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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德雷斯塔特(NicholasDreystadt),他和科伊尔简直没有任何共同点。在我完成有关通用的研究计划后几个月,科伊尔退休了,德雷斯塔特于是继任做雪佛兰的总经理。然而,在我和德雷斯塔特相遇时,他还是卡迪拉克的负责人,他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待了30多年了。科伊尔冷酷无情,德雷斯塔特则热情洋溢;科伊尔从不表示真情真意,而德雷斯塔特这个人却滑稽有趣;科伊尔让人敬而远之,而德雷斯塔特却是个人人爱戴的人物;此外,科伊尔对人完全一视同仁不带任何情感,德雷斯塔特对人却相当关心,不但对部属照顾有加,也尊重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个体。
科伊尔总是一身蓝色斜纹咔叽布料制成的紧身西装,脚上一双警察穿的黑皮鞋,而德雷斯塔特穿的则是老旧的毛呢夹克,上面还被烟斗余烬烧得一孔一孔的。德雷斯塔特的秘书总会在她自己的置物柜里放几双皮鞋,以防德雷斯塔特又穿了两只不成对的皮鞋来上班。
德雷斯塔特在13岁时,就离乡背井从德国南部来到美国。那时的他,原来是宝士车队里年纪最小的学徒,至今他一开口说英语,仍有浓厚的德国兹瓦本地方的口音。他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在厂房教工人修好工具,或是帮领班解决生产线上的问题。这个不修边幅、没有上过学的“黑手”,却是人人公认的通用年轻主管里最能干的一位,他一手为通用缔造出最受瞩目而且获利最多的部门,几乎可以断定10年后,通用的董事长非他莫属。然而,天妒英才,在1946年,也就是他接掌雪佛兰半年后,他因喉癌而离开人世,死时才48岁,外表看来仍健壮如牛。
在全国面临经济大萧条的冲击时,德雷斯塔特是卡迪拉克的服务部经理,那时看来他只有在中级管理阶层打转的份。尽管景况欠佳,雪佛兰表现得还可以。当时中价位的通用汽车——别克、奥斯摩比和庞帝克几年后不得不合为一个部门,因为业务量不足,实在用不着三位总经理来执掌。高价位的卡迪拉克销不出去,眼看就要遭到解体的命运了,惟一的问题是——全然放弃这个部门,还是只留个名称,成为有名无实的部门?通用执行委员会的成员大都倾向放弃,斯隆和布朗也打算如此。这时,德雷斯塔特这个大家都没见过的不速之客一头闯进会议室,请求大家给他10分钟,让他提出一个可以在一年半内让卡迪拉克转亏为盈的计划。德雷斯塔特强调卡迪拉克是“地位的象征”,这个行销策略果然奏效。在他负责全美卡迪拉克的服务网时,了解到一点——卡迪拉克是有钱的黑人最喜爱的车种,很多崭新、大型卡迪拉克都是黑人买走的,包括黑人艺人、黑人拳击手、黑人医师和黑人房地产中介商等。然而,公司的政策却是不卖卡迪拉克给黑人,销售对象以“权贵的白人”为主,不过有钱的黑人是如此垂涎卡迪拉克,甚至愿意出重金请个白人出面帮他们购买。德雷斯塔特调查这个不寻常的现象,发现卡迪拉克的确是有钱的黑人惟一能买到的成功象征——他们没办法打进好的住宅区、豪华的度假村或是得到其他世俗成功的外在表征,却可坐拥此一名车。因此,德雷斯塔特在这经济不景气的谷底,就以开发黑人市场,来使卡迪拉克起死回生。终于在1934年达到一定的业绩,卡迪拉克部门因而得以达到收支平衡。
斯隆的专业风采(6)
他又继续努力,让卡迪拉克成为通用汽车的摇钱树。在经济大萧条之后,卡迪拉克已经卖出不少了,而且都是以高价位出售,但是却没有多少利润。没错,这是昂贵的车种,制造过程更极为奢侈,都是手工精制,而且一次只能生产一辆,因此劳工成本很高。大量生产就不能制造出高品质的车子,这点在德雷斯塔特看来,简直是没有道理。他说:“品质是设计、工具、检查和服务的问题。追求高品质不一定得放弃效率。”就在3年内,卡迪拉克成为通用获利最丰的车种,并且保持一定的市场成长率。德雷斯塔特把更多的钱花在设计、工具、质量管理和服务上,但是在生产上却不曾比低价位的雪佛兰多花一分钱。一天,他对我说:“得用大智慧,来使工作更为得心应手。”在德雷斯塔特过世10年后,他的第一个雇主才在故乡德国兹瓦本发现相同的制造公式,这个雇主大概还没听过德雷斯塔特这个人。宝士汽车本来只是一家小型的汽车制造厂,专以手工精制昂贵的车子,一样没有多少利润可图,直至20世纪50年代中期,转为大量生产,借着设计、工具、质量管理、服务,加上大量生产的技术,终使宝士得以成为获利丰厚的车种——这正是30年代德雷斯塔特运用的策略,是使卡迪拉克成为美国汽车工业佼佼者的秘诀。
