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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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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苹果被煮熟的时候,软得像被水泡过的馒头,你母亲一边把苹果从锅里捞出来,一边说,煮熟的苹果润肺呢,你看天冷起来了,冷气像刀子一样钻进人的身体,不得病才怪呢。她把锅里的三个苹果全部吃完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本来她要给你留一个的,被你拒绝了。你讨厌那样,把鲜艳美丽的果子煮成蔫巴巴的丑模样。不过你喜欢喝那些汤,苹果被你母亲吃了,你就喝她剩下的苹果汤。  
  精华全在汤里面呢。这就像人生,精华被时间吸掠,残渣回归肉体,随着死亡远去。很多年以来我总在想,时间是个什么东西呀,它把人从一个小豆芽催化成绽放开来的躯体,然后再让躯体凋零、枯萎,那个过程完全好像一场硕大的恶作剧,角色是特定的,剧目也是特定的,没人可以更改,站在高处看,这场戏剧有些意思。  
  你把苹果汤喝下去,嘴里冒出苹果的香味,你在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中把那个简易火灶收拾掉,柴火还在旺着,你泼了一瓢水,火便灭了。  
  你母亲用铁锨铲起灰土,把这些灰倒进茅坑里面去,那时候,我们都是用炕灰来填茅坑的,消毒,消臭。在去茅房的路上,灰从铁锨上遗落了一些,你就用小笤帚跟在她后面扫,一直扫到茅房,地面被扫出一道白色的印。  
  我爹提着裤子从茅房里出来,嘴里叼着抽到根部的卷烟。你叫了一声,老爷。我爹向你点点头,他把卷烟从嘴里拿下来,扔到地上,再踩了一脚。熄灭的卷烟像一小段干瘪了的大便。你连忙上去把它扫了起来,连同刚才那些灰,倒进茅坑。  
  你母亲蹲在茅坑上撒尿,尿把刚倒进去的灰烬打湿了,她提裤子的时候,你看见了她的腹部以及小腹下面的毛发,那里看起来有些丑陋,一条乌黑的缝隙,而不是珍太太的那般粉红色。你想,女人和女人比起来,差异真大,任何一个部位拿出来,都有着天渊之别。后来你母亲端着铁锨回去了,你留在茅房,摒住呼吸蹲下去,忽然间也想看看自己。  
  你比任何时候都想看看自己。            
  阳光很好,茅房上空是冬天里枯萎了的树枝,满天凌乱。树枝上面,天空透彻得像块冰。  
  你狠命往下弯腰,头颅放在两腿之间。  
  是的,你看到了,弯曲的淡黑色茸毛下面,是你浅红色的肉,一条缝,从两腿中间延伸往下,光滑而干净,除此之外你什么也没看到,你没看到珍太太那像婴儿张开的嘴巴一样的湿润,也没看到歙动着的血红色荫唇,你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安静的缝隙,缝隙上面是新长的茸毛,它们害羞地蜷缩在皮肤上面。  
  风从脚底刮来,有些凉,凉入缝隙,有股寒意顺着小腹不断往上,直到胸口。  
  你把一根手指伸进缝隙,摸到了一个小如豌豆般的东西,柔软异常,能摸到却看不到,给珍太太洗澡的时候,你能看见珍太太的那里的豆豆,它镶在肉里,散着温和的光泽,那是温润,是成熟,是美丽。  
  你用手指分开缝隙,这下你看到了红色,不过这红色并不鲜艳,很淡很淡,比野外的桃花颜色还显淡。人们说,女人从流血开始长大,只有经过血液的浸染,女人才能长大。你看见你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流血,她躲在房间里面刷洗月经带的时候,你总是满怀羡慕,盼望流血。你母亲说,每个女人都会这样的,你急什么呀?。  
