户外进屋,她刚跑完步,一脸的神清气爽。罗绣看了一限电视机,知道红枣已经起床了,便大声“腹‘、了一声。红枣从阳台回到客厅,罗绣容光焕发,甚至可称得上喜气洋洋。罗绣走上来,一只手拥住红枣,一只手拍了拍红枣的腮,笑盈盈地说:”我们的歌星睡得好么?“红枣从来没有和女人这么亲热过,有些紧张,但是这个拥抱是这样的自然,完全是母子式的,红枣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落落大方,居然伸出胳膊拥住罗缔了,在她的后背上也拍了两下,说,”挺好。“红枣在罗绣面前的紧张在这次拥抱中彻底地消解了,罗绣是这样的坦荡,自己在昨天夜里那样瞎琢磨,原本是不该的,哪里会有什么泞不及防?哪里的事。
罗绣与红枣招呼完了,便走到厨房里去。厨房里有些脏,积了一层灰。罗绣说:“这么好的地方,这么脏,真有些可惜了,有人住过来天天拂拭一遍就好了。”红枣怔了片刻,接过话,说:“你要是放心,我住过来给。你拾掇拾掇。”罗绣白了他一眼,说:“瞎说,哪能让你做这些事,我的儿子我从来也没让他做过粗活。”红枣抢过话,说:“这有什么?我喜欢这儿。”罗绣认真地打量了红枣两眼,笑着说:“你要是真喜欢,就住过来,就是有点委屈你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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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说,“我真的是喜欢这儿。”
红枣正式住进了东郊。为了给他解闷,罗绣把家里的那只卷毛狗也带过来了,住了几日,红枣对这幢别墅多多少少开始熟悉了。一旦熟悉了,恍他处就少了,家常处也就多了。而那只卷毛狗对他似乎也熟悉了,有了巴结的意思。这只狗是白色的,还没有长大,像一只硕大的毛线团。罗绣总是坐在自己的那张“专座”上的,而红枣则喜欢三人沙发上最右首的那一侧,他窝在那个角落里,右臂靠在扶手上,心情和身体都是周末的调子,慵懒而又轻松。音乐放在那儿,电视开在那儿,只是与他们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无非是一些不太响的声音。他们说一些话,没有中心,扯到哪儿算哪儿。但这样的谈话在红枣的这边是一份享乐,他总是体会得到罗绣的女性心肠,罗绣通常是挑剔的,可是对红枣又是宽容的。她总是先洗完澡,然后穿得很宽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几页当天的报纸。然后他们就开始说说话,说话的时候手上总要抱着小卷毛的,~边说一边抚它身上的毛。而小卷毛的细小叫声也是卖乖的、讨人疼爱的。他们的交谈~般也不会谈得太晚,道完晚安,各人就走到各人的卧房里去了。秋夜总是这样,在夜色之中秋高而又气爽。
罗绣想给红枣理发纯粹是一次心血来潮,她买来了一只手电推子,装上五号电池,让红枣坐在一张万机子上。经过一个夏季,红枣的头发已经相当长了,足以像罗伯托·巴乔那样扎一只小小的马尾松。罗绣说,男孩的头发太长了有点“绵”,不精神。红枣自己也觉得后脑勺那一把过于呷唆,就听从罗绣了。罗绣儿子的头发一直都是罗绣理的,手艺不错,一举一动都有点职业理发师的味道。他们在卫生间的马赛克上铺上了过期的晚报,罗绣推上电开关,手电推子就在红枣的头顶上轻轻地爬动起来了。红枣的黑发一缕一缕地落在了旧报纸上。罗绣的动作很轻,偶尔拽一下,就会始起头,在大镜子里头问红枣:“疼么?”红枣说不。红枣总是说不。不到十分钟工夫罗绣就把红枣的头发弄利索了,然而,她不急于收工,她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地帮他修理,每一根头发都恰到好处地支棱在头皮上。后来她关掉了开关,站到红枣的身后,两只手捂住红枣的腮,在镜子里头左右看了一回,抿着嘴只是笑。后来说:“这一回真的像我的儿子了。”红枣听了这句话便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说什么,便什么都不说。这个沉默的间歇就有了“无声就是默许”的意思。罗绣丢下电推于,随手打开了电热水器的花栖水龙头,让红枣把头低下去。红枣知道她的意思,说:“我自己来。”罗绣便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打了一巴掌,责备说:“犟嘴!”随后罗绣就掉下了红枣的脑袋。柠檬水柱喷下来之后红枣听到了罗绣这样说:“听话。”
