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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袍,不得了呀!他们……他们把令华两公婆杀……杀了!”
红云话未说完,人已晕倒在梦袍怀里。马丽急了,她一步冲到粪寮门口,把半扇子门一扯,对周春强愤怒地吼道:
“你个鬼周春强,带的什么狗屁兵,好端端地杀令华、茶姐干什么?告诉你,他们要偿命的!”
周春强刚刚提上裤子,闻言将腰带胡乱一扎,转身朝大门跑去。方梦袍几乎是抱着红云在走,边走边喊:
“怎么会这样?春强,你要问清楚,这事你不能不管,两条人命哪!”
方梦袍说着将红云交给马丽,跟着周春强急急慌慌地往前跑。红云这时稍稍冷静了一些,她抹着泪哽咽道:
“令华和茶姐不是周春强手下的人杀的,是锄奸队杀的。周春强的手下也死了一个,另外一个受了伤,是他跑回来报告的。”
“是吗?”马丽如遭雷殛似的定在原地说:“这事茶姑晓得吗?”
“她上山送饭去了,还不晓得。可怜的令华和茶姐死得冤枉啊!这些锄奸队也是,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下手?马丽,你去把令华那对卵鬼接来,我怕他们再有个什么意外。”
马丽很快把那对懵懵懂懂的姐弟俩接到了红云身边。这时方令华夫妇和那个团丁的尸体已被运回方令华家的院坪上,方梦袍和阿芳跪在他俩的尸首前泣不成声。周春强率队伍去追锄奸队了。闻讯赶来的群众纷纷为方令华夫妇叫屈。
脑子轰轰作响的方梦袍倏地往自己家里冲去,他要红云到时把茶姑关起来。茶姑性格刚烈、倔强,脾气多少有些古怪。红军伤员的事方梦袍和方令华原本一直瞒着她,茶姐晓得后很不高兴,说这是看轻茶姑,再讲那么多伤员他们几个根本忙不过来,而原先带来的十二个护理员此时已逃走四个,被害三个,剩下的五个整日东奔西走已引起人们怀疑,方梦袍指示她们暂时停止行动,在这种情况下茶姑和阿芳被发展成了护理员。好在她俩之前都是儿童团员,家中又有兄弟姐妹参加红军,对革命很有热情,难得的是如今形势这么严酷,她们还有胆量加入,方梦袍为此感到非常欣慰。现在出了这等惨事,阿芳倒还老成些,茶姑他可放心不下。谁知他的话刚出口,就挨了红云一顿骂:
“梦袍,你吃屎啦?这种时候你还讲得出这种话,还是人吗?人家姐姐死了你凭什么不让她看?全天下也没这个道理,就是我答应,村里其他的人也不会答应的!”
红云这话也有道理,方梦袍只好放弃那个主意,回到方令华家善后,这边则由红云打理。
安顿好方令华的一双儿女后,红云顾不上去看令华夫妇,抽空把早已熬好的药从密封的酒缸里取出来,飞快地拎进了山洞。她担心周春强还会在自己家中赖下去,又提了两桶干净水、几袋炒米进去。
山洞的入口在她家杂物间那个废弃的灶膛里,从洞里牵扯出根麻绳,绳的那一端系着只铜铃,红云轻轻拽了拽绳索,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敲锅底的沉闷响声。由于时间紧迫,红云不敢进洞,弯腰匆匆把外面的形势说了一遍,接应的轻伤员告诉她:
红翻天 第三十八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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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昨天曹连长和小五过世了。村里是不是出事了?我们知道,如果不出事,你们是不会不管我们的。”
“是啊,是出事了,出大事了。”红云说,“不过,不管出了什么事,有我们应付,你们待在里面别动。要是连着两天没人过问,那我们也出事了,到时你们再伺机行动。”
红云麻利地盖上了锅盖,顺手从灶膛上抓起把柴灰小心地吹在灶台和锅盖上,费力地将那几捆干燥的烧草堆在上面,然后抱起几块干柴往回走。刚走一半,便听见茶姑泼天泼地的哭喊声:
“姐啊——姐丈!你们死得冤哪!”
红云一屁股坐在地上,几块柴火打在脚背上,疼得肚里的细伢手脚乱踹。她急忙捂着肚子,心中生出股深深的恐惧:锄奸队会不会对自己和方梦袍下手?
