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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去战场自己会不会死?听着莲尘、拂尘轻匀的呼吸,马丽反复想着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自己死后有谁会为她伤心。方梦袍和医院的同事会不会为自己流泪?查理伯伯和红鹰突击队的队友们会不会怀念自己?除此以外,再有谁能记起自己?如此想下去,马丽有些茫然。死亡在这种环境已无法博得更多的同情和记忆,它是战争必然的后果,也是战时人们生活的一项常规内容,不能忽视也无法忽视。
她倏地翻身坐起,擎着油灯来到门旁的小桌边,拿起早就削好的木炭在伤员送给她的一张纸上画着莲尘和拂尘的肖像。她给姐妹俩添上了她们梦寐以求的长辫子,给她们画上红军服和大红花。想了想,又将自己画进了画中。画中的她目光深邃、眉尖略蹙,与莲尘姐妹俩的笑脸形成鲜明的对比。画像下她写了几个字:战火中的我们。查理伯伯留念,并在画稿反面草草写了几行字,意即查理伯伯如果收到此画了,那说明她已不在人世,希望查理伯伯保重。写完这行字,她发现自己原来非常思念和牵挂查理伯伯。
她仔细将画好的画夹在那本离开赣州时查理伯伯送给她的精美日记本中,小心地放入皮箱。她想如果自己牺牲了,队友们为她整理遗物时应该会发现这幅画,然后辗转多时,这画终将送到查理伯伯手中。但愿查理伯伯的肺结核那时已得到控制,还能安然地欣赏她的这幅“绝笔画”。
说不清为什么,她忽然想到查理伯伯大哭的模样。那是在她小时候,查理伯伯刚刚得到他母亲去世的消息,阅信后蹲在门槛边恸哭。他的哭声响亮,持久,把福音堂的孩子全部吵醒了。事后查理伯伯告诉她们,那是他记事后唯一的一次大哭,从那以后他再没哭过。但马丽相信自己死后他一定会这样再哭一次:在这个异国他乡,除她之外他没有更亲近的人了。马丽觉得这与她的血统有关,也许是她的外表让他有了这种亲人的感觉?
然后她喃喃自语道:查理伯伯,假如我真死了,请你不要悲伤,请在每年春季捋一把明灿灿的油菜花撒入风中,花瓣飘落之地便是我的灵魂栖息之处。拜托了……
和周春霞喜欢桃花、荷花不同,马丽钟情于绚烂的油菜花和映山红。小时候只要一入春,五堡教堂的周围便铺满油菜花那耀眼、霸气的明黄,不远处的山坡上,映山红丛丛簇簇地开着,仿佛斑驳的美人醉,间杂着春树的鹅黄翠绿,泥屋的黑瓦白墙,还有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李花,仿佛古诗中的桃花源,让人陶醉。有一次马丽坐在田埂间写生,眼前的美景触动了她的心弦,让她从这易逝的美中体味到生命的脆弱和浮世的绝望,不由痛哭起来。那时她就希望自己死后葬在油菜花里,让自己的血肉为菜花的璀璨提供几丝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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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二十五章(6)
这晚她对画当歌,把自小就有的想法都倾诉给了查理伯伯,内心平静而又略含几分无奈。她知道这永远只能是个想法,因为即便她这次牺牲了,四周也没有油菜花,但她相信自己的灵魂会在来年开春时附在花瓣上,随清香四溢人间——那时她要乘风去看望查理伯伯的。
为了不至于让方梦袍和周春霞这两个儿时的伙伴太伤心,她在画稿后头还给他俩写了几句话。她祝福了春霞的婚事和方梦袍孩子的诞生,希望他们多保重,为孩子和革命事业活着,还有,别忘了在她的忌日摘上一束油菜花祭奠自己。
写完后,她觉得多少有些不吉利,便学当地老俵吐了几口口水避邪,然后倒在床上眯了一小觉,天刚亮便带着莲尘、拂尘直赴前线。
马丽这次增援的是广昌城外504高地,这时广昌的形势已险恶万分,国民党军11个师分成两部分从赣江河东和河西交替向前推进,每天前进数里,稳扎稳打地滚进。
考虑到广昌失守的后果,博古、李德等人将红1、3、5、9军团的9个师集中起来,成立了广昌会战野战军司令部,朱德任司令员,但实际指挥权仍在李德手中。为了鼓舞士气,还以中共中央委员会主席博古、军委主席朱德和总政治部代主任顾作霖的联合署名,下达了保卫广昌的政治命令,提出了“不是胜利,就是死亡”的鼓动口号。
马丽一行三人急匆匆向前线走去,墙上、山上到处可见石灰书写的口号,路上热闹极了。远处硝烟弥漫、炮声隆隆;近处人流滚滚,喊声喧天。运送弹药的支前队员,挑着米饭往山上走的妇女会员,扛着梭镖、鸟铳前去助战的赤卫军,还有从阵地上返回的担架队,窄窄的田埂上蚁行着一队一队的人。好在广昌这段时间未下雨,水田成了硬地,性急的人们从田里直插山上,倒也不觉拥堵。
马丽她们前头是一帮赤卫军,看样子对战况很关心,他们高声谈论着什么,不多会儿便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按中央现在这种以集中对集中、以堡垒对堡垒、以阵地对阵地的打法,红军拼不赢。红军好不容易构建的碉堡工事在敌人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下毁坏严重,不少红军战士连敌人的面还没见上就被炸上了天。
“这个仗打得死板,憋气!换了以前毛主席的打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老子留一条命起码还可以和他们拼,总比这样挨炸等死要强!”