德雷斯塔特这个人最与众不同的就是他对人的态度。他会纠正你说:“不要一概泛称人,好吗?请说先生、女士。”依照工会条约,新进员工的试用期是90天,如果没有任何疏失、缺点,才得以成为永久的正式员工。在40年代中期,卡迪拉克已自成一个庞大的企业体,员工至少有8000人。但是,任何一个领班要辞退新进员工,必得经过德雷斯塔特的许可。
这些领班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说:“德雷斯塔特先生,这个人做的实在是不符我们的生产标准。”
“他使用工具的情形如何呢?跟同事和你的相处情况呢?”德雷斯塔特问道。
“还可以啦。不过,他就是不能把工作做好。”
德雷斯塔特于是说:“我们不是只雇用一个人90天,而是要用他30年。在这30年当中,如果这个人能自爱,注重工具,敬重同僚,一定可以符合工作要求的。”
同时,德雷斯塔特也会为了开除一些老员工,不惜和工会对立。这些员工虽资深,但变得懒散草率,或是对同事无礼、粗暴,所以惨遭德雷斯塔特修理。发生这种事情,即使是个性火爆的主管,也不敢多置一词。德雷斯塔特似乎永远和通用的人事部门没完没了,因为他们只把训练课程提供给新进人员,一旦新人上轨道后,就不再加以训练了。德雷斯塔特说:“这才是这些员工开始学到东西的时候,怎可就此叫停呢?”因此,他不断和工会及人事部门争吵,为今日所谓的“职务扩大”、“轮班”和“继续学习”据理力争。在通用,没有一个总经理像他一样,愿意把手下最能干、最具潜力的年轻人调到毫无发展可言的人事部门。
他说:“吉姆·洛奇(JimRoche)很杰出,有机会当上通用总裁的。届时,他必须了解如何和公司里的员工相处,不是拿一本书来读读就可以了。”因此,洛奇在德雷斯塔特之下,成为卡迪拉克的人事经理,20年后果然成为通用的总裁。
在我对通用进行研究时,德雷斯塔特不顾高层的反对,承包了最可怕的国防任务——负责制造一种新型、须具有高准确度,而且是首次使用电子器材的投弹瞄准器。大家都知道,这种工作非得要技术高超的机械人员不可。当时,在底特律连一般工人都找不到,何况是技术纯熟的技工。德雷斯塔特说:“我们一定要做到。假如卡迪拉克办不到,谁还能做得到?”然而,在底特律,惟一能充当劳工的,就是那些年老色衰的黑人妓女。德雷斯塔特一口气雇用了2000个这样的女人,让每个人惊惶失措。他还说:“把她们的鸨母也找来吧,毕竟她们在管理女人上有两把刷子。”
这些妓女几乎都目不识丁,没有人可以看得懂那冗长的工作手册。德雷斯塔特说:“我们没有时间教她们读书识字,再说,她们也学不会。”于是他走到工作台,亲自做了十几个投弹瞄准器。他知道怎么做之后,就叫人用摄影机拍下制造过程。他用放映机分别播放每一个画面,加上一连串的灯号指示:红灯表示已经做完的部分,绿灯显示即将进行的工作,而黄灯则告知这些女工,在做下一步之前,该注意的事项。这就是今天很多生产线的标准程序,发明者就是德雷斯塔特。不出几个星期,这些没有技术的文盲已经能交出令人满意的成品,而且比以前技术纯熟的技工的生产量更为惊人。卡迪拉克的“红灯区”因此“远近驰名”,不仅在通用人人皆知,更轰动了整个底特律,也惹来许多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但是,德雷斯塔特很快地加以驳斥:“这些女人,是我的同事,也是与你共事的人。她们表现优良而且尊重自己的工作。不管她们过去如何,现在有权和我们一样获得他人的敬重。”工会要求他保证一有替代员工,马上请她们走路。那时的汽车制造工会领导人,特别是各地的工会,多半是属基督教基本教义派、出身南方的白种男人,歧视白种女性,更别提黑人妓女了。
