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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说错了。”熊之余愉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要是你觉得这酒不错,你就多喝一点儿。”
“好。我喝!”
熊之余一仰脖,吱溜一声将杯中的酒喝得一干二净。郭兰立刻替他重新斟满。
“你不来点儿?”熊之余端着酒杯望着郭兰笑道。
“不。我不会喝酒。”
“少喝一点儿,没关系的。”
“不。谢谢。”郭兰笑道,“我真的不会喝酒。我对酒精过敏。”
“你是不是怕我酒后乱性?”熊之余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他看见郭兰听了他的话,脸慢慢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脖子根儿,弄得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刚煮熟的大虾米似的。
“对不起。”他连忙道歉。
“没什么。”郭兰淡淡一笑。一瞬间,熊之余在她脸上又看到了那种淡淡的忧郁,这使他心弦不禁为之一颤。
郭兰低头看着桌上的酒杯,不知为什么突然叹了一口气。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熊之余柔声道,“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问……”
“没关系。”郭兰又笑了一下,同时抬起头来望着他笑了一下,随后又迅速地将头垂了下去,并且又好像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不嫌唐突,可不可以跟我说说,也许我有办法帮你解决。”熊之余说。他感觉到自己心脏怦怦的乱跳声。他装作拿餐巾抹嘴,手经过胸部时,却不易觉察地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膛。他担心自己的心脏会跳出来。他想让自己的心脏跳得慢一些。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眼睛却一直停留在郭兰脸上。他看见两颗泪珠慢慢从郭兰的眼睛里沁出来,在眼睫毛上停了一下,顺着她的脸颊一直滚落,恰好滴在她面前盛着椰奶的杯子中,溅起两朵小小的水花。
“你、你……哭什么?”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说,“谁欺负了你?你、你……别哭。求求你,你别哭了好吗?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咱们好商量。”他语无伦次地说着,隔着桌子将手伸过去,一把抓住了郭兰。
“别哭,啊,天塌下来有我呢。”
在他的极力无慰下,郭兰反而趴在桌上出声地哭了起来。她不敢大声哭,她强忍着悲声,但是那种一抽一抽,如枭鸟夜啼,一听就是强力压制着的啜泣,却更使熊之余感到刺痛,他心如刀绞。
他绕过桌子,一把抱住了郭兰的双肩。他太慌张了,以致将桌子旁边的另一张高背椅都带翻了。高背椅倒地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面面相觑地互相瞅着,好像一对受惊的麋鹿。
过了良久,熊之余掏出手帕。他充满温情地替郭兰擦干净脸上的泪水。他紧紧地搂着郭兰,他用的力是那么大,仿佛想将郭兰与自己溶为一体。他将她的脑袋贴在自己怀里。一阵暗暗的幽香,从郭兰身上涌出来,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
郭兰身子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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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来,出神地望着熊之余。过了好一会儿,才好像醒悟过来似的,轻轻推开熊之余。她站在那里,惊慌失措地说:“对不起。”她反身跑进浴室。熊之余听见哗哗的水声。一会儿水声停止,郭兰从浴室出来,他发现她已经重新化了妆,脸上的泪痕已寂然不见,只有微红的眼睑,似乎还在提示着她刚刚曾经哭过。
“对不起。”郭兰又说了一遍。这一瞬间,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在餐桌旁坐下,“你喝酒。”
如果熊之余最初读到何舍之的本子的时候,对何舍之本子里的那位女主人公一个人在瓜州包打天下的“传奇故事”还有所怀疑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一点。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具有非同寻常的自制力,能够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不禁在心里自问,自己是否具备如此强烈的自制力?
“我吃饱了。”熊之余有儿心不在焉地说。
“那请到客厅里喝茶吧。”郭兰一边说一边动手收拾碗筷,“我马上就好,你稍等一下。”熊之余想帮着她收拾碗筷,郭兰不让,“你歇着,我一个人就行。”熊之余不听,硬帮着她将碗筷收拾好,抱到厨房。他将碗筷放在水池里,一面四处寻找洗碗巾。他抢先一步将洗碗巾夺在手中,问郭兰:“洗洁精在哪?”
