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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与情人-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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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过颤抖——那种源于爱情的颤抖。有时候,我甚至有些心烦,因为她来我就得把书推开,把笔搁下,陪着她一起玩乐。这就势必在我自认为光荣的征程上作暂时的停歇。那时候,我是太好胜了,我陪她度过一分钟,就在想:在这一分钟里,又有多少人催马扬鞭,赶到我的前面去了!那么,我的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但我是不会表露的,我害怕眉宇的一瞥一皱,会伤了她火热的心。我以虚假的热情来回报她真挚的热情,结果,就给她造成极大的错觉:我是爱她的!我爱她的程度,甚至比她爱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是呀,凡是虚假的东西,都不须借助夸张的力量,它的表现形式,就往往比真实的东西更加突出,更加富有魅力。这么一来,使她越陷越深,终于不能自已……”闻教授再一次打住了。  
  明月立即端起茶水,捧送给闻教授,闻教授摆了摆手。  
  “她后来怎么样呢?”姚江河仿佛等不及了。  
  闻教授并没急于说话,感到浑身一阵躁热,像从梦中醒来似的,对他的学生们说:“天这么热,怎么不开电扇呢?”  
  其实,今天不算热,白天时阴时热,下午一阵闷热之后,黄昏时候就起了微风。此时,窗外的风变大了,呼呼声响,把婆娑的树影摇进闻教授的书房里来。  
  夏兄又去客厅把一台老式坐扇搬了进来,插上电源,开到最大档,对着闻教授吹。  
  闻教授自个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接着讲他与那女人的故事:“她越来越不顾忌了,竟然不避耳目,大胆地来我这里。风声自然传了出去。你们知道,谣言是杀人的,三十年代中国有个著名女影星名叫阮玲玉,就是活生生被谣言杀死的,更何况关于我与她的风声,根本就不是谣言,而是确切的事实!她心性刚烈,对传言毫无惧色,依然一如既往,来往于两个男人之间,这对她的意义,一个是尽妻子的本份,一个是献一颗心灵。无疑,这是痛苦的,灵与肉分割的痛苦。这样的日子,过一天,甚至一个小时,对任何人来说,也是不堪重负的。她虽然隐隐惧怕,内心却希望她丈夫知道她的不贞行为,以便早早了结。可是,天下的事情偏偏有这么怪,妻子或丈夫有了外遇,旁的人都知道了,偏偏对方不知道!她的丈夫也是如此。这让她既宽心又伤心。”  
  “她终于忍受不住了,只有自己挺身而出,特意让她丈夫知道。”  
  “有一天,她问丈夫:‘你在外面听到有关我的什么风声没有?’”她的表情是严肃的。可是,她丈夫完全误解了,以为妻子怀疑自己长年在外面奔波,免不了有些拈花惹草的事情。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他胀红了脸,对天发誓,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的心一阵颤栗,接着是无尽的悲凉占据了她。她真不忍心伤害诚实的丈夫。  
  “但是,机不可失,要是这一次软了心,以后就更没有那份勇气了。她面色平静地把她与我之间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她丈夫讲了。  
  “如果她说她与别人之间有这种关系,她丈夫是不会立即相信的,偏偏是我!那时,我不在通州大学,而是在长江中游的一座城市。虽然年轻,却浪得虚名,在当地,不仅学术界的人知道我,有许许多多的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且有许多不切实际的传言,有人把我看成智慧的象征,有人把我看成食人的野狗,这就是人们听说某个人和见到某个人印象大相径庭的原因,也是中国老百姓可爱和可怕之处。那时候,加上我年轻气盛,风流倜傥,无所顾忌,不时在公共场所露面,我更成为年轻人倾慕的人物。我即便是随随便便地做一个怪动作,穿一套怪服装,也会引来许多人效仿;一时间,我几乎成了那个城市的时装模特儿了!当然,给我写信的姑娘更是不少。  
  每天要收到好几封,甚至十几封,几十封;对我的信件,我不需要拆就能辨别出是谈正经事还是谈情说爱。时间久了,有经验了,后一种信的笔迹,是拘谨的,胆怯的。对那些求爱信,我拆也懒得拆,堆于墙角,过一段时间,到校门外请来废品收购站的人,作废纸卖了,可换得几包烟抽。——我年轻时是抽烟的,一到中年,感到眼目不明,气喘加重,就坚决戒掉了——总之,她丈夫听说她与我有了私情,内心虽然根本就不相信,但是,妒火使他男人的血性翻涌而起,他将她凶狠地打倒在地。不管多么柔弱的东西,当把他的自卑推到极限的时候,他都会变成铁石心肠,世间万物皆然。”  
  闻教授陷入了沉思,刀刻似的痛苦的皱纹,在他脸上纵横着。  
  他的话明显没有说完。  
  三个研究生听得入神,他们迫切想知道那女人的最终结局。然而,他们的导师前倾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圆睁的眼睛微微闭上。  
  他累了。  
  “闻教授,你休息吧,我们改天再来看你。”姚江河说。  
  明月和夏兄也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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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们心里都不愿意离开闻教授。把深沉的痛苦留给他一个人去咀嚼,是很残忍很不应该的事情。  
  “坐一会儿吧,时间尚不太晚。我刚才的话,几十年来,还从未向人说起过,话头一提起,就显得罗罗嗦嗦的了。”  
  三个研究生谁都没动,也没有人说话。大大的书房里,寂静得犹如空无一物。  
  长达十余分钟的沉默之后,夏兄问道:  
  “以后呢?”  
