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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儿子也好,我还想得到准确的答案,既然她有那么一个儿子,就说明她不是生孩子大出血而死。也许,她还有另外的死法。正当我冥思苦想瑁黧死因的时候,一个朋友,来自广州,来自海南,来西岭画院请我吃饭,他告诉我,瑁黧染上的是一种必死无疑的病。我的朋友,来自瑁黧的家乡,长江支流上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小镇已经扩建为县城。朋友告诉我,新修的县城不明不白地死掉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广州深圳海南某夜总会当经理或者领班。她并不直接接客,不知什么原因,染上了艾滋病。那倒有可能,瑁黧不是常常出差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么?那些国度早已艾滋病横行。一听说回来了一个染上艾滋病的女人,整个县城,人心惶惶,好像末日已经来临。河里的鱼,跳到河岸上来晒了几天都没有死掉,厕所里出现了眼镜蛇,修新县城街道两旁的树梢上,密密麻麻的白蚂蚁,一串一串从树上掉下来。县政府门前的电线杆上,跳上去了一只耷拉着脑袋的大公鸡。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一群大雁从遥远的天边飞来,像电线一样排过天空,数百只大雁凄厉而下,掉进河边的芦苇丛,掉进县城宾馆的车库里,掉进小镇电视台的电视塔下。县城立即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人们害怕活过了今天活不过明天。一个中午,或者晚上,离县政府不远的一尊雕塑“美神”广场,或者街口,一个女人点着汽油把自己活活烧死了。这幅画面很残酷,这团火球从哪里烧起来的?烧到了她的什么地方?烧了多久?黄昏的小县城弥漫着浓浓的汽油味,刺鼻的呛人的尸味。难道瑁黧真是得了艾滋病,回小镇小县城自己烧死?如果不是艾滋,也可能是|乳腺癌或其他不可医治的顽疾,自己在医院病房卫生间用袜带吊死。我想不会吧,她自己烧死,为什么通知我去领取骨灰的部门是公安和海关?那她可能是飞机失事,火车相撞,汽车翻下了悬崖,或遭恐怖袭击,或遭定点清除,电视上看到那样的生命,导弹穿透一对婚床上的男女,也许裸体。人们从被单里把他们分离出来,无论如何也分不开他们浸满被单殷殷的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太偶然太苍茫。如何生,如何死,都没有一个完全固定的时空模式和原因。总之她死了。我捧着她的骨灰盒,在一个枫叶如火,晚霞如火的黄昏,登上了那架宽大的飞机,向南方驶去。
瑁黧(21)
但我们不是专门考究死亡而来。我们活着,我们生命,我们快乐。瑁黧说,今天的飘流,我们已经淹死过一次了。接下来,我们就会再生,今晚,我房间的门,也不会关。
夕阳照耀着乌溪河两岸的十里竹海,一派辉煌灿烂。站在堤岸,一大片阳光照在宽阔的女儿河上,泛起粼粼波光。我们望着夕照下的乌溪河壮丽的景色,久久没有说话。突然,瑁黧抬起头,望着远远的高高的天边,那里,也是夕照的金光,映照着云雾缭绕的女儿泉群峰。群峰之间,有一条飞泻的瀑布,隐隐约约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宛如一派人间仙境,那是女儿山的精魂和灵魂——女儿泉瀑布。我们轻轻感叹了一声,互相望了一眼,然后,也许坐上出租车,坐上心灵的飞机和飞船,向着神往已久的女儿泉瀑布飞驰而去。
