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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山回答道:“谢谢你这青妇队员,可我是个普通群众,没资格穿慰劳鞋,你送给参军的英雄吧!我知道,战斗中最费鞋,敌人坐汽车,咱们两只脚和他们赛,一夜行军一百多里,鞋子越多越好……”
淑娴本想以鞋引起谈情的题目,却不料引起他给她上支前工作重要性的课来了。她只好收起鞋,心想,“还是通过亲妈交给他吧。”这是前几次的老办法。她望着他沐浴在月光中的脸,显得很消瘦,他前额上那三条皱纹似乎更深了些,眼睛显大了。她怀着满腔爱怜的感情说:“水山哥呀,你这些天日夜忙工作,可要保重身子啊!”
水山漫不经心地笑笑道:“嘿,我不象你们妇女骨头软,动不动腰痛腿酸的。我满好!”
淑娴一听他说妇女怎么的,这真是从他嘴里难得说出的话,不由地心里一动,挺神气地说:“妇女都娇生吗?我看不见得。春玲妹身子就硬,还有我也不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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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玲倒是个硬实的,可你就差了,很少下地上山。”“接受你的批评,明儿就改。那是俺大爷不让女人下地。”淑娴欢喜地回答,心里已想道:“明天下地撒种,大爷不依,我跟春玲去。”她又亲切地说:“我对你也有意见。”水山立时严肃起来:“提吧,快提!”
“就是,就是……”她本想说,“你为么不成亲呀?你看我好吗?”可是嘴象被胶封死了,怎么也张不开,话没出嘴,头先耷拉了。
水山鼓励道:“不要爱面子,有意见大胆提,帮助别人改正错误。对,我这几天工作一定有缺点,对有些人态度不好。”听他这一表示,淑娴的心又凉了,随口道:“听俺亲妈说,你吃饭少啦,身子……”
“哎,又是这个!”水山不耐烦地摆一下手,“还有别的吗?”“水山哥,你心里光有革命,不想想亲事吗?我爱你呀!”这是淑娴的心命令嘴说的;但嘴不听指挥,说的是:“水山哥,我对你是有意见,身子要紧……”
“哎,”水山有些生气了,“这些不要提啦,快说说工作上的!”
淑娴怨恨地怔怔地瞅他一霎,赌气地说:“你工作很好!”转身就走。
“淑娴妹,还有个事和你说。”
淑娴立时停住,心崩崩地跳:“阿,莫不是他看出我的心意,要……”她紧张地等待着。
江水山靠近她,问道:“我想了解一下,你大爷怎么又不叫春玲嫁过去了?”
淑娴懊丧地叹口气,平下心,答道:“那还用问?俺大爷说要春玲成亲,无非是想把春玲的嘴封住,不叫儒春走。谁知弄假成真,他后悔也晚了。不叫春玲过门自有他的打算:一是家里不缺人干活,春玲过来还占间房子,多口吃饭的;二是找冯寡妇看黄道吉日,儒春的喜日在明年三月初一;最重要的一条,还是为着春玲是干部,俺大爷担心管她不住,儿子也不在,怕春玲不服他,闹分家,那样不就走了和尚丢了庙,不上算了吗?”
水山气愤地说:“真是铁算盘,自私的脑袋!不过用不着担心,革命会教训他。”
“怎么,革俺大爷的命?俺家是中农呀!”淑娴惊恐地叫道。
水山解释道:“中农是好的,是团结对象;可是他们的脑袋要换换。”
“要杀头?”淑娴紧盯着他的枪。
“不,换思想,换上无产阶级的!”水山拍着自己的头。淑娴舒口气:“你不早说,真吓人一跳!我老听你说革命靠枪杆子,没听说换思想。”
“枪杆子对付反动派,对自己人要动思想。这革命的学问可深啦,毛主席装了一肚子哩!”水山庄重又自豪地说,“好了,这些道理以后和你讲。回家睡吧,明天上午欢送参军的英雄!”
淑娴直望着他那高高的身子,头也不回地进了门。姑娘手握着费过她几个不眠之夜做起的结实美观的鞋,呆呆地站着发愣。适才她等了那样长时间也没觉得冷,现在却感到这洁白柔和的月光,宛如洒在全身的一层寒霜。
王镯子担着水走进胡同,猛发现有人坐在她门外的台阶上,吓了一跳。她紧赶几步,认出那人,才放了心,没好气地说:“妈!你这末早来干么?”
她母亲站起身,咕噜道:“还早?日头上山啦。我以为你上哪去啦,大门锁着。你担水还锁门干么?”