“听话,”这是童惠娴常对儿子说的,现在又轮到罗绣这么说了。母亲的话耿东亮不能不听,而罗绣的话红枣就更不能不听了,因为罗绣是母亲又甚过了母亲。
罗绣在红枣的头上抹上了过量的诗芬洗发膏,诗芬牌泡沫张扬开来,发出很动人的沙沙声。红枣低了头,紧闭了双眼,挪出右手到半空去抓水龙头。却又被罗绣打了一下。罗绣用花洒给红枣冲了一遍又一遍,末了用指头捻了捻头发,十分地爽洁了,红枣便把脑袋甩了甩,像一条落水的狗,甩出了许多水珠子。都弄停当了,罗绣擦过手,点上了一支烟,倚在了卫生间的门框上,很知足地说:“好长时间不当妈了。”
罗绣只吸了三四口,便把香烟掼到便池里了。左右端详了红枣一回,用那种总结的语气十分肯定地说:“这一回精神了。”
红枣看了看自己,小平头,干干净净的,是精神了。罗绣走上来,悄声说:“吃完饭,我们游泳去。”红枣听出来了,罗绣说是“我们”。
别墅区的游泳池里没有人。这只有一个解释,别墅区里的住户并不多。游泳池的形状很不规则,像一只放大了的猪腰子。罗绣的泳技不错,除了她的蛙泳,蝶泳、仰泳、自由泳都是有板有眼的,一把一式都看得出身体的对称关系。红枣在水面上仰了很长时间,天上没有云,只有很抽象的蓝颜色。蓝得很抒情,又平又润。池水托住他的身体,只需要手部的几个简易动作就能够保持全部的平衡了。水的浮力实在是太美妙了,它轻而易举地就使人体获得了全部的自由。在某些时候,水就是想象力。
罗绣大概是累了,她戴上了墨镜,一个人半躺在白色的塑料椅上。太阳伞遮住了她的半个身体,只有半条腿被太阳照耀着。她的腿比她的脸年轻得多,有反光,有弹力。
红枣怕太阳。上岸之后红枣一直想找一个避阳的地方好好歇一下。罗绣看出了他的心思,罗绣说:“你太白了,还是黑一点好。”红枣不好坚持,只好在人造绿草皮上坐下来。罗绣说:“体游泳游得可不好。”红枣说:“哦很少下水,从小我妈就不让我下水。”罗绣半是自语半是回答道:“怎么能不下水则现代生活不可以远离阳光,更不可以远离水。”红枣笑起来,说:“现代人和现代生活是两码事。”罗绣在笑,她戴了墨镜,看不见她的眼睛,但两只嘴角对称地咧开来了。罗绣说:“我在哪儿,阳光就在哪儿,水就在哪儿。”
李建国在星期一的上午心气就不顺。他发现越剧小生极麦已经越来越难对付了。越剧小生一开始是投怀送抱了,没过多久就有些半推半就了,现在倒好,越来越沾不上进了。这和一般性的游戏顺序正好相反。李建国的岁数足以做她的父亲,他就是弄不懂怎么会越来越“斗”
不过这个“十七岁”的小丫头片子的。李建国贪恋她的身体,她的身体是那样的绵软,又那样地柔韧,翻来覆去总是有数不尽的新花样,她在床上又大胆又心细,大处可翻云覆雨,小处可面面俱到,激|情与想象力一样都不差。要是这一切都反过来就好了,先沾不上边,后半推半就,再过渡到投怀送抱,这才是人之常情,事态发展的正确道路嘛。可她偏不。她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让李建国总经理惶惶然,急切然,浑身充满了七拐人弯的古怪气力,就是找不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地方。李建国越是抓耳挠腮,越剧小生就越是沉着镇定,问她需要什么,她总是笑而不答,她一定要让李建国总经理巴结着主动提出来,这就过分了嘛。李建国每次把她叫过来,越剧小生总是笑盈盈的,抱也由你,亲也由着你,动不动还火上浇点油。