女儿泉,女儿泉!千百年来,你在女儿山人们的心中,都是那样灵动而神圣,温柔而洁白。我不知道,我和瑁黧远远望着女儿泉瀑布,是怎样的心驰神往!我也不知道,瑁黧什么时候脱下那身金黄|色的旅游服,换上了和女儿泉瀑布一样轻柔洁白的连衣裙。也许,我们在女儿泉瀑布对面的山巅瞭望,两座馒头一样微微耸立的山间,清亮的泉水,缓缓地静静地向女儿泉瀑布端口流过来,然后,有条不紊地漫过宽阔的悬崖顶端,开始,慢慢地,后来,快速地向几千尺高的山涧飞泻而下。我看见泉水似乎没有动,因为流速太快,迷糊了我的双眼。也许我们沿着半山腰湿漉漉的飞着水花的山涧小路,也许半天,也许半个夜晚,才能从女儿泉瀑布顶端走下来,一直走到瀑布注入的女儿泉深谷。我们应该怎样来描绘这一道磅礴天地的女儿泉?也许,我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珍藏已久的绘画欲望。我不知道我手中的画笔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的油彩、画布和画板该放在什么地方,该选择哪个角度,来描画我心中的女儿泉。临近谷底,我们的耳朵里尽是嗡嗡哗哗呼呼的雨声风声。我不知道,哪些是雨滴,哪些是水雾,水雾和雨滴何以掀起了那么巨大缠绵的风雨之声。我们被女儿泉飞腾的形象和飞泻的思绪所包围。我突然感到身体在飘升,飘到女儿泉某个正面,或者侧面。我看到了一轮银白的圆月,升起在女儿泉的山头顶上,或者挂在树梢,托起在女儿泉那两个馒头似的小山之间,而飞泻的女儿泉简直不是水,是一匹硕大无朋的丝绸素练从天而降。飞溅的水雾水花,在月光下泛着一道银色的波澜,一颗银色的飞魂和一汪银色的世界。我那至美的高挑的、灵动的、健康的、饱满的、曲折有致的月光仙子——王瑁黧,她那赤裸的身子,像水雾、像丝绸、像月光,一会儿,在瀑布底端岩石上时隐时现,沉下来又飘上去,涨满了我思绪的天空,一会儿,又像在千万堆积雪中,露出她那纯美的、银色的晶莹。但她的眼角嘴唇,又带着一丝忧伤。我知道,我的画,我的油彩,我的心灵,无论如何都描绘不出来这样的一幅《国色》。我只好慢慢地向女儿泉瀑布挨过去,大约还隔十多米远,站在瀑布底端,我完全不能把持自己了。耳朵里除了瀑布的喧嚣,没有一点声音。眼睛里除了银色的水雾,没有一点色彩。瀑布低头倾听,水花阵阵亲吻。我们都觉得身子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地方。我们在万千种声音,万千种色彩,万千挂云雾与丝绸披在身上揉在身上的感觉中,紧紧拥抱。我们不要让滔天的巨浪和咆哮的风声雨声,把我们撕裂分开。我们使劲抱着对方的腰,缠着对方的腿,试图在这纯洁的女儿泉瀑布组成的银色世界里,完全融为一体。很久很久,我们在巨大的水浪和风雨中,用嘴唇用眼睛,寻找着对方嘴唇和眼睛。天地苍茫,一任银色的瀑布把我们的身体和心灵彻底融化。
这是涅槃。
我们,除了赤裸裸的我们,还有外面的世界做背景,天地间构成了一幅永恒的图画,源远流长的女儿泉。
女儿泉瀑布中,还流淌来了石达开的一个妃子佘三娘的生命。
瑁黧(22)
佘三娘现在的坟,狮子山背后的王山坪,墓碑很矮,墓前有一道坎,佘三娘认为,石达开的队伍翻过了这道坎,前面就是一马平川。我没有看到这个平川,坟的正中,对着一片青山秀水。那里,也许有一个新的天地。秀眉一样的山脊,是不是来自鄱阳湖的那个渔家姑娘,忧郁而清冷的眼睛?
天低云暗。河水汹涌的老鸦漩,此刻,许多生离死别的话,都不用说了。石达开背过身子,一群妻妾,一个个跳下去,刘王娘呼了一声“娘呀”,跟随吴三妹的艳影勇敢地跳下去,怀抱着不满三个月的孩子。突然,一阵北风,凄厉地叫起来,伴随着女人们的身姿,像飞舞的莲花、零落的梨花、桃花、胭脂花,在江水中打了几个旋涡,不见了。
而翼王那支勇敢的日渐零乱的队伍,继续在风雨中远行。
那是令我终身难忘的大自然中,孕育包容的艺术创造和生命创造。它对我的艺术和生命都发生了深刻的影响。以至于后来我的人生路途,时时都有瀑布混合着的各种声音在耳边回响。那种天人合一之景,美得不能再美了。可是真不幸,它催生出的一个生命——偃兀,我的儿子,一落地满是泡沫的嘴里,就发出一阵羚羊的叫声。