  “不久她就死了。是自杀的。”闻教授简捷地答道。  
  三人倒吸一口冷气,沉浸于对生命凋谢的悲怜氛围里。  
  闻教授重又睁开眼睛,指着墙上的肖像说:“这幅肖像,是她最后一次与我见面时的速写。她本来是要我和她私奔的,但是,我却舍不得我的这些书,也就是所谓的精神生活。当她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是多么失望啊!你们看她的眼睛,虽仿佛有泪光,却是绝少忧怨的,更多的,是平和中的绝望!如果你们读过《乱世佳人》,斯佳丽最后面对艾希礼的感觉就是这样。她只有以死来求得永恒的平静了,也只有以死来向被她深深刺伤的亲人赎罪了。……当然,活着的人是不会有这么轻松的。她的父亲,在她死后几天就双目失明了;她的丈夫,抛却生养他的家园,远走他乡,几十年不知所终。毕竟,人们都是多么爱她啊!”  
  闻教授又喝了一口水,以这样的话结束了他的长谈:“在这一事件中,从表面上看,她是最不道德的,因为她已有了丈夫,并且首先接近我;而我是可以不受责备的,因为我并没有强迫她,有时还在躲着她。但实际上,在她的身上,我们可以触摸到人性的温暖和人格的光辉,而我是冷酷的、残忍的、最不道德的,我用一把软软的刀子,将她的生命轻率地切割了。我知道,我是没落阶级遗留的废物!但是,客观现实却是让她背着不贞的罪名告别人间,而我呢,竟然声名远播,成为所谓的大学者。唉,女人啊!  
  ……”  
  窗外的凉风更大了,一枝台湾相思树的细叶,从灯影里摇进屋子里来,顺便把几滴雨丝,洒在了他们的脸上。  
  “下雨了么?”明月惊喜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将手伸了出去,收回之后,掌心上已湿漉漉的了。  
  如果天底下每个人都有一个湿馨的家,夜色中时紧时疏的雨声,尤其是烦闷夏夜的雨声,理当别具诗意了。但要你说出它的美来,也没有美处,屋外的路泥泞难走,院中的花零落不堪,但正是在这种情境之下,你才会感到往常的世俗喧嚣一时浇灭,天上人间只剩下了被雨声统一的宁静,被雨声阻隔的寂寥。人人都悄然归位,死心塌地地在雨帘包围中默默端坐。外界的一切全成了想象。夜色中的想象总是特别专注,特别遥远,特别温馨。这时候,你尽可以对窗而立,黯淡的灯光照着密密的雨丝,玻璃窗冰冷冰冷,被你呵出的热气变成一片迷雾。你能看见的东西很少,却似乎又能看得很远。风不大,轻轻一阵立即转换成沥沥雨声,转换成河中更密的涟漪,转换成路上更稠的泥泞。此时此刻,你就忘却窗外所有的俗务吧!你会感到你的背心发热,当你转过身来,就会看见一双或者几双安详的眼睛在看着你——那是你的妻子或孩子。  
  然而,对闻教授这类历经心理沧桑的孤寂的人来说,夜雨款款地剥夺了他的活力了,使这个孤独的旅行者,突然憬悟到自己身陷僻远、孤苦的处境,构成他万里豪情的羁绊。当代一个颇有真知卓见的学者说:“不是急流险滩,不是崇山峻岭,而是夜雨,使无数旅行者顿生反悔,半途而归。”当然,闻教授虽有反悔,但没有半途而归。在这特定的时刻,他的三个研究生突然明白了:导师最坚强的意志,便是一次次冲出了夜雨的包围。  
  “下雨了,大家回去休息吧。”  
  闻教授双目无神。他是真正的疲倦了。  
  “好吧,”他们说:“闻教授晚安。”  