  没有血色,你就还是孩子。可是你早就不想做孩子了。你把手指顺着缝隙往里伸,里面紧紧的,而且越来越紧,最后你被里面的某个好似隔膜一样的东西给挡住了,手指遇到了障碍,无法前行,随即酸痛的感觉就从小腹底部传了上来。你想着,也许血液就是这样被寻找而来的,每个女人都会流血,只有自己不会,你想流血,这样想着你就开始用力,指尖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像把锥针一样戳了进去,你要消除这个阻止你流血长大的隔膜。  
  痛从身体内部往外倾泻,一把刀从下身戳进肚子,你咬着牙把它忍住了。人要长大,痛就是代价。逃难路上你早就懂得了这个道理,如今它只是再一次降临你身。  
  最后,鲜血终于流了出来,血顺着手指滴落出来,热乎乎的一滴一滴,滴到茅坑里面的灰烬里。血一进入灰烬,就再也看不见了。后来,你伸出另外一只手,将滴落下来的血液接住,血在你手心凝聚,很快就形成了暗红色的一撮。这时候你再看自己,血把自己染红了,水红欲滴的色彩,小豆豆似乎也露出一点点影子,在柔嫩的毛发下飘忽不定。  
  很久以后,你说,你就是从那一天开始长大的,那是一次仪式,在你喝了母亲剩下的苹果汤之后,你用自己的手改变了自己,完成了女孩向女人衍变的重要步骤。那一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在修建城堡的工地上看着下人们干活,我的哥哥则跟着带兵官出去巡逻了,而珍太太,她正紧缩秀眉站在人群前列,接受着牧师的谆谆教诲和洗礼呢。  
  一个丫鬟说,你知道吗?女人的Ru房要长大,得要每天去抚摸和揉搓它。她做出挺胸迎接抚摸的样子,满脸骄傲。她还故意神秘兮兮地告诉你,这事情最好叫男人来做,你看珍太太的Ru房多好看,跟白色的兔子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老爷每天都揉搓珍太太的胸部。你惊讶着,不知道该不该信,不过从此你却多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次见到我爹,你都会莫名其妙地脸红。你偷偷地观察我爹的双手,他的手很大,手指粗粗的,指头脸比银元还大,一只手的指甲全是黄的,那是被卷烟熏的。有时,我爹会发觉你在看他,目光中满是躲闪和胆怯。他回过身,对你说,我哪里有问题吗?我爹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遍,他把他那身地方长官的服装一个劲地抖落,身子后仰着转了个圈,  
  你被我爹的样子惹笑了,你说,老爷,没问题,没问题。  
  那你在看什么?孩子,我发现你看了不止一个早晨了。  
  我在看你的手,老爷。  
  我的手?我的手有什么好看的?我爹把手举到你面前,上下翻着,指头不停伸缩。没错,这样你看清楚了,我爹的手真大,手背上全是皱巴巴的波纹,手心有很多黄黑相间色的肉茧。我爹觉得你是个有意思的孩子,他毫无长官老爷架子地把双手展开来,伸给你看。  
  我爹的手在你面前停留了好一会儿,他甚至将手伸到了距你下巴很近的地方了,你闻到了他手上的味道,那种浓烈的烟草被烧焦时的味道,你喜欢这味道,那是时间和烟草在一个男人身上留下的印痕,对你来说它充满雄性的沧桑气息。  
  你说,老爷,你的手就像我们那里的山一样,全是棱角。说着你向我爹也亮出你的手,比起来,你的手瘦小得没法说,白嫩干净,指甲红润透明,左手无名指的指甲上有一条黑色的竖线。  
  我爹的手给了你幻想,叫你想起了珍太太膨胀的胸部,想起那个丫鬟的话,心里开始发紧。晚上,你忍不住问你娘,为什么我的胸部这么小呀?你娘说,慢慢的就会长大的。  
  那怎么才能长大?  