一个粗嗓子高叫说道,不料马上被人喝住了:
“老李,你讲话要注意!我们千万不能有这种思想!中央怎么说的?不是胜利就是死亡!不能打退堂鼓!死也要死在阵地上。大家明白不?”
说这话的应该是赤卫军队长,他代表了另一种意见。赞同他看法的人好像不多,因为队员们没有立马回答他的问题。队长又问了一遍大家是否明白,这才稀稀拉拉有人回答说晓得了。
“马丽姐,他们讲的是真话吗?打仗时真的不能后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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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尘小脸有些发白,凑近马丽小声问道。马丽点点头:“这是战场上的纪律,后退就是当逃兵,当逃兵捉到了要法办的。”
想到自己上次险些当了逃兵,马丽脸上掠过一丝红晕。莲尘没吭声了,这时赤卫军停止了争吵,开始和她们搭话。他们听说三位靓妹仔也是去增援504高地,情绪立即高涨起来,不时有人给她们送炒米和水,有个大伯给了她们一葫芦水酒,一个青皮后生争着要替她们背担架和身上的小药箱。马丽把担架给了他,回手捂住小药箱,紧张地说:
“哎哎,这是我们医务战士的枪,可不能给你。”
她的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其实这话一点也不可笑,他们笑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他们想笑。也许面临着生死考验,所有的人都放开了。赤卫军中有人大声地讲起他和某女偷情的事,众人不断啊啊着问着,冷不丁有人醒悟过来,原来与这人偷情的是他妹妹,两人吵起来,接着又要动拳头,边上有人说了句话“打什么打哟,还不晓得是死是活呢!”两人便立马握手言和了,同时还约定假若这次两人没有战死,这架一定要打。
红翻天 第二十五章(7)
这边刚安静,另外一边又有人高声叫嚷起来。这两人是邻舍,以前一直为几株果树的归宿而吵闹,这会儿两人倒稽首,都说果树是对方的,弄得赤卫队长只好给他们调停,说好打完仗后果树对半分,两人这才作罢。
马丽默默听着,忽然觉得死亡导致的恐惧犹如入水的明矾,能让常人浑浊的生活与思绪变得清明,并显出一种残酷的美来。
“姐,告诉你,上次那个香客篮子里的月糕饼是我偷食了,结果害你挨了师父一顿打。”
拂尘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话来,莲尘“扑哧”一笑:
“死妹子,你总算承认了!当时还跟我发毒誓,指天咒地的,今天怎么敢承认了?”
莲尘比拂尘文静,不讲话时脸上常有种做梦的表情。听拂尘讲,莲尘爱上了邻村的一个后生,为此被师父打脱了一层皮。去年后生成亲了,姐姐就开始心不在焉。她刚才肯定没在听那些赤卫军说话,否则也不会有此一问了。拂尘比姐姐要简单明快,张口就道:
“为什么?怕上战场死了呗!子弹不认人,我不想到死了还让你背黑锅!”