  闻教授没有应声,也没有起身送他们,几十年尘封的情感,被他几个学生的目光搅拌而起。但闻教授是温暖的,慰藉的,仿佛通过自己那一段长长的回忆,就把画面上的高秀请了下来,与他促膝共坐。当他听到三个学生关了大门之后,闻教授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抑制着的情感,把碳精素描的画像取了下来,静静地揽于怀中,再一次用他的手掌去抚摸。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嘤嘤的哭泣,这哭泣声很小,却有穿透肺腑的悲切之音。闻教授以为是幻觉,揉了揉麻木的耳朵仔细听去,那哭声使异样地明亮起来了。这是多么动人的哭声啊,绝然不是从嘴唇上弹出来的,而是从心扉上透出来的,每一丝丝音儿,都是心上的肉汽化而成。这是闻教授一生一世没有听到过的。  
  他凝神细听,想辨别哭声发出的方向,听到的却是窗外愈来愈愁人的雨声。那哭声似乎就夹杂在雨声里。闻教授将高秀的肖像小心地放在凳上,带着犹疑的心走至窗前,那哭声便顿然从雨帘里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雨的浸润。闻教授正欲回到原地,突然发现窗户上露出一张脸来!这张脸削瘦而愁苦,曾经刚硬的曲线,已经埋藏在岁月的沟壑里了。闻教授吓了一跳,张了嘴要叫,那张脸也张开嘴来,这才明白了那就是自己。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天真遇着鬼了!”闻教授心里说。这意识一产生,如出自地答的哭声又萦绕在他耳旁。这一次,闻教授听清了:那哭声不是从外面发出,而正是出自自己的屋子里!他惊惧地转过身来,想用眼光将那哭的人捉住,可是,哭声立刻从四面八方传来,完完全全将他笼罩了。  
  闻教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座位上去的,他抖抖索索地将高秀的肖像再次铺展在怀中,再次用手去抚摸。哭声顿然消逝。  
  他分明看见高秀流出了泪水!  
  这让闻教授大为悲恸。  
  以前,他读过一篇报道,说是在公元初年,有人画了一幅女人的画,深埋于地窖之中,千余年过去,这幅画居然不变颜色。由于是古董,被发掘出来之后,成为城市的文化标志,经过修整,进入博物馆,并仿其模样,请世界最杰出的雕塑家做成雕塑,立于城中心。人们惊异地发现,如果该城即将发生火灾,地震等重大变故,这个女人体雕塑的眼里必然浸满泪水。你把一朵鲜花送到她面前,她会向你微笑,相反,你将一把刀搁在她面前,她会露出惊惧的神色,眼里充满惧意。人们又去试验那博物馆的画,她的反映就更加敏捷,更加明显了。自作聪明的现代人为此惊诧不已,拿高倍显微镜看她的瞳仁,发现每个瞳仁里至少有上千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最大的人物便是观世音……对这则消息,闻教授当时并不是不相信,只是在想:人类智慧的极限到底有多远?  
  那一幅奇特的画,必出自异人之手,否则不会有如此神功,可能闻教授怀里碳精素描的高秀肖像,只不过是通州城一个以绘画为生的画师根据闻教授的回忆画成的。为了警醒自己,也可以说、为了不断地折磨自己,批判自己,催促自己道德的更新,闻教授没有选择高秀最甜最可亲的模样,而让画师画出她最后一次见闻教授的神情,画出她生命的绝望。  
  闻教授不停地擦去从高秀的眼睛里浸出的泪水——事实上是他自己的泪水——喃喃自语道:“世间万物皆有生命,无情无义之人摧残了生命之花,最终要受到生命的惩罚。”  
  雨大了,风也大了,闻教授把窗子严严实实地关起来,准备入睡。  
  三个研究生,此时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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