德雷斯塔特心知肚明,大战结束后,士兵解甲归田,要求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时,大部分的妓女就得卷铺盖了。不过,他还是尽量和工会斡旋,希望至少能为那些女人保住几个职务。他说:“有生以来,这些可怜的女人第一次得到合理的报酬,有不错的工作环境,而且得以享受人权。她们从来没有像这样找到自己的尊严,也会自爱。我们有责任拯救她们,免于再遭到受人排斥、鄙视的命运。”
斯隆的专业风采(7)
大战终于告一段落,这些女人不得不被扫地出门时,很多因此自杀身亡。德雷斯塔特坐在办公室里,双手抱着头,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他说:“上帝,原谅我吧。我辜负了这些可怜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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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用的每一个人都对我很客气,乐于见到我,有问必答,可以说是非常合作。在布朗的支援之下,这样算是不错了。但在高层主管中,只有一个对我的研究真的有兴趣,只有他看重我提出的建议,而且实际付诸行动,改变通用的政策和行事方式。他就是查尔斯·威尔逊(CharlesE。Wilson),该公司的董事长兼最高营业主管。在我的研究结束后,他继斯隆之后成为最高主管时,仍和我保持联系。(不过,在威尔逊当家时,斯隆仍然是总裁。)后来,威尔逊在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内阁中担任国防部长时,仍偶尔与我联络。
一直到完全投入研究之后,我才见到威尔逊。刚进通用时,他恰好请病假。身为公司最高营业主管的他,从日本偷袭珍珠港那天起,就负责生产防御武器。两年多来,他从来没有请过一天假,甚至在晚上下班后,也很少离开办公室或厂房。到了1943年的圣诞,通用和军方所签下的合约都已经开始履行,生产进度往往得以超前,交出的军事用品比华盛顿预期的数量足足多出三倍。威尔逊就在这时颓然倒下,病名是“间歇性的循环系统失常”(“circulatoryepisode”),大抵是中风加上体力的彻底衰竭,之后一直未能完全康复。他在艾森豪威尔总统任内担任阁员时,漫画家常常以他鞋底下的洞作为戏谑的主题。这些洞是有特殊功用的——大病一场之后,他的脚一直有血液循环的问题,已经无法根治,不得不在鞋底打洞。后遗症还有剧烈的头痛以及言语障碍,他一累,说起话来就含糊不清了。
威尔逊的医师告诉他至少得休息半年,他却在3个月后就销假上班。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一谈:“你进展的如何了?”那时,约是3月底,对于我的研究计划,我打算进行大幅度的改变,但是还没有告知通用的任何——个人。我打算强调通用“未完成的事业”一个人工作的组织和劳资关系等。威尔逊听我这么一说,眼睛亮了起来。
“过去3个月,我一直无所事事,于是想起通用的未来。”他说,“我也有相同的结论。通用的创始人,也就是前一代的人,最伟大的成就即是为大企业设计出架构,并拟定组织原则,而下一代的任务就是培养公民和社群的意识。可以这么说,斯隆那一辈的是联邦派的,而我们将成为杰斐逊派③,也就是民主主义的支持者。到目前为止,你的主要结论为何?”我提出两点:一是,在维系个人自由和劳工成本的弹性之前提下,为员工研究出一套保障薪资的办法;二是,发展出我后来提出的“工厂社区自治”,也就是把管理的责任交给员工、团队小组,以及一些由员工所组合的群体,让他们来制定个别工作的结构、主要工作的表现,和社区的管理事宜,诸如排班表、休假的安排、加班办法、工场的安全,特别是员工自己的福利。
大战期间,员工的工作表现,令我有耳目一新之感。每一个工作团队都负起责任,把自己组织成一个单位来进行工作,如通用的飞机引擎制造厂或是复杂的武器生产部门,如炮弹制造和口径测定设备等。那时,工业工程师和专业监督人员根本就寥寥无几,所以这些几乎没有经过训练、刚入行的工人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