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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艳朝藏西贵屋里瞄了一眼,轻轻应了一声后,就脱了衣服到浴室洗澡。洗完澡,她没有去藏西贵屋里,而是趿拉着拖鞋,直接回到了自己屋里。在这套三居室的房子里,夫妻俩各占据着一间,另外一间是会客室,他们平时并不睡在一起。
林艳回到自己屋里。她拉开被子,斜倚在枕头上,拧亮台灯,拿了一本《季风》随便翻了起来。每天都是这样,她在睡觉前照例要翻翻杂志报纸,不是为了增长知识,只是为了催眠。无聊的杂志往往是最好的催眠剂,胜过任何安眠药,对这一点,林艳深有体会。
她正在翻看一篇关于当代中国青年夫妻关系的人云亦云的分析文章时,听到浴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她想大概是藏西贵在洗澡。过了不到一刻钟,她看到自己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道缝。
“我可以进来?”藏西贵探头探脑地道。
“来吧。”林艳又翻了一页杂志,同时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给藏西贵腾出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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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西贵飞快地溜进她的卧室。他将手里捏着的烟盒和打火机扔在桌头柜上,同时一头扎进了林艳的被窝。
林艳发现他没有穿衣服,光着身子。
藏西贵从上到下抚摸着林艳光滑的躯体。
“你有没有兴趣……”
“来吧。”
林艳将杂志一丢,脱去睡袍,仰卧在床上。藏西贵轻轻地抚摸着她,一会儿手,一会儿舌头……林艳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藏西贵一翻身爬到她身上,林艳身子颤抖了一下,差点儿将他掀下来。藏西贵伸手将她抓牢。
随后的一段时间,林艳躺在床上,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藏西贵好像对这一切并不计较,或者说已经习以为常。自从这对夫妻结合一年后,他们每次干事就都是这样了。有时候是藏西贵想要,有时候是林艳想要,两人都从不拒绝对方。两人好像都觉得这就像上班一样,是自己的义务。
藏西贵的活做得很细,因而也很慢。等他将一切工作做完,大汗淋漓地从林艳身上翻下来时,林艳瞄了瞄床头柜上的猫头鹰闹表,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完了?”林艳问。
“完了。”藏西贵答道,点了一支烟。
“到自己屋里抽去。”
林艳下床又冲了一个澡。等她从浴室出来时,发现藏西贵已经遵从命令回到了自己屋里。
“我睡了。”藏西贵在自己卧室里道。
“嗯。”
林艳推开门。将烟盒扔到他的床上。
“明天我要到深圳去一趟。”藏西贵说。
“嗯。”
“你要不要我给你买点儿东西?”
“不要。”
“好吧。”啪地一声,藏西贵拉灭了灯,“你也早点儿睡吧。”
“嗯。”
林艳重新回到自己屋里。她关上门拉熄了灯躺在床上。她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她想,可惜刚才在她身上瞎折腾的不是马昊,如果刚才在她身上瞎折腾的是马昊就好了。事实上,刚才当藏西贵在她身上爬上爬下时,她是把他当成马昊的;可惜一睁眼,一切就全都变了。
她不知道当藏西贵在她身上时,是不是也把她当成了她在青年宫和马昊看话剧时看见过的那个女人。她不关心这一点,她对藏西贵是不是把她当做别的女人无所谓。她知道,藏西贵对她是否将他当做别的男人也一样无所谓。
这两个人就好像是由于旅店主人的安排,错误地睡到了一张床上的旅客。今天还是睡在一张床上,明天是否还睡一张床就不知道了,也无所谓。在现在的中国夫妻中,这样的夫妻不多,可也不少。有人也许会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感到奇怪,他们自己却早已习以为常。林艳想,大概现在的中国夫妻中,很多都是这样的吧,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从来不闹矛盾,也从来没有激|情,只不过那些人没有他们旷达罢了。
这一晚,林艳做了很多梦,都是围绕着马昊的。
这一晚,藏西贵也做了很多梦。他梦中的主角是官丽丽。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何舍之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办公室,忽然楼下值班室打来电话,让他到门口去接一个人。何舍之很奇怪,这会儿会有谁来报社找自己。他夹着皮包下了楼,老远就看见一个西装革履、戴金丝边眼镜、风度不凡的人朝他迎了过来,一边笑一边跟他握手。何舍之笑着跟他握手,心里寻思,这人是谁?
