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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充坐在地上,就这么茫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四个人好一阵子。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神奇景象。简单地说,就像是入行十年来最多只能打到第六回合的三流拳击手,突然目睹世界拳王在自己面前赢得冠军般的惊愕万分。
他见识到何谓天才了。
从此之后,阿充就跟随在那个少年——桐山和雄身边。根本不需要亲自挑战他的实力。毕竟自己一对一单挑才有胜算的对手,桐山和雄一个人一口气就打倒四个人。再说,王者只要有一个就够了,其它的人应该要辅佐他才对。这是阿充很久以前就决定好的事情。因为他最喜欢看的少年漫画里,剧情都是这么安排的。
桐山和雄是个不可思议的男子。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学会那种打架的方法呢?阿充问。“我受过训练。”桐山只回答到这里,再追问下去也不做任何回应。阿充接着奉承他,说他这么厉害,小学时名气铁定已经很响亮。他却回答:“没那回事。”那你一定是在什么空手道比赛里得过冠军咯?也没有。另一方面,和阿充第一次见面那天,他之所以会私自进入美术教室,也只是为了要画画而已。阿充问他:“为什么呢?”桐山回答:“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就是诸如此类不可思议的地方,让阿充深深被桐山吸引住。(对了,他画的内容是由美术教室望出去,空无一人的中庭风景,虽然画技高超,简直无法想象是出自中学一年级的学生之手。不过,阿充却无缘欣赏。桐山画完后就马上把它扔进垃圾筒里了。)
阿充带桐山去了很多地方。小小的城镇;伙伴们聚会的红茶店;用来囤积赃物的秘密场所;看起来很可疑、还卖些不太妙的东西给他们的收赃客的店铺……虽然说自己的专长是打架,不过还是尽可能介绍自己知道的地方给他。桐山总是一脸平静,跟着到处参观,应该多少感兴趣吧?接下来好一阵子,除了那天被打倒的家伙们以外的学长、其它学校的家伙,甚至是高中生,都曾和桐山起过几次冲突。
桐山总是一瞬间就将那些找麻烦的人打倒在地。阿充更加迷上桐山了。这或许就像是得冠军拳手而教之的拳击教练的喜悦心情一般。
不过桐山不是只会打架而已。他的头脑很好,不管做什么事都很出色。记得潜入酒店仓库偷东西的那一票,就是由他缜密计画的,并且也顺利得手。多亏桐山的帮助,阿充好几次得以脱离险境(自从和桐山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被警察抓过)。再加上他的父亲是县内——不、就连中国⑨、四国地方一带也算——首屈一指的大企业的老板。所有一切都不足为惧。阿充心想:果然有人生下来就注定要当王者。这家伙将来一定会成为更了不起的人,成为一个我无法想象的伟大人物……
不过阿充有一次却不禁质疑自己,强迫桐山担任自己集团的首领,坏事做尽,到底这样对他是好还是不好呢?阿充每次想到桐山家里(正确地说,应该是宅邸)拜访,总是被桐山拒绝(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可以感觉得到一点轻视的气氛)。桐山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行为呢?桐山怎么样都是大户人家少爷,老是教他干些坏事,好像不太好?阿充想着、想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
桐山只回答:“没关系。反正这些事情也挺好玩的。”阿充接受了这个说法。
总而言之,自己和桐山一起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就如同王者和他的良相一般。
未完,待续。