当这个想法锥子般插进红云脑海时,正在方令华家门口忙乎的方梦袍蓦地回望了自家的围门一眼,脑中掠过一个和红云相同的念头。他忧虑地望了一眼山峦,然后走到正拼命地用头撞击棺材板的茶姑和阿芳身旁,试图劝她俩安静下来。她们一个是方令华的亲妹,一个是茶姑的亲妹,两个人都悲伤欲绝。
马丽比较顺利地将阿芳拉到了一旁,茶姑却抱着棺材怎么也不肯松手,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往日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变得通红。方梦袍伸出手去拉她时,茶姑冷不丁将他撞倒在地,结实的拳头纷乱地砸下来,边砸边哭:
“都是你,都是你惹的祸,要不是你引来那些该死的……”
她的话没说完,方梦袍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口:
“你胡说什么呢!”
方梦袍严厉的言行镇住了茶姑,她怔怔地望着方梦袍,一个劲地倒吸着气,饱满的胸脯一阵阵起伏着,委屈并伤心至极。方梦袍正要说什么,却见周春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旁。
“妹子怎么啦?那么委屈?老方你也是,人家有话你让她说完嘛!”
周春强蹲下来,和蔼地递给茶姑一条干净的手绢。手绢飘着淡淡的洋碱香,茶姑害怕地看看周春强,扭过脸不理他。
“你刚才怪他干什么?是他害了你哥哥吗?”
周春强指着满脸汗水、满手血污的方梦袍。本来已止住哭声的茶姑委屈地瞥了方梦袍一眼,转身又趴在棺材上哭。这时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伯颤声道:
“老总啊,这妹仔心乱了,眼里揉不得沙子了。当初方保长悔过自新是方院长做的主,他是侄,他要听叔叔的。这妹子怨他这件事呢!”
“妹啊,这件事你怪不得方院长啊,他也是好心啊!”
又有几个人来劝慰茶姑,茶姑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周春强在阿芳身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钻进人群问问这个,套套那个,原先围在棺材周围的乡亲们生怕惹祸上身,纷纷离去,不多时院坪上就只剩下方梦袍、马丽和周春强几个了。
“妹仔,不要哭了,红军凶残得很!你哥哥、嫂嫂遭到这样的暗算,事先完全想得到,他们总是这样过河拆桥。不过你放心,我会请求上峰表彰你兄嫂,他们也是为党国捐躯呢!喏,这两枚光洋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去办丧事吧!”
阿芳没有接周春强递过来的两块光洋,继续在哭。周春强也不勉强,来到愣愣地盯着姐姐尸首出神的茶姑旁边,将放着光洋的手掌摊在她面前。方梦袍和马丽默默地看着茶姑。茶姑知道他们在看自己,但仍然将那两枚光洋捏在了手中。
“姐,姐丈,我要给你们一人买一套寿衣,让你们光光鲜鲜地走。阿芳,我们赴圩去。”
茶姑谁也不看,拉起阿芳就往村外走。阿芳回头看着方梦袍,方梦袍还没开口,周春强抬手朝外掸了掸,一副当家主事的模样:
“去吧,妹仔,这里有我们呢!”
望着渐行渐远的茶姑和阿芳,方梦袍不由暗叹一声。周春强阴阳怪气地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粗壮的颈脖:
“梦袍,锄奸队的刀法很快的,他们两公婆的头险些被切下来了。你下回可得注意点儿喽,牛啊猪的跑了千万不要去找,这分明是他们设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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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三十八章(9)
说到这儿,周春强的脸上浮出几许关切。他又踱到马丽身边,这个那个的叮嘱了好一阵,这才吩咐手下将村里的几个老者请出来,商量着丧事该怎样办,神态颇为诚恳。
茶姑和阿芳从圩上买回来两套寿衣,方梦袍亲自给方令华换了,茶姑给姐姐抹身换寿衣时哭得晕厥了过去。起棺时,周春强让士兵鸣了四枪,在群山中激起阵阵回声。整个方家冲的气氛变得异常悲切。