郭兰道:“你歇着,我来洗!”
“不!我来洗。”熊之余将洗碗中藏在身后。
他从碗橱下的小隔间里找到了洗洁精。他埋头洗起碗来。等他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发现郭兰已经将餐桌收拾好了,而且将茶泡好了摆在客厅里。他不由对郭兰干活的干脆利落劲儿大加赞赏,心里想,这一定是位合格的好主妇。
“我知道你喜欢喝绿茶。”郭兰指指自己对面的沙发,让他坐下。“这茶是我早上买的,君山银毫,你尝尝,好不好。”
熊之余看着茶杯里清清爽爽根根倒竖的君山银毫。他知道这种茶很贵,大概要上千块钱一斤。他不安地道:“让你破费了。”
“你这样说就见外了,你以后再也不要这样说话了。你这样说话,让人不好意思。”
“是是。我错了。”
熊之余笑着,在沙发上坐下来。郭兰抱着一条长毛绒做的玩具狗,坐在他对面。两个人相距大约有二三米,两个人呼吸相闻,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偶尔视线相撞,笑笑,又好像躲避什么似的,赶紧将目光移开。
两个人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熊之余知道,作为一个客人,如果识趣的话,这时候就应该主动起身告辞。可是他很不情愿就此离开这“温柔乡”,难得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不愿就此放弃,而且看郭兰的样子,好像也没有要撵他走的意思。
“我去看看孩子醒没醒。”他无话找话地说。
“不用了,我刚看过了。”
“哦。”熊之余迟疑了一下,又慢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郭兰。郭兰抱着长毛绒玩具狗,眼睑低垂,眼睛瞅着自己脚尖。
熊之余身上慢慢沁出汗来。
“真热。”他将外套脱下。
“我去把窗户开开。”
郭兰起身去开窗户,熊之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他看见郭兰趴在窗台上,弯着腰用窗钧去支住窗框。她裙子下面两条没有穿袜子的腿绷着劲。熊之余发现她的小腿不像一般女性的腿,当她绷着劲的时候,小腿肚子部位显出一些线条分明刀刻一般的轮廓,一看就是两条长年习于奔波的腿,完全不同于一般女性小腿肚子的浑圆柔和。
也许是窗户太大了,郭兰钩了半天,也没有将窗框支上。熊之余起身去帮她,他一伸手就把窗钩挂上了。
郭兰转过身来说了声:“谢谢。”
这时她才发现两人距离是如此之近,几乎是身子贴着身子,脸贴着脸。熊之余闻到郭兰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女性特有的香气,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他居高临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郭兰。郭兰也仰起头来望着他。
两人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脏打鼓一样地跳。
两人这么你看我看你地对视了一会儿,郭兰突然脸一红。她将头一低,就想从熊之余身旁走开。熊之余却一把拽住了她。他的态度是那么粗暴,动作是那么凶猛,以致郭兰顿时一个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跌倒在他的怀抱里。
当郭兰跌进自己怀抱里的时候,熊之余的身子突然变得一阵僵硬。他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吓坏了。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郭兰,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是真的似的。但是,只过了片刻,他就用自己有力的双臂紧紧地箍定了她。他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将她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他将自己的吻狂风暴雨般地倾泻在她的眼睛上、鼻子上、额头上、脸颊上、脖颈上……最后,他紧紧地吻住了她的双唇,那两片他日思夜想几乎为之疯为之狂的美丽红唇,现在就在他的嘴掌握之下。他那么使劲地挤压着它们,吮吸着它们,以至于几乎将这朵双瓣的连体玫瑰挤压破碎。郭兰像这样被一个男人的嘴唇堵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还是第一次。这是她从来未有的经历,所以起初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惊慌失措,不停地唔唔地叫喊着。她疯狂地想用手将熊之余推开,但是,她这种动作只持续了短暂一瞬,她就似乎放弃了自己的反抗。她浑身瘫软地偎依在熊之余身上,好像有人突然将她全身的骨头抽去了似的。
这样过了一会儿,她才似乎醒觉过来,重新举起拳头,在熊之余胸脯上咚咚地捶着,同时恢复了将熊之余推开的努力。
熊之余不得不将这个可爱的肉体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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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愕地瞅着郭兰,胸脯急剧起伏,嘴里像匹刚卖过力的耕牛似地喘着粗气。