所以就算事态演变至此,姑且不管其它同学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桐山和自己这些家族成员绝对不可能会彼此自相残杀的。也因为如此,桐山才会将纸条传给我们。桐山他一定早就在脑海里针对目前的状况,研拟出应该如何因应的对策。例如要怎么样才能摆脱坂持的控制,逃离这个鬼地方之类的。一旦桐山和雄认真起来,就算对手是政丨府也没什么好怕的。
阿充心里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分校向南走了约二十五分钟,途中一度看到人影,消失在分校东南方杂乱无章的村落里。那人应该是仓元洋二(男子八号)吧?当然,阿充心里也会紧张。毕竟才刚踏出分校,就看到地上躺着天堂真弓和赤松义生的尸体。游戏已经正式开始了。
不过阿充当务之急是要赶到约定地点和桐山会合。其它人是死是活根本无关痛痒。只要自己和同伙能尽快逃离这里就可以了。
愈向南走,掩蔽物就愈少,阿充的心里也愈来愈紧张。如今学生服底下已经一身汗,额头上也都是自烫得短短的卷发里流出来的汗。
再往前走一点,海岸线向右方,也就是西边,蜿蜒过去。在弯曲的过程中,一堆乱岩由山的一端朝东边延伸,直到没入海中。看起来就像是恐龙或怪兽埋伏在地底,只有背部露出来似的。岩堆比阿充的身高还要高上许多,看不见另一方。不经意向海上望去,漆黑广阔的水平线另一端,可以看到小小的亮光。是岛,还是更大的陆地呢?这里应该是濑户内海里的某个小岛,绝对错不了。
阿充谨慎地观察周遭,离开沙滩和树林的交界线,暴身于月光下,走向岩堆。接着攀上一块倾斜角度很大的岩石。冰冷的岩石传来平滑的触感,右手握着的手枪和肩上的行李让他爬得很吃力。
好不容易爬上岩顶,才发现岩石宽度不过三公尺左右,岩堆的另一边则又是一片广阔的沙滩。正当阿充打算攀下岩顶到另一侧时……
“阿充。”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阿充刹时吓得跳了起来。反射性向后转去,并且举起右手的手枪。
呼,松了口气。将枪口朝下。
在高耸岩块的阴影中,桐山和雄现身了。他坐在岩石的突出处。阿充喊了声“老大”,音调听起来安心了不少。
可是……
阿充发现在桐山的脚步,有三堆东西滚倒在地。
睁大眼想要在黑暗中看清楚一点,紧接着眼睛却不由得瞪大了起来。
那几堆东西,原来是人。
仰躺在地,眼睛直盯着天空的笹川龙平(男子十号),身体侧躺弯曲着的黑长博(男子九号),错不了,两人都和阿充一样,是桐山家族的成员。还有一个是身着水手服的女孩子,俯在地上看不清长相,不过看起来有点像是金井泉(女子五号)。三个人的身体下方各有一滩水,看起来黑黑的。但是阿充心里明白,如果是在大太阳底下看到的话,那几滩水就会像是大东亚共和国国旗所用的颜色一样,呈现鲜艳的深红色。
阿充一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浑身发抖了起来。到底……这到底是……
“这里是岛的最南端。”
桐山往后梳的头发下,一双冷静如常的眼睛向上看着阿充。学生服的上衣披在肩膀上,就像是刚打完拳赛,披着长袍的拳击手一般。
“这、这这……到底是……”阿充的下巴不断地颤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
“你说这个?”桐山用他那线条极为单纯(但是材质非常高级)的皮鞋鞋尖轻轻地踹了身边的笹川龙平一脚。龙平原本放在自己胸前的右腕,在空中画了一个直径为两个手臂长的半圆形,啪嚓一声摔落在水滩里。小指和无名指泡在水滩里,看不见了。
“黑长、笹川,他们打算杀了我。所以,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怎么可能?阿充怀疑自己听到的话。黑长博这个人没有什么长处,只不过是个紧巴着团体不放的家伙而已,何况他曾经发誓会永远效忠桐山和雄。笹川龙平虽然老爱虚张声势,动不动就对其它人暴力相向(为了要阻止他没事就去欺负赤松义生,还挺费工夫的),不过有一次他弟弟偷东西被抓,还是靠桐山的关系才能自警察手中全身而退,自此他对桐山非常的感激。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背叛桐山?
阿充想到一半,发现自己的身边布满了非常浓稠黏腻的液体。是血。血腥味。比起分校教室里闻到的国信庆时的血腥味,还要强烈上数倍。量差太多了。满地的鲜血,大概足够装满一整池浴缸吧?