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那人好像看了出来,哈哈笑着摇晃着他的手:你小子才几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我是陆野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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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野鹤?何舍之眨了一下眼睛,他恍然想起,原来这是他刚当记者不久时结识的一个朋友,也是他的校友;不过跟他不是一个系,他是新闻系,陆野鹤是历史系的,而且陆野鹤比他高两届。陆野鹤三年前就到日本留学去了。陆野鹤到了日本以后,只给何舍之来过一封短信,寥寥七十几个字,还有一张他在东京银座夜幕下拍的照片。难怪何舍之一时想不起他来。
何舍之侧着脑袋,一边躲野鹤脑袋上浓重的发油味,一边好像挺亲热地问陆野鹤什么时候回来的。听陆野鹤说自己回来已有些日子了,何舍之立刻显出一副很嗔怒的样子,责怪他何以不一回来就来找自己,也好让他请他喝杯水酒,接风洗尘,尽尽地主之谊。陆野鹤说,不好意思打扰。
一边说,陆野鹤一边请何舍之赏光,一起去吃顿饭。何舍之搔搔头皮,颇有些为难,因为临下班前,他刚跟官丽丽打好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到保利大厦去看时装发布会的,有人送了他两张票。他虽然对官丽丽有意见,但他尚舍不得与官丽丽分道扬镳。
何舍之对陆野鹤表示抱歉,说今晚有事,约了别人出去。陆野鹤不听他解释,执拗地要与他一起吃顿饭,连何舍之推到明天都不行。他毫无通融余地地说:“要是你今天不答应跟哥们儿一起吃顿饭,就是瞧不起哥们儿,既然哥们儿在你眼里那么不值钱,那么从今以后,就谁也不要理谁好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何舍之看陆野鹤的意思很坚决,如果他坚决不答应,陆野鹤说不定真的会翻脸。他只好允诺与陆野鹤共进晚餐。他给官丽丽打了一个电话,小心翼翼地跟官丽丽解释,但是官丽丽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摔了。
官丽丽说:“你瞧着办吧。”
何舍之不想让陆野鹤瞧出自己的尴尬。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他闷闷不乐地跟陆野鹤去吃饭。陆野鹤兴高采烈,一路上喋喋不休,好像全然没有发现他的不快。
两人打车到了体育馆旁边的素雅斋。陆野鹤点了菜。陆野鹤点的菜不多,但是很精。何舍之知道这桌看上去十分简单的菜肴,没有一千块钱下不来。何舍之就想,礼于下人,必有所求。
三年前,陆野鹤想出国,何舍之帮过大忙。其时陆野鹤是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就在何舍之他们报社楼底下。陆野鹤先是借职务之便,炒卖书号;后来发展到利用业余时间帮书商编书赚点儿小钱;等到门道彻底摸熟以后,他就一脚蹬开书商,自己开始当头,组织人编书赚大钱。几年工夫,书编了五六十本,钱赚了几十万。那个时候,陆野鹤是何舍之他们楼里最风光最有本事的人之一。
陆野鹤很有雄心大略。他将自己看作鸿鹄。瞧不起燕雀。他不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有钱以后,他并没有急着享受。他一门心思计划的是出国留学。按他自己的话说,有了钱,只不过是具备了发展的硬件,要进一步发展,进一步赚大钱,还须具备发展的软件。当时陆野鹤已有硕士身份,他计划到美国再弄一个博士头衔。可惜他的英语不是很好,考了几次托福和GRE都没通过。
英语不好,并不等于他的头脑不行。恰恰相反,陆野鹤的脑袋是何舍之见过的最好使的脑袋。当时陆野鹤一见此路不通,立刻改弦易辙,全力以赴走起另条路来:以杰出人士的身份出去。美国——不止是美国——都有这样的政策,对有成就的人敞开大门欢迎,多多益善,根本无须什么考试。
何舍之就是在这一点上帮了陆野鹤的大忙。当时何舍之刚毕业,社会关系还没打开,但是其时他已有许多同校同系的师哥师姐在众多媒体上把持了大权。何舍之给陆野鹤写了十数篇通讯、特写,发表于各类有影响的报刊杂志上,包括一些外文杂志上。他在文章中,把陆野鹤吹捧成了一个杰出的学者,根据就是由陆野鹤自编或组织人攒的五六十本书。
