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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可能是宝莉?
是的,她怎么可能?这个头发乱七八糟的女人,胖得足有一百六七十斤,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条碎花的大裙子,一双人字拖,一只开了胶,勉强粘着,一只断了带子,她衣服大襟上还有饭粒子,想必是中午吃的米饭。那胖得变了形的脸上,有生动的雀斑。
太阳下,汗珠一闪一闪的,照得她鼻子发着亮。
我们对视了好久,是的,她是宝莉。我终于认出了,她是我曾经迷恋的女神宝莉,那个带着风尘气的女子,那个曾经充满了魅惑之美的女子,如今却满是岁月的尘霜,身体里,恍然间有烂菜帮子的味道。
《烟花乱》NO。32(2)
她的眼睛还是那样好看,只有眼睛没有变。
是在她家的超市里,我的手里,有一些日用品,两卷卫生纸在外面露着。
当年的人,都变得这样柴米油盐。
而我曾经为她,拼了命,把马修的眼睛扎瞎了,而她因为马修,从此远走天涯,一步步沦落到柴米夫妻。
但此时,我们静静相对,如风飞过了千山,云越过了万年,眼睛里全是平淡。
我们站在那里,相视一笑。
以为会惊天动地的见面却是如水一样平静,我逗着她的孩子,我说,叫舅舅。
舅舅。孩子叫着。
我抱起孩子,感觉有些发晕。
你脸色不好,宝莉说,特别不好,而且很瘦,怎么了?
没事,我笑笑,低血糖。
我和孩子逗着,宝莉的老公就来了,一个矮而胖的中年男子,宝莉介绍我说,我的同学。
男人笑着,露出极黄的牙,大概是老吸烟吧?使劲握着我的手。我说,你好有福气,娶了宝莉,当年,她是校花呢。
男人继续哈哈笑着,我不管什么校花不校花的,反正她对我蛮好的,而且会生孩子,看,她让我养得多好。
我们相约有时间喝酒,宝莉说,有空我去看你。
那天在我要走的时候宝莉叫住我,然后问,他好吗?
我知道她指的是马修。
不好。我说,他回了家乡小镇,做了一名音乐老师,娶了一个老实的女孩子,孩子白血病,他一直不好。
他还恨你吗?
我茫然地看着宝莉,这样的爱恨情仇和光阴比起来又算什么?
恨吗?不恨?恨?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问宝莉,你恨他吗?
不,不恨。宝莉说,我心里,只有平静了,什么都没有了,爱没有了,恨没有了,一切都过去了,时光可以掩埋一切,爱的尸体,恨的尸体,都可以掩埋掉。
是啊,有什么比时光更可怕呢,以为的刻骨铭心也会云淡风轻,再深的恨与哀愁都会如烟散去。宝莉过着烟火生活,大着嗓门叫着自己的孩子,然后转身和老公说,想着晚上买几只麻辣鸭脖。
几只麻辣鸭脖,才是真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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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风花雪月,都会有落入尘埃的时候,这才是爱情的无我境界了。
就像我和苏小染,一起围着碎花围裙做饺子时,那种动人的柴米夫妻味道,最让我迷恋。
宝莉问我要电话,她说,这里没有一个亲人,以后,有个照应。
亲人两个字打动了我,人和人之间,如果走到亲人这一步,从此两不嫌,不嫌她好与坏,丑陋与丢人,因为,她是你的亲人,无可选择。
我留了电话给她,告诉了她我的地址,也许,这个最初让我心动的女人会见到我的最终?
她来看我,我说,宝莉,我想画你。
是的,我想画她。十九岁时,我没有画好她,因为当时太激动了,她的腰线我没有处理好,她的Ru房我也没有画好,我只记得当年那种魅惑之美,刹那间似海水一样淹没了我。
事隔多年,这个引爆我激|情的女子与我重逢,我唯一的梦想就是再画她,是的,我要再画,画那年沉溺我的那个女子,画我光阴的梦,岁月的梦。
画她,那是我十九岁时的梦想。
脱了衣服的她让我惊呆了——她的Ru房不再如十多年前那样饱满,相反,由于奶过孩子有些松松垮垮,|乳头也不是圆圆的粉红色了,而像吞豆那样扁扁的,发着紫色的晕。肚子上有肉褶,而最主要的是,有一条蜈蚣状的痕在她的肚脐和三角洲地带爬着,那密密的被缝过的痕迹那样明显而沧海桑田。宝莉说这是生孩子时做剖宫产留下的痕迹,她平静地说着,而我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觉得有什么从眼睛里落了出来。她的眼角有点松懈,十年,是谁把她摧残成这个样子?我的泪水流了出来,流得到处都是了。她问,你怎么了?不高兴了?是不是觉得时间太快了,我变成这个样子你觉得太……
《烟花乱》NO。32(3)
我掩饰着,说光线太强了,我的手哆嗦着,十多年前是颤抖,如今我是哆嗦,我画不下去了。我说,对不起,我真的画不了了。
那天我是如何离开宝莉的?只记得好美丽的春天,洋气的法国梧桐伸展着叶子,而我,边走边哭,到最后,放声号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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