“呸呸!讲这种晦气话。我走前可是向菩萨跪拜了的,一路上又在念经求菩萨保佑,师父昨天还给我们求了一张护身符,我把它烧了灰,化在你们早上呷的水里,有菩萨保佑,我们不会死的。”
莲尘的这几句话讲得极肯定,声音却仍有些微的颤抖。
“算了吧,昨天死在手术台上的大胡子原先是当和尚的,他颈上戴了佛珠,子弹还不是照样打穿了他的肠肚?我不信这个。”
拂尘梗着脖子道。莲尘有些不高兴,姐妹俩吵闹了一会儿后温习起这几天学的知识来:
“战地急救最重要的三步是止血、包扎和搬运……”
说话间,她们来到了半山腰的一个宣传棚。所谓的棚,其实是几根竹竿撑着一片茅草顶,棚内摆放着需要中转的伤员。一些担架队员在喘息,不少妇女会成员正在那儿帮伤员清创,或做简易包扎。棚外空地上十几个宣传队员在数快板,前线的飞报员迅速读了战况后又打马往下一个宣传棚飞奔。
马丽带着莲尘、拂尘姐妹俩,为棚内的伤员进行了急救,等她们往山顶阵地进发时,枪炮声愈加激烈了。马丽紧紧帽子,对莲尘和拂尘道:
“山顶就是阵地了,你们不要慌张,明白吗?”
504高地在当地老俵的口中叫蘑菇隘,山峰呈蘑菇状,地势险峻。守卫蘑菇隘的那个连,正巧是钟氏八兄弟所在的连队。连里原先的卫生员十几天前在救护伤员时牺牲了,团卫生队增派的卫生员也于三天前牺牲,马丽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她们进入坑道时敌人的炮击刚过,阵地上浓烟滚滚,山下的敌人正借助火力往上强攻。战士们用自制的步枪、马尾手榴弹打击敌人,这些翻造的弹药质量不高,射程短,指挥战斗的欧阳连长一再嘱咐等敌人爬近些再打。
见到马丽,欧阳连长严肃地点点头,反手一指身后的掩体,眼睛却紧张地盯着山下:
“伤员都在里面,南边的刘老标刚才受伤了,你们快去吧!”
欧阳连长说罢拿起望远镜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敌情。连接几天的炮袭,坑道前沿的树木已被削光,赤黄的浮土散发着硝烟与血腥味。薄绸般的黄雾中,马丽瞥见敌人刺刀的寒光。
“……弟兄们,不要当红军了,到我们这里来吧!我们这里有钱有女人,红军官兵反水,过来有官当!……”
敌人的宣传攻势不亚于我军,炮声刚停大喇叭便响了。那些往上爬的敌人哇哇附和着。马丽心想,那个搭在山腰中的宣传棚,要是放在这里就好了。这时,从她背后猛地飘出一阵响亮、悠扬的山歌:
唱一声白军兄弟哎,
子弹莫打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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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本是同根生,
相逢何必见刀锋……
扭头一看,几个漂亮的女宣传员站正在一块大石头上引吭高歌。子弹嗖嗖地从她们身边掠过,她们却岿然不动,让马丽感到钦佩和震撼。这么想着时,她已来到刘老标身边。刘老标被炸伤了腹部,凝结的灰尘在伤口四周筑起道小小的堤坝,但仍拦不住汹涌的鲜血。旁边的莲尘看到血糊糊的伤口,小脸“刷”地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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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二十五章(8)
“莲尘,快把绷带拿出来。拂尘,你去掩体里给伤员做包扎,记得我说的话吗?”
马丽吩咐着,拂尘应声而去。这时敌人已经进入射程,我军战士开火了。可敌人的子弹还是一泼一泼往山上扫,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欧阳连长指挥大家甩手榴弹,一阵巨响过后,匪兵们丢下十几具尸体开始往后撤。后边的督战队挥着枪堵住他们的退路,并打死了几个临阵脱逃者,匪兵们只好硬着头皮反身继续往上冲。
子弹在马丽头上交织出一道火网,她开始时还有些恐惧,此时反倒镇定了。她和莲尘冷静地为刘老标处理伤口,莲尘执行她的指令迅速、准确,让马丽喜出望外。
“干得好,莲尘。你可以当一个很好的外科医生。回去后我会跟方院长说,让他送你去红色医务军校学习!”
马丽和莲尘抬着刘老标往掩体走。枪声剧烈,莲尘根本听不清马丽的话,但她显然很高兴,小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这时马丽感觉胳膊很痛,到了掩体内一看,发现有颗子弹嵌在棉袄里,胳膊上的皮擦破了一长溜。看着那颗黄澄澄的弹头,她心里平静得出奇,似乎这颗子弹与她无关。
掩体内有十来个伤员,其中就有黄援胜指导员。他大腿负伤,马丽进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