没想到,他这一吹,美国人倒还没反应,日本人却抢先一步,漂洋过海到中国挖人才来了。当时京都大学有个教授,一天七八个电话追过来找陆野鹤,想收他为学生。陆野鹤英语不太行,日语更是一窍不通。但是这没关系,一切有京都大学那位爱才如命的教授担保,连签证都是京都大学那位老教授先在日本签好,然后寄给他,在国内日本大使馆返签的。如果是在国内通过日本大使馆签证,还极有可能被拒签,但是先在日本国内签好,再回过头到驻中国的日本大使馆返签的签证,当时是百不失一。
陆野鹤就是这样到日本读博士去的。可以说,是何舍之用报纸叠了一只大洋船,送陆野鹤飘洋过海的。
不过何舍之也不是义务他将陆野鹤吹成了杰出人士,自己也赚了陆野鹤三四万块钱。在三年前,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当时何舍之一个月工资才三四百元,这笔钱够他赚个七八十来年的。更重要的是,何舍之就是由此开了窍,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广进其财。在何舍之看来,除了抢银行,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意了。
何舍之一边就着浆汁剥吃被黄酒醉得东倒西歪的基围虾,一边问陆野鹤是否已拿到博士学位。听陆野鹤说早拿到了,只差一篇论文,连博士后都将到手,何舍之不由又吃惊又羡慕,骂道:“日本鬼子鬼精灵,你他妈的是怎么蒙过他们的眼睛的?三年时间,一个人即便不吃不睡,天天抱着书读,也不可能拿到博士后。”
陆野鹤道:“你别忘了,我与众不同,我是杰出人士。日本也是一个讲究资历的国家,甚至比咱们中国人更讲究。日本人又讲礼貌、谦虚,像我这样的杰出人士,即使学业中有些小毛病,他们也不敢乱挑,他们只会认为是自己知识浅薄,理解不了。”
陆野鹤一边说,一边乐。何舍之跟着乐,一边乐一边说:“你算什么鸡芭杰出人士。”陆野鹤说:“你别把豆包不当干粮。我有五六十本著作,小小年纪,便出书,还不算杰出人士,什么样的才算杰出人上?”何舍之笑道:“你蒙日本人行,你蒙得了我吗?你那算什么著作?你的书都是你编的找人攒的,可不是你写的。”
陆野鹤有些可怜地瞅着何舍之,点头叹息说:“你真是迂。日本鬼子哪知道这些?他们还以为这五六十部书是我写的。”何舍之笑道:“你们导师一定对中文狗屁不通。”陆野鹤说:“谁说的?”何舍之用沾满浆汁的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说的。你们导师但凡略通中文,一看陆野鹤‘编’这个‘编’字,就将你看漏了,还能容你混水摸鱼?”
陆野鹤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就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一直笑出了眼泪,才说:“我的导师根本就没看过我编的书。全日本国看过我编的书的人,大概也只有我一个。”
何舍之听了陆野鹤的话,不禁愕然。他想像不出陆野鹤是怎么在他的导师面前蒙混过关的,经过陆野鹤解释,他方才明白。据陆野鹤说,他的导师对报纸上的东西总是深信不疑,因为在日本办报是非常严格的,谁要是说了一次假话,那家报纸就算完了。所以在日本凡是报纸——不但报纸,别的新闻媒体也是一样——绝对不敢说假话,登假消息,搞有偿新闻。日本学者大都很天真,以为中国也是如此。
陆野鹤又说又笑,何舍之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说:“都说日本人聪明,中国报纸有中国特色,他们却不懂。”陆野鹤说:“幸亏他们不懂。要是他们懂,我就完了。”
两个人一边吃喝一边说话。何舍之问陆野鹤此次回国目的何在。陆野鹤说他这次回来是为毕业后回国发展做准备打基础。陆野鹤望着何舍之说:“这次还要请你帮忙。”何舍之笑道:“你还要我帮什么忙?你已经是杰出人士,我只是这个。”
何舍之说着,朝陆野鹤翘了翘小拇指。陆野鹤双手乱摆说:“咱们兄弟之间别说这个,你还不知道我陆野鹤吃几碗饭的。在日本很难混。日本人大多数瞧不起中国人,对中国人有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