“防贼!”王镯子打断母亲的话,放下担子,“你有什么事?”老太婆说:“我攒下三把鸡蛋,你给我捎上集卖了吧,买点盐回来。”
“我没工夫,不去赶集。”王镯子掏出钥匙开门,但又停住,“妈,你找俺大舅去吧!”
“能有他我也用不着巴结你。昨下晚我去,他躺在家里鼓气,说今儿没心思赶集啦!唉,最孝敬我的儒春要走啦!他爹难过,我想过继也不成啦!你那井魁哥……这坏东西!他妈早晚要死在他手里。”
“好吧,我托人给你卖。”王镯子很不耐烦了,伸手去接鸡蛋。
老太婆宝贝似的把包鸡蛋的包袱抱紧,说:“你担着水,再拿鸡蛋,别给我打啦!俺送你屋去。”
王镯子不理,抢上去把包袱接过来,说:“你快回家忙去吧,我一会就出门有事。”
“好啊,女大不认娘!镯子越来越凶啦,妈到你家坐会都不让啦……”老太婆抹着眼泪鼻涕,叨叨着走了。王镯子进去后又把门闩上,走到屋里叫道:“出来吧。”
孙承祖和舅父汪化堂先后从里间的空囤子里爬出来。“你在门外和谁说话——是你妈?”孙承祖问道,点上支“美金”牌香烟。
“是她,老不死的,烦人!”王镯子气愤地说。汪化堂的样子很颓丧,向王镯子问道:“老东山怎么样?”“躺在家里生大气。”
“儒春呢?”
“还是去参军!”王镯子愤懑地吐了口唾沫,“别看俺大舅平常日子凶,真遇上事,连个毛丫头小春玲子都对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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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承祖和汪化堂虽然窝在屋子里,但这几天热火朝天的参军运动,也冲击着他们的心。依汪化堂的主张,要去暗杀指导员曹振德,叫村里大乱。孙承祖不同意。这样做没把握成功不说,还会很快把他们自己暴露,不合算。孙承祖很想破坏这一关乎大局的参军工作,可是他回来日子不久,一个党羽还没拉拢到,没法下手。叫王镯子一个人出去放谣言,说服人家不去参军,也不是办法,很容易露了馅。所以他们着急是着急,也只好躲在一旁,切齿大骂,暗里发狠。
闻悉老东山的儿子要从军,这使他们非常惊奇。孙承祖考虑了一下,就打发王镯子去她舅舅家,试图阻拦老东山,让他变卦不叫儒春走。但王镯子去过两次,都为老东山家里人在跟前,没能施展伎俩。今早一起来,她又奉丈夫之命出了门。
王镯子以担水为名路过老东山门口。她进去看时,老东山的妻子和大儿儒修的媳妇在灶间做饭,别人都不在家,就赶到东房间。她向躺在炕上的老东山说:“舅,你不舒服?”“躺着养神。”老东山粗气地回答,没睁开眼睛。他一向对这个外甥女没有好感,因当初王镯子和孙承祖结亲他反对过。他嫌孙家不是庄户人家,孙承祖又好逸恶劳,但王镯子拒绝了舅父的意见……“听说俺儒春兄弟去参军,我真高兴。”王镯子假意儿笑着,“想不到舅你也进步啦!”
“哼,进步!”老东山嗤了下鼻子,又叹息一声,“唉……”
“舅,你不愿意儒春走?”王镯子紧追着问。
老东山横扫她一眼,没有回答。
“你不自愿?”
“自愿。”老东山闷声闷气,“不自愿又有什么法子?”“怎么没有?”王镯子响亮地说,“政府有规定,儿子、丈夫参军,爹妈老婆死不放手,也就作罢。是谁欺负你啦,是春玲那丫头?”
“别提啦。”老头子摇摇头。
“不,舅!”王镯子挺起胸脯,打抱不平,“我是军属,我给你去向政府说,告春玲欺负你不懂政策。”
“我懂政策,参军要自愿。”老东山甘认倒霉地说,“没人敢强迫我中农,是我说漏嘴……好,算我自愿啦!”
王镯子既失望又气愤地偷瞅老东山一眼。她装着擤鼻涕走到外间,见只有老东山妻子在烧火,就转回他身边,压低声音说:“舅,你知不知道,这次为么要这末多当兵的?”“打老蒋呗。”
“不是,实对你说吧,这批参军的再不回来啦!”“谁说的?”老东山睁开眼睛。
王镯子的嘴靠到他耳朵上:“我听妇救会长说的。干部开过会,要招人到外国去。”
“什么?”老东山一骨碌爬起来。
“要到苏联去!”