在这腥风血雨的气氛压迫下,阿充急忙点头表示赞同。的确,一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根本就无从确认。再说黑长也好、笹川也好,在自己说不定会被杀害的情况下,脑袋变得奇怪也是有可能的。毕竟,那两人只不过是平凡的小配角罢了。他们虽然依约出现在这个地方,却打算出其不意暗杀桐山。
可是,阿充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第三具尸体上。俯倒在地上的金井泉,个子小小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镇代表(基本上在这个中央集权官僚国家里,镇代表、镇评议会议员不过是些没有任何实权的名誉职罢了)的女儿,家里在镇上就算不及桐山家富有,也是五根手指数得出来的有钱人家千金小姐。但是她丝毫不会矫揉造作,阿充也曾一度觉得她很讨人喜欢。不过,他不是那种傻到会去谈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的笨蛋。
金井她也……
阿充好不容易说出话来。
“那、那个,老大,那个,金井她……”
桐山以冷冰冰的眼光直盯着自己。受迫于他的视线,阿充不得不自己找答案。
“金、金井她……金井她也想要杀害老大吗?”
桐山点头。
“金井她只是刚好在这里罢了。”
阿充心里感到犹豫,勉强让自己相信事情的真相就如同听见的一般。刚才老大不是已经这么说了吗?
接着就拍拍胸脯说:
“我、我没问题的。绝对不会想要杀害老大。这、这场烂游戏谁理它啊?我们要对付坂持和那些专守防卫军的家伙们吧?干吧,我要……”
当然,根据坂持的说法,“禁区”已经形成,我们根本无法越分校的雷池一步。可是桐山他一定心里早有因应的对策。
阿充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发现桐山正在摇头。
动了动口中感到莫名粘稠的舌头,继续说:“那、那我们是要逃走咯。从这里吗?好,我来找船。”
桐山说:“听我说几句话。”阿充于是又中断了自己的话。
桐山接下去说:
“我……不管怎么做都没关系。”
阿充不禁眨了眨眼睛,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可是却不了解话里的意思。想要看看桐山的表情来判断他的真意,却只看到那张脸在阴影中静静地发光。
“你、你说怎么做都没关系是什么意思?”
桐山有点伸长脖子似的将下巴抬向夜空。月光十分皎洁,在桐山端正的脸庞形成微妙的阴影。
桐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说:“对我来说,有时候,真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阿充愈听愈迷糊。可是听到这里,忽然有一个完全无关的念头一闪而过。好像哪里不对劲?
旋即发现了原因何在。
和自己、倒在地上的笹川、黑长同属家族成员之一的月冈彰(男子十四号)不在这里。他应该比自己还早出发呀。怎么会这样?
当然,说不定他因为过于害怕,得多花点时间才到得了这里;也说不定在途中已经遭到其它人的毒手。可是,他不在这里的这个事实,让阿充有一股即为不祥的感觉。
桐山继续说:“这次也一样,我根本不知道孰是孰非。”
话一句接一句说下去的桐山看起来十分哀伤,真不可思议。
“总而言之。”
桐山再次面向阿充。而接下来,桐山的语调仿佛是看到了快板的音符记号一般,突然加快了许多。
“我到这里来的时候,金井已经在这里了。金井想逃走,我姑且就把她抓了起来。”
阿充用力吞了口口说。
“接着我拿出一枚硬币抛向空中。如果是正面的话,就和坂持战斗,而如果……”
桐山话还没说完前,阿充终于察觉到了。
难不成……不会吧?
不敢相信!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桐山是王者,而我则是他的良相呀。我对他的忠诚永远不变,而他也对我回以恩宠。是啊,桐山现在的发型——头发整个向后梳的发型——也是那一天我被折断的手指复原时,劝桐山改的发型。“那样比较好,看起来很有威严,老大。”之后桐山就没有再换过其它发型。这或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对阿充来说,这是象征了自己和桐山之间的一种关系。
然而,阿充终于察觉到,说不定桐山不换发型,只是因为嫌麻烦而已。其它还有很多事情要费心处理,发型这种小事根本不用在意罢了?不,不只是这样,我们和桐山总是一起行动。对我们来说,那是一种神圣的团体意识;但是对桐山来说,这不过是一种排遣无聊的作为?更或者只是“单纯”——是的,单纯——的一种经验罢了?一种不带有任何情绪、纯粹单纯的经验。是啊,以前好像也听桐山说过,他只是觉得这么做也挺有趣的。
如今阿充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很久以前就在意的一件事。长久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