也可能就在女儿湖边的那个虽然简陋,但十分清爽的宾馆。也许是在我们冥冥之中共同的故乡,那个古色古香的乌溪小镇,东头绣楼,那是她真正的祖业灵魂的老家。也许,当年王伯瀚和柳水英描红的绣楼,莫尚和易安绘画《寻觅》的绣楼,也是吸引着她父亲要她回来买下这片老街的绣楼,古朴典雅。居然成了我和瑁黧孕育另一个生命……偃兀的场所!天造地设天造地设啊!既然是宿命,谁也躲不开!窗外,还没有被红色旅游开发的碧绿乌溪河,静静流淌,月光洒满广漠的田畴。老皂荚树的根蔓伸进了河水,抓住河岸像经过熔炼的铁陨石一样坚硬的岩石,河底沉淀千年的野生植物,好像随着明月,已经升上我们生命的天空。我们在枫叶丛中暗黄小楼见过的那缕熟悉的月光,从皂荚树梢头射下来,穿过绣楼木制精致的窗口,照在那张装饰古老的木床上。古老的木床,那是我们人类共同的古老的河流。月光隐隐。她那如玉的胴体,宛如一道素净的河流。我们在这道河流中,逆流而上。如素练飞舞,如月光流淌的是我们激|情倾泻、浪花飞扬的生命小船。我们在船上划了很远很远,耳畔是剧烈的风声雨声。迎着狂风,卷起骤雨。清风入袖,明月出怀。我们都不知道那道河流多深多长。风声鹤唳,浓密的森林,生命之门洞开。银盘卷起千堆雪,飞珠溅玉鸣鹧鸪。我们的小舟,驶进一片春天的原野,那一朵朵娇嫩的胭脂花,飞卷着茂密的水草……原始森林,猎豹的嚎叫,野鹿的飞窜,金鸡的独立,一道道梅花鹿信步走过春雨悬崖的踪迹,斑斑点点。海上明月升起来,火山终于爆发。小船彻底倾覆,翻进海底,连根拔起的参天大树枝枝竖立,电闪雷鸣。之后,风平浪静的女儿河,月光照耀着一只无帆的小船,一直把我们送到静谧温柔的彼岸。
“还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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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汗涔涔地问。
“不画了,永远永远。”
我想,可能以后再也画不出这么美好的图画了。
那晚,她说,她已经决定到乌溪小镇女儿山风景区投资。在女儿泉瀑布修建女儿泉宾馆。可以商量和港商莫尚搞中外合资,免得公商税务部门查来查去。我长叹一声,妈妈吔,我的国色!
她的心,终究没有放多少,在我的身上?
我们从乌溪小镇东头绣楼,或者女儿泉简易宾馆的房间走出来。女儿湖的夜空,宁静而高朗。头顶上的天空,点缀着几粒晶亮的星星。沿着一条铺得十分整齐的石梯小路,我们在湖边上默默往前走。突然,湖对岸大草坪上传来一阵阵欢呼声嬉笑声。抬头望去,宽阔的大草坪上升起了一堆堆篝火,熊熊的火苗和淡淡的烟雾,映红了女儿湖的夜空。马队在湖边奔跑,少数民族小伙子在玩着叼羊的游戏。我们绕过湖岸向大草坪走去。我看见叼羊的人群中间的青年男女,有宾馆里和我们择邻而居的那几对“派对”的新新人类。我不知道,他们派对“交换”性伴侣的时候,还是不是像他们围在一起烤吃山羊那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嘻嘻哈哈,开心自然。我似乎记得看到过动物世界电视节目,原始森林中猴子繁衍交配的画面,树丛枝桠,公猴从后面抱了母猴,立着就是一阵急不可耐的大幅度“身体扇面运动”,扔了,迈着细碎的脚步,甚至都没有怎么站立得稳,又抱了另外的母猴,做起了同样的运动。人类可以把性欲发挥到令动物羞愧难言的境界,真实奇迹啊!那个中年商人和发廊小姑娘也在其中。而我自己呢?我纳闷了。他们在篝火旁牵着手和当地老百姓一起唱着当地土产的情歌,跳着简朴轻盈的欢快舞蹈。一群少数民族姑娘小伙子向着我们跑来,邀请我们进入欢乐的人海。我虽然不会跳那些舞蹈唱那些歌,但被当时的气氛感染,也加入到他们的欢乐的海洋之中。我和瑁黧手牵着手,一招一式居然配合的那么生动和谐。
瑁黧(23)
这是一种怎样的行为艺术表演?服饰的,裸体的?
“的儿……悠悠的儿……哟哟……”
一阵欢呼。当地一个穿戴怪异的老祭师,端起祭酒朝天空祈祷。众人在祭师的祈祷声中安静下来。端着米酒的土家姑娘,把杯端盏,把清香的米酒,敬向远道而来的客人。敬过米酒,又是把爬杆的游戏。一群矮壮的灵巧的小伙子,沿着耸立在篝火中的几根木杆向顶端爬去。他们飞快攀缘,比赛谁能最先爬到木杆顶端,摘取那面杏黄的小旗,就是冠军。
又一阵“呼啦啦”的吆喝声,爬杆游戏结束。篝火渐渐淡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的清香。土家、彝家、布依族姑娘,像打扮得古色古香的扑灯蛾,端着配制得十分清香的佐料,用木制的圆盘盛着,摆放在客人身边。围着肥亮亮的烤羊,我们的面前出现了竹筷和削烤羊的刀。姑娘用小刀把夹在篝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