郭兰喘息了好一阵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当她转身想从他身边走开时,熊之余又一把拽住了她。她挣了两下没挣脱,熊之余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胸前。郭兰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僵直在站了会儿,她本来还想挣扎,但是紧接着她就像是一块在强烈太阳照射下因为吸收了过多热量而迅速融解的坚冰一样,无力地垂下了自己的双臂。
不知什么时候,郭兰的双臂已经搂在了熊之余的腰上。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相抱、相依相偎,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在窗户。如果这时候有人打从302的窗户底下走过,一定会以为这家的窗户边让住户摆上了一尊法国现代雕塑家罗丹的著名雕像呢。那尊雕像的名字就叫做《吻》。
郭兰突然感到有雨水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她诧异地抬起头来,才发现落在她脸上的,不是雨水,而是熊之余的眼泪。
郭兰惊讶地问:“你、你……怎么了?”
“我……”熊之余腾出一只手抹去眼泪,脸上绽开灿烂的笑。“我高兴!”
郭兰痴痴地望着他。过了会儿,她脸上的神情慢慢黯淡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她推开熊之余。熊之余还想搂着她,但是郭兰非常坚决。她用力推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来。熊之余顿了一下,马上跟了过去。
“你……走吧!”郭兰语气生涩地说。
“不。”熊之余似乎没想到郭兰突然叫自己走,所以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态度坚决地道:“我不走。”
“天太晚了,你……还是走吧,早点儿回去休息。”郭兰的语调里带着哭腔。
“不。我就不走。”
“你还是走吧。我们、我们……”郭兰泪如雨下,“我们两人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已结过婚。我是有丈夫的。我是有夫之妇。”
“我知道。不就是窦天德吗?”原来熊之余已经打听出郭兰的丈夫,也就是那个炒货店老板姓窦名叫窦天德,他激动地道:“你嫁给了他,你并没有卖给他。如果你对他已经没有了爱情,你没有必要非要绑在他的车上,听他吆喝使唤。你是自由的,你完全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
“是啊。我是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郭兰的声音听上去哀若猿啼:“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却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失去我的孩子,所以,我也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活。”
“我没有让你放弃媚媚。”熊之余道,“我爱你,我也爱媚媚。如果有一天我们能生活在一起,我一定会对媚媚待如己出,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郭兰哭泣道:“可是窦天德不肯放过这孩子。他说如果我跟他离婚,他就要把孩子带走。我之所以迟迟没有与他离婚,我之所以痛苦地维持着这名存实亡的婚姻,这就是主要原因。其实我与他早就没有感情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感情。我之所以现在每个月还给他两千块钱,供他吃供他喝,就是因为害怕他将我的孩子抢走。”
“什么?”熊之余大吃一惊,“难道窦天德已经出狱了?”
“他刑满释放已将近两个月了。”
熊之余不由一阵沉默。他低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接着,他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坚决。
“他现在在哪儿?”
“我在郊区给他租了一间民房,供他暂时居住,就在北郊。”
“瓜州市北郊?”
“嗯。”
熊之余不由吃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由在心里埋怨自己,这么重要的情报,自己为什么一直不知道,否则,也许他早就可以采取措施了。他可以跟窦天德好好谈谈,劝他离开,不要耽误了郭兰和自己的女儿;他也可以采取一些别的措施,甚至采取暴力措施,反正,只要能将那个讨厌的家伙撵走,他在所不惜。
“我去跟他谈淡。”熊之余说。
“跟他谈什么?”
“谈你和孩子。你放心,我不会跟他打架的。”熊之余看见郭兰担心的样子,强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