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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朱里尼表达了自己的遗憾,但没有解释什么,因为无须解释。
晚宴突然中断了:苏丹起身离开,其他客人纷纷送行。苏丹由贴身侍卫护送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赤裸着精壮上身,腰间系着条纹短裙。中间一个侍卫扛着皇族象征的金边阳伞,其他人都在宽大的腰带上系着一把锋利的曲边弯刀。他们戴着高高的金色锥形帽,帽底都扎着一条马尾辫。行列在河边又与其他侍臣、村民和孩童会合。在这里,每一个苏丹的臣民都可以进出宫殿,享受食物,取暖休息,领略苏丹的荣耀。如果说宫殿是马塔普拉文化的中心,是剧目和艺术的保存者,那么苏丹本人就是马塔普拉人的精神领袖。
苏丹只乘坐轿子或舟船。马塔普拉有的是豪华轿车、飞机和游艇,但那些是苏丹的大臣们穷尽奢华购买的,他本人从没用过。年轻时,苏丹也曾周游世界。1917年,他参观了巴黎,顺便探访了凡尔登(注)的战壕。自此以后,回到波尼奥,他拒绝了现代世界。他认为文明是不能用技术进步来衡量的,而是看一个国家如何做到老有所养,少有所恤,敬奉神明,达到天人合一。
当苏丹达到河边时,臣民们纷纷顶礼膜拜,然后护卫部队登上王船两边,保卫苏丹。日本人已经走了,乘飞机飞往马辰,然后再到巴塔维亚,希望能游说荷兰总督同意出售石油。苏丹的儿子也走了,去参加印尼社会主义党的秘密会议。苏丹并不认同儿子的政治主张,他心目中的乌托邦只存在于精神上,但他认为马塔普拉已俨然是一个现实的天堂,但非常脆弱。他闭关锁国,为的就是杜绝外界影响,保存这片天堂乐土。荷兰人只要求能在这块富饶土地上从事殖民活动,也乐得对苏丹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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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第一部 大地的早晨(6)
苏丹登上自己的王船,船的外观很不起眼,唯一华丽的装饰是一张作为王座的黄金坐登。苏丹坐了下来,回首遥望麦提亚,在火把闪烁的光芒中,他只看到聚集在河堤边那些欧洲人的面孔。无论今晚是多么愉悦,苏丹内心深知,今晚也只是过去无数夜晚的其中之一,终将消逝无痕。在他来到麦提亚前,从犀鸟的飞行和森林的呜咽中,他感到今晚的异样。但即使他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的警告也无法引起别人的关注。作为研究古代史的学生,苏丹清楚大限已经降临,对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踏上了不归路。
他阖上双眼,不去看那些面孔,示意起程离开。客人们也回到屋里,继续开怀畅饮。
第四章
哈利耶·丹斯顿,特拉蒙特伯爵夫人,晚宴后正坐在客厅里,悠闲地品着白兰地,研究着客人。夫人三十来岁,五官精致,棕黑色的头发在头上盘成一个发髻,皮肤雪白,脸上略带雀斑,但无碍她的美丽。哈利耶的母亲曾向她保证这些雀斑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可惜并没有成真。不过雀斑也给她平添了孩童般天真无邪的魅力。她正置身于热火朝天的关于欧战猜想的争论边缘,却根本不感兴趣。在聚会中打量别人才是哈利耶热衷的消遣,现在她正沉迷其中。她的丈夫对妻子的这项才华很欣赏,约翰·丹斯顿,特拉蒙特伯爵,是英国的驻日本大使,英王的表亲。