方梦袍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失去了方令华夫妇,山上那批伤员谁来照顾?谁出面去买粮弄药?虽说还有个阿芳可以搭把手,但力量毕竟有限。而此时山洞里的伤员已陆续死了七八个,尸体用石灰盖在洞里,剩下的21个伤员有两个快不行了,其余的倒是在逐渐康复,也算这段时间的心血没有白费。另有十来个伤员星散在可靠的老乡家,伤势已趋稳定,可以少操些心。现在最让方梦袍头痛的是茶姑,从她刚才的态度来看,已经明显在怪罪他和马丽,也许不止是怪罪,还夹杂着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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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姑两岁时父母双亡,是茶姐一把屎一把尿将她拉扯大的,茶姑和姐姐非常亲,失去了姐姐她等于失去了这个世界,这怎么不让她心碎呢?毕竟她才16岁,肩膀像嫩竹,挑的东西太重肯定会压断。但最让人头皮发紧的,还是可恶的周春强,他居然带着他的护围队在方家冲驻扎下来了,仿佛一群大头苍蝇,赶也赶不走,而且哪里有缝隙就往哪里钻,真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出人意料,周春强在天渐黑时,竟带着人马撤出了方家冲,说是到隔壁的田心村执行任务。田心村是距方家冲最近的村庄,有二十来里路程,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走,方梦袍不相信狡猾的他会在锄奸队刚刚现身的当夜打着火吊赶往别村,那不是明摆着给游击队当靶子吗?他才不会那么傻呢!但方梦袍确实目睹他们离开方家冲,消失在去田心村的崎岖小道上,估计周春强不是在玩新的花招,就是那边真有点情况。
送走周春强,方梦袍在从村口往家走的时候没敢打火吊,那时天已黑,淡淡的一弯眉月下鬼影憧憧,身后似有人跟着,脚步声时有时无。想到方令华夫妇那几道可怖的伤口,恐惧一点一点升起,最后竟镰刀般明晃晃地横在心间,让他头皮发麻,双脚发软。他不断地喘着气,试图将这股前所未有的恐惧驱散,可是恐惧越来越浓,到后来石头般卡在喉间,让他几欲窒息。有那么一瞬他的呼吸似乎停止了,眼前金花簇簇,人影闪动,一个可怕的念头跳出来:
完了,锄奸队来杀自己了!
方梦袍打起飞脚,一溜烟跑回了家。进围后他飞速闩好门,又找了几根木头顶在门板上,接着让马丽和红云把卧具搬到楼上一个比较隐蔽的房间里,三人相对无言。他不明白自己一腔热血干革命,为什么前些年险些被当作AB团杀掉,现在又要面对锄奸队的刀锋。让他无法释怀的是,这次的恐惧比上次来得更加真实,不仅仅是因为方令华夫妇的死,更多的是如果他死了,将危及到几十个伤员,所以现在必须珍惜自己的生命。
方令华父母早逝,家中只有他和妹妹阿芳,在红云和马丽的劝说下,本来要和茶姑一起守灵的阿芳领着方令华夫妇留下的两个孩子搬进了方家围,茶姑却死活不肯进来,她坚持要在姐姐的堂屋里点长明灯,为她姐姐和姐丈守灵。红云和马丽怕她出问题,要留下来和她一起守夜,茶姑不但一口拒绝了,还生气地推了红云一个趔趄,让她俩快滚,气得马丽和她差点打了起来。当红云和马丽忧心忡忡地离开她时,茶姑倔强地说:
“我晓得你们做嘛咯要住进去,你们是怕我把伤员的事说出去,这个你们放心,我茶姑死也不会开口的。我是恨锄奸队太糊涂,也不问个明白就……”
红云一把搂住了她:“茶姑,姐姐和姐丈是为革命牺牲的,这不白之冤总有一天会弄清楚的,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懂吗?”
茶姑点点头,红云和马丽红着眼圈回到了方家围,进山洞去护理伤员。方梦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再勉强茶姑也没用,便没再找她。当他冷静地枯坐下来之后,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闯进了脑海,他“霍”地站起身,说是要去看茶姑。
红翻天 第三十八章(10)
“你是怕锄奸队连她也?……”
红云递了把菜刀给丈夫。方梦袍接过刀掂了掂,又把刀放下。马丽知道方梦袍宁肯自己死也不愿伤害同志,不由长叹一声,红云望了她一眼,两人的眼中现出一抹深切的关怀与爱怜。
红翻天 第三十九章(1)
从方家围到方令华家要过一座桥,越几丘田,再绕过一座春天时开满金银花的小山包。此刻山包上枯黄的茅草在风中摇晃着,发出令人惊悚的沙啦声。月儿比刚升起时明亮了许多,冷冷月辉下的方家冲美如梦境。方梦袍抬头望望月亮,亲切之情油然而生。这些年他东奔西走,工作到深夜,时常借助月辉回家。他甚至还在月辉下给伤员做过手术。有了月亮的陪伴,他烦乱的心绪逐渐平复了下来,黄昏时送周春强出村的那份恐惧已不翼而飞,双腿也恢复了原有的力气,耳目更犀利了不少。
带着这份重拾的镇定与勇敢,他很快来到了方令华家。月光下房门紧锁着,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