老东山想了一想,眼睛又闭上了,摇摇头说:“瞎扯,人家要咱们的人干么。”
“嗳呀,你不知道!”王镯子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说,“苏联人少,到咱中国来招人。共产党闹革命,意思就是不分国家,共产吃饭。你瞧,孙俊英为么哭呀闹的不让男人走?就是她知道这个一去不能回的底。”
老东山的眼睛又睁开了。对于共产党的革命,王镯子的这种解释对不对,老东山并不重视。但苏联比咱中国人口少,这个他年轻时就听两个去东北做买卖的弟弟讲过。老东山最留心的是,王镯子提醒的孙俊英大哭大闹不让丈夫去参军一事。在老东山心目中,干部就是共产党。孙俊英也算是村里的主要头目之一,她平常讲话厉害,样样逞积极,往常每次参军她叫得最凶,为什么这次她丈夫要走了,就哭闹起来了呢?对老东山来说这是个谜,王镯子说的理由,正可以解释这个疑问。但老东山还是不全信要到苏联去的话。因为根据他多年的经验,共产党是说一不二,不会哄骗人;再者打国民党反动派正是用兵之际,怎么能把人往外国拨?
想来想去,老东山拿不准王镯子的话是真是假。不过他本来就不情愿让儿子参军的心,被这新的因素一触犯,又活动起来。他在心里盘算着对策……王镯子见他闭目不动,猜不透他的心思,就试探地说:“舅,你打算不叫儒春兄弟……”
“去,叫他去。”老东山重新躺下了,“我自愿啦,不后悔。”
王镯子又恼又恨地咬了一下牙,刚要说什么,忽听门响狗吠,急向老东山圆场:“舅,外甥女可是向着你,才告诉你这些。真假我也不知道,舅自己斟酌。可你千万别对人讲!”
老东山没睁眼睛看她,哼了一声:“去吧……”“……就这样,我回来啦!”王镯子结束了报道。汪化堂把炕桌一拍,暴躁地叫道:“妈的!混帐东西,国军来了和共产党一个坑埋了他!”
“舅,小声点。”孙承祖考虑着说,“老东山一类的人,根子和咱们两样,共产党对他又不错,想叫他使坏不容易。不过共产党要这一类人,咱们也不放过。如今地主都臭了,没有人理了;中农有很多,挑唆他们和共产党对抗,作用会很大。一次不行下次再来,性急干不成大事。”
“妈那巴子!老村长不敢动,老东山不听话,我是受不了啦!承祖,让我走吧!”汪化堂充满血丝的眼睛凸了出来,恼恨地搐动着满脸的横肉。
孙承祖摸着头皮说:“走倒容易走,可是这末白白走,叫共产党逼走,不……”
外面传来热闹的锣鼓声,呼喊声。
“是欢送参军的。”王镯子说着向外走去。
早饭后。村中间的十字街口,人群熙熙攘攘,欢笑声此起彼落。
一匹匹高骡壮驴和大马,全身披挂着彩色绸缎,排列着停在大树下。六台艳丽夺目的彩轿,安静地放在街一旁。人们围着牲口、彩轿谈笑风生,议论纷纭。
“瞧,那马膘多好!身上象打着油,贼亮贼亮的!”眼睛不好的新子赞许道。
“呀,这马真是亮得不得了啦!”明生顽皮地笑着说。“你这是怎么说?”新子问他。
“不亮得厉害,怎么都耀瞎子的眼啦!”明生话刚落,引起一阵哄笑。
新子要打他,明生向女人堆里跑着叫道:“玉珊姐,快救我呀!”
“谁敢欺负你?”玉珊把明生让到身后,两手将束在腰间的红彩绸一抡,向新子翻起白眼,“你敢!”
新子服输地退回来了。
“这马敢情不错!”一位白胡子老汉抽着烟拾起话头,“早年蒋子金骑着它赶集,那个威风样子,可真够瞧的!”“说的是!”江任保从人缝中钻出来,看着马有点眼热,“蒋子金那小子骑在马上,骂着:”你小子眼瞎啦,挡大爷的道!‘抽了我一鞭子。照理说,这马该分给我,我亲自受过它的压迫!“
“给你驴你换酒喝,给你马换肉吃吗?”有人顶撞他。“你别看不起人……”任保无话支吾了。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