多年前,哈利耶曾希望迈克尔·斯坦福会娶她过门。她可是最合适的人选:聪慧、貌美,出身于卡利曼坦的名门望族。年龄的差距(迈克尔比她小两岁)从来不是问题,因为迈克尔一直比同龄的伙伴显得成熟。但她的所有梦想最终还是落空,迈克尔从未钟情过她。起初,这一事实让她生气困惑,她感受蒙受了耻辱——因为她的爱意表达得那么露骨。她甚至一度怀疑迈克尔是同性恋者。她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因为她爱自己爱得那么深。她放逐自己于伦敦的社交生活中,忘记却仍没有原谅迈克尔·斯坦福。当迈克尔在巴塔维亚和总督的侄女卡拉·冯·胡顿结婚时,她已经和约翰·丹斯顿结婚三年了。消息当时令她惊怒交加,她万万没料到迈克尔会娶一个荷兰妻子,还是与殖民地政府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女人,因为迈克尔一直都反对荷兰的政策。自从第一次遇见卡拉后,哈利耶就再也没快活过,她发现卡拉不仅美貌动人,而且极具涵养——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两个女儿关怀备至,正是哈利耶想象中迈克尔会娶的类型。即便现在,都过去五年了,她还对迈克尔的选择耿耿于怀。她唯一结论是:迈克尔之所以娶卡拉完全是因为她对他的事情从不过问,让他可以随心所欲,而这正是他期盼的。
今晚,哈利耶不得不承认卡拉很迷人,也看得出她很爱迈克尔,而迈克尔也很爱她。他总是对她那么周到体贴,充满爱意和关怀。哈利耶从未见过这样的迈克尔。
哈利耶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观察朱里尼,她正和哈利耶的弟弟菲利浦说话。自打上次哈利耶见朱里尼后,她变了很多,变得更外向、活跃,但在快乐的外表下还是能看出内心的沉重。朱里尼以前一向很害羞,只有迈克尔真正关注过她。可怜的小家伙,哈利耶心想,迈克尔一直都是他父亲最疼爱的孩子。
哈利耶的眼睛又滴溜溜转到坐在她右手侧那位年轻貌美的美国人身上。她似乎正在参与一场关于希特勒的争论中。但哈利耶发觉,她的注意力好象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哈利耶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激发起来,随着美国人的视线,越过屋子,落到了迈克尔·斯坦福的身上,他正和旁边两个种植园主热烈地交谈着。找到了干扰源,哈利耶内心窃笑着,又回过头看那个女人偷窥迈克尔的神情。那个女的与哈利耶对视了一下,似乎吃了一惊,脸上微微一红,因为她的秘密已被洞穿——今晚的第二次。
哈利耶侧过身,用友好的口吻轻轻说道:“别觉得不好意思,人的想法是无罪的,行为才会犯罪。”她边说边晃着空酒杯扫过整个房间,“否则,迈克尔所到之处,每个女人都得因不贞罪被送入监狱了。”她又回过头,脸上挂着令人放松、陶醉的微笑,“我们似乎还没见过面,我是哈利耶·丹斯顿。您是美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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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第一部 大地的早晨(7)
那个女的马上恢复了平静,眨着天真、坦率的大眼睛,落落大方地看着哈利耶,说道:“我是凯瑟琳·摩根。”
“凯瑟琳……”哈利耶如品酒般念叨着,“能给你提点建议吗?”还没等凯瑟琳回答,又接着说道:“可远观不可亵玩,知道吗?我自己还对他穷追不舍呢。”又大笑着说:“连我这样一个有夫之妇都被他迷住了。”
凯瑟琳很气愤——气自己而不是气这位新朋友。她感觉哈利耶的建议伤害了她的自尊,但她必须承认这一观察很准确。她发现自己被迈克尔强烈地吸引,身为学者却无力抗拒,好象考试时走神一样。她勉强地笑了笑,说:“他确实很迷人,但我得补充一句,我并不买他的帐。几星期后,我未婚夫大卫会过来和我会合。我们都会加入新几内亚的探索行动。“有了大卫,她感觉安全了许多。
哈利耶拿着空酒杯站了起来,说:“我再去拿杯酒,咱们一块上天台聊天,好吗?这边挺没趣的,男人只会讨论未来的欧洲战争。”
凯瑟琳拿着没喝完的白兰地跟着哈利耶上了天台。天台上摆着几张藤椅,树蛙聒噪地奏鸣着小夜曲。哈利耶静静地品着酒,聆听着蛙乐。她披着一件白绸长袍,象印度妇女一样裹在身上,裸着半边肩膀,在月色下,白袍似乎都变得很轻灵。哈利耶对面,凯瑟琳放着酒杯,只顾领略头顶的月色。发现哈利耶又在打量她,她感到很不自在。
哈利耶打破了沉默,说:“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的话,他对遇到的女人都不理不睬,自从到这来之后,一向如此。”
“自从他到这来之后?”凯瑟琳抓住转移话题的机会,问:“难道迈克尔不是在这出生的吗?”
“不是,他是查尔斯·斯坦福的私生子。你不知道吗?”