  就像小猪小狗一样,吃了食自然会长大,急不得,急也没用。  
  你等着它长大,长成你眼中的女人那样的。你等着,心里潜着可劲的希望。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它还是那么小,根本没有动静。你又去对你娘说,还是没长。你娘在后院拔草,她不耐烦你的问题,向你摆着手。所幸的是那段时间另一件让你开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你下身突然间流血了,一不小心有热乎乎的东西在内裤上动,你到没人处脱下裤子,看到了被血染红的内裤。  
  因为血,你一下子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活泼开朗起来,这是你的身体自发奔涌而出的新鲜血液,带着你幼小子宫里的温暖,徐徐渗出,越渗越多,直到最后把你裤子的裆部全部染红。珍太太看见了,掩着嘴巴笑了起来,她把你唤到她跟前,指着你的裤裆,你低头看看,继而骄傲地挺起胸脯,毫不羞赧的把头仰得高高的,你像一只胜利的小鸭子一样展示出胜利的姿态,流血给了你一个资格,站在女人的台子上了,不再是小小的女孩,你将长大,拥有成熟。            
  珍太太叫丫鬟打开了她的小柜子,把两条没用过的月经带拿出来给了你,月经带由土灰色的软布做成,布里面是炕灰。珍太太说,垫着吧。不要脏了裤子。  


  下身的血一直滴落了七天,血流着你才安心,可是一个礼拜后它却忽然停止了,接连几天月经带上都没有出现红色。你盼望血能一直这么流着,可还没几天它就停止了,你不甘心,每天还在往内裤里换新的月经带,一天十几次的往茅房跑,跑得气喘吁吁地查看是否在流血。事实让你失望,期待中的血液没有出现,红色污染杳无音讯。你想着,某种东西愚弄了你吗?来了又去了,去得那么迅速,只有短短一个礼拜的时间一切就那样结束了。  
  天气在慢慢升温,草长莺飞的季节到来了,每个人都开始活跃,就连那些老得无法下地的人脸上也显出了温暖天气所赋予的红晕,全世界只有你还依然苍白,像朵恒久不放的白色花朵,一如往常地恬淡如初不见生机。你向珍太太去讨茶喝,珍太太说过那茶来自遥远的地方,长在山崖角上,能让女人变化。你不敢开口,聚集勇气,等珍太太把一天要看的书看完,顺便在书页中间加上了紫色的毛竹书签后,你才把话说了出来。珍太太把茶叶包在她经常练字的麻纸里给你,粗粗的几撮。她说,原来地方长官府里不止她一个喜欢喝茶的女人呀。  
  你把茶泡在吃饭的瓷碗里喝,香气把你娘摇曳得不可思议。你说,这是珍太太赏赐的茶叶。你不让母亲碰一指头,只让她隔着距离闻。你娘嗔笑,真是傻丫头,不就是茶叶吗?土地长出的草而已。你说,这茶能让人变得好看,珍太太每天都喝。你母亲眨巴眨巴眼睛,半信半疑,捧起瓷碗,不声不响地观察了很久,默默无语。  
  喝了珍太太的茶后没多久,第二次流血的日子就来了,这次的血液来得更为汹涌,淅淅沥沥像七月的梅雨一样潮湿了半个月,女人的概念蛊惑着你盼望持续的流血。你娘又给你做了两条月经带,你每天把用过的换下来,在窗子下愉快的搓洗,高高的晾在窗户上面的窗棂上,母亲说,那种东西怎么能挂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你不理她,你要向整个世界宣布,你在流血。  
  流血使你面色苍白,眼眶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大,嘴唇干燥发白。珍太太叮嘱你,吃些红枣吧,枣儿补血呢。  
  村子里面红枣不难找,你娘给你买了大大一包,鼓鼓囊囊的。每天一早,你就着珍太太的茶水,把一把红枣坐在院子中央的梧桐树下吃完,肚子里面暖暖的,浑身是用不完的劲。  
  血染红了你的心,在你体内发酵,成长,鼓捣着你成了执着的孩子坚守在渴望的河岸,一切都会过往,一切都会再来,经血抽搐出小腹的疼痛,装满热水的袋子摞在你身上,袋子随着你一起抖动。你娘说,孩子,这咋会没完没了的?你不搭理她,看着窗外的蓝天,蓝天下那些燕子伶俐地飞翔,唱出歌。  
  后半夜,你蹲上便盆,黑红色的污血成块往下掉,腥味弥漫开来,逼得人不愿大口吸气。  
  你娘迷迷糊糊地说,过几天要还这样,就得找郎中看看了,一滴血,十碗饭呢,你看看,你流了多少粮食。你不信,你一天才吃多少粮食,这不得把这些年吃的全部给流出来吗?你觉得,你娘在嫉妒你了,她的血太少,沁不红自己,她就拿你来嫉妒,说害怕的话吓唬你。女人要没颜色,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逃难的时候,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骑上高大的马,在人群中挑选美丽的女人,他们让所有的女人仰起头,最后,富有血色的女人被带走了,而像你娘那样面色惨白的女人只能挨饿,四处的乞讨或者捡拾野果。你再也不想挨饿了,想美美地活着。女人想活着,就得比别人好看,比别人丰润,像珍太太那样的,你相信这种日子正在向你靠近,你看着月经带上粘附的黑色血块,想着日子从此会一天天发生改变。  
  是的,你的日子正在改变,变得和以前不再一样,你现在可以和珍太太一起出去了。城堡修成以后,珍太太喜欢上了在城堡上观看远景,她在城堡上一呆就是半天,坐在专门为她建造的汉白玉桌旁,手握茶杯面向远方。许多人仰头站在高入云霄的城堡下面,有人指着你说,看,那就是珍太太的丫鬟。珍太太高兴的时候,她还会给你讲上半天书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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