进入正题了,要办实事了,她就面露难色,十分娇媚地说:“身上又来了。”这显然是谎话,打马虎眼的谎言。光上个月这个小丫头片子的身上就来了三回,李建国火急火燎,到底又不敢太造次,不得不唬下脸来,说:“你怎么天天来?有没有干净的时候?”越剧小生便不语,表情也可怜起来,依偎在李建国总经理的肩头,泪汪汪地说:“我怎么知道,我这么滴滴答答的,还不全是你弄的。”李建国知道是瞎说,也不好挑明了,这样的事总不可以验明正身的,只好怜爱地、又十分失望地把她接过来,说,“再不我带你到医院看看。”越剧小生说:“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我才十七岁,这种事我怎么说得出口?”李总还能说什么?你说这样的时候李总还能说什么?“问题”不“解决”,李建国的心情便一点一点坏下去了,几十天下来,李总都像失恋了,心也冷了,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李建国总经理的世界开始下雪……
李建国总经理的忧伤是具体的,全是那个越剧小生给闹的。一切都写在脸上。最早发现这个变化的当是李建国的老婆高庆霞,李建国不仅~张脸蔫了,整个人都~起蔫了。高庆霞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但内心却有了警觉。李建国在周末的晚上回到家,通身都是越剧小生给他带来的疲惫。高庆霞决定盘问。她先从健康人手,首先关心了丈夫的身体状况。高庆霞说:“哪里不舒服呢?”李建国冷冷地说:“没有。”高庆霞很不放心地说:“我看你很不开心的样子。”李建国半躺到床上,双手枕压脑后,知道她又在盘问了。李建国就将话题引向大处去。他长叹了一口气,说:“国家的经济形势不很乐观。”疼痛是越剧小生带来的,李建国一开口却牵扯到国家民族这样的大话题上去了。国家和民族的困难时常做这样的挡箭牌,时常成为一种借口,相当漂亮地遮掩住人们的难言之隐。高庆霞一听到这句话就放心了,丈夫在忧国忧民,这是好事,大境界,心情不好也是应当的。一个人书读多了就会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高庆霞说:“我给你下碗面条吧。”李建国说:“不用了。”高庆霞说:“卧两个荷包蛋。”
李建国说:“不用了。”李建国点上一根三五牌香烟,越剧小生的面容总是在他的脑子里头晃来晃去。高庆霞不敢打搅他,就感到他的心思和九百六十万平方公理一样幅员辽阔。
星期一上午李建国还是累。整整一个星期日都没有休息过来。
红枣似乎不应该在星期一的早晨到李建国办公室里来。寻呼机还丢在酒鬼的家里,红枣担心李总会在什么时候呼他,一大早就赶到李建国这边来了。红枣进门的时候李总正在接电话,他放下电话机的时候附带抬起了头。红枣站在他的面前,英气勃勃的样子。李建国几乎是在见到红枣的同时站起身体的,站得有些突兀,有些神经质,差一点撞翻了面前的不锈钢茶杯。李建国说:“你理发了?”红枣站在原处,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头有点上文不对下文的味道。红枣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李建国又说:“你晒了太阳了?”红枣讪讪地笑着,说:“是啊,我理了发了,晒了太阳了。”李建国背了两只手,走到红枣的面前,围着红枣的身体转了一圈,打量了一圈,他那种过于集中的凝视使红枣想起了酒鬼。红枣有些不自然地说:“怎么啦?”
李建国没有说话,退到黑色大班椅里头,习惯性地叉起了十只手指头。李总严厉地说:“向我汇报了没有?我同意你了没有?”红枣听不明白要汇报什么,而李总到底又要同意什么。但是,红枣从李总的语调里头听出了某种严肃性和复杂性。红枣警惕起来,笑着说:“汇报什么*‘李总说:”当然是你的头发。“红枣说:”头发又怎么了?“李总的神情十分在严,大声说:”你的发型、胖瘦、肤色,~句话,你的形象,全都是公司的产品,在得到同意之前你个人无权更改。“红枣说:”为什么?“李总说:”因为你是红枣,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