“不,”凯瑟琳承认,“朱里尼只说过迈克尔是她哥哥。”
“半个哥哥,”哈利耶纠正道,“他14岁时才到这来,那是他母亲死后的事了。不用说,事情还被传为丑闻,斯坦福夫人那时还在世。后来人们慢慢就淡忘了——但我想斯坦福夫人就很难说。”哈利耶嘎了口酒,“他母亲是查尔斯爵士无数学生中的一个。那时爵士在美国东海岸的大学参加了许多学术研讨会。当然,现在爵士还到处开讲座授课,他喜欢熏陶培养学生。多年来,许多女学生疯狂地爱上了他。迈克尔的母亲也不例外,但她却成为了查尔斯的情妇。那时她18岁,他把她带到了马辰附近一个小镇。后来她怀了孕,查尔斯不肯与发妻离婚。迈克尔的母亲出身于严厉的爱尔兰天主教家庭,由于她跟查尔斯私奔的事情,家里和她断绝了亲子关系,所以她只能只身再次出走。后来查尔斯派出人手四处搜寻,找了8年,最后终于在香港找到了她。”
“我对迈克尔来麦提亚前发生的事情所知不多。他本人也不肯对这一段经历多谈。我只知道查尔斯找到迈克尔两母子后,把他们带到了三藩市,并在伯克利大学那给她们买了一座房子。查尔斯在那里朋友众多,当他不在的时候,可以代为看护两母子。她不肯回印度群岛这边来,所以爵士时常去探望她们。当迈克尔的母亲去世后,查尔斯不顾妻子的强烈反对,把他带回了麦提亚。查尔斯夫人可以忍受爵士的无数风流韵事而没有怨言,但把自己的野种带回家就太过分了。但查尔斯还是这么做了。”哈利耶停了停,回味一下刚刚那句评论,“迈克尔对爵士来说,一直很特别。有时我猜想迈克尔的母亲应该是查尔斯唯一真爱的女人。” 哈利耶斜坐在椅上,点着一根香烟,突然陷入了沉默。
凯瑟琳问道:“那为什么爵士不和自己妻子离婚,和她结婚呢?”
“也许是爵士的父亲,老劳伦斯·斯坦福的缘故,他威胁不让查尔斯继承遗产。老头子毫不认同查尔斯的生活方式。但谁也不知道阻止爵士这么做的真正理由。英国法律不轻易判决离婚——历来如此——荷兰法律也不例外。”哈利耶的脸微微一红,抽了口香烟。“不管怎样,他给了迈克尔以前他无法给予迈克尔母亲的爱。查尔斯接受了迈克尔,而当爱德华,查尔斯的大儿子淹溺的时候,迈克尔自然成了查尔斯的继承人,头衔、土地、财产、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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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第一部 大地的早晨(8)
哈利耶望着麦提亚充满异国风情的丛林,“我猜想斯坦福家族的男人都具有女人无法抵御的魅力。查尔斯爵士对女人来之不拒,而迈克尔却只接受了自己的妻子。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从未有过任何风流韵事的传闻。”她夸张地叹了口气,说:“对我们来说,真是遗憾,是吧?我只是想减轻一下你发现迈克尔·斯坦福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痛苦。他父亲也是一样,只是迈克尔更加真诚地承认了这一点。”
哈利耶望向客厅,卡拉刚刚站起身,走到迈克尔身边。他的臂弯轻柔而温情地搂着她的肩膀。“那种对女人的憎恶或许还包括自己的妻子,只是他不知道罢了。”她一口咽下剩余的白兰地,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说:“哎,无知是福,至少看起来如此。”
凯瑟琳看不见哈利耶的表情,但她清楚哈利耶这次并非在开玩笑。她听得出哈利耶语气里的愤怒,她还爱着迈克尔。凯瑟琳吃惊地想着,为什么这一发现困扰着自己。
查尔斯爵士加入了她们的行列,俯下头给了哈利耶一个热烈的吻。
“查尔斯,”哈利耶娇嗔道:“你给什么迷住心窍啦,竟然忍心花钱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还有迈克尔、朱里尼和别人送去新几内亚,还是在战争即将爆发的时候去。”
查尔斯爵士坐在哈利耶旁边的椅子扶手上,说:“如果战争真的爆发,那么我们就更加有理由去那里。这或许是我们研究这些原始部落最后的机会了。在很多地方,传教士和西方文化在我们来得及记录这些原始社会前,把它们摧毁得千疮百孔。我们人类学界感到形势十分严峻,必须得做些事情,否则一切就来不及了。”查尔斯爵士停了停,点着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