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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波克笑了起来。
“要骗过他们并不很难,”他说道,“没有比他们更加温良而单纯的人了。”“这一点我倒不知道,”秘书若有所思地说。“他们有一些奇怪的限制,我们必须学会遵守这些限制。正是他们表面上的这种简单,对一个陌生人才是陷阱。人们得到的第一个印象是,他们温和之极。然后,你会突然遇到非常严厉的事情,你这就会明白你已经达到限度,必须使自己适应事实。比如说,他们有他们偏执的习俗,那是必须遵守的。”“你意思是说‘良好的礼貌’之类的东西吗?”冯·波克叹了一口气,好象一个吃过苦头的人似的。
“说的是表现出来的各种希奇古怪的英国式的偏见。就以我犯过的一次最大的错误来说吧——我是有资格谈谈我自己的错误的,因为如果充分了解我的工作,也就会知道我的成就了。那时我初次来到这里,我被邀请去参加在一位内阁大臣的别墅举行的一次周末聚会。谈话随便得简直令人吃惊。”冯·波克点点头。“我去过那儿,”他淡漠地说。
“不用说,我自然把情报向柏林作了简要汇报。不幸,我们的那位好首相对这类事情相当大意,他在广播中发表的谈话表明他已经了解了这次所谈的内容。这样一来,当然就追到我头上了。我这次吃的亏,你可不知道。我告诉你,在这种场合,我们的英国主人们可不是温和可起的。为了消除这次的影响,花了我两年时间。现在,象你这副运动家姿态——”“不,不,别把它叫做姿态。姿态是人为的。我这是很自然的。我是个天生的运动家。我有此爱好。”“好啊,那就会更有效果了。你同他们赛艇,同他们一起打猎,你打马球,你在各项运动中都同他们比一比,你的单人四马车赛在奥林匹亚是得了奖的。我还听说你甚至还同年轻的军官比过拳击。结果又怎样呢?谁也没有把你当一回事。你是个';';运动老行家';';,';';一个作为德国人来说是相当体面的家伙';';,一个酗酒,上夜总会,在城里到处游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你这所安静的乡村住宅向来是个中心,在英国的破坏活动,有一半是在这儿进行的。而你这位爱好体育的乡绅竟然是欧洲最机智的特工人员。天才,我亲爱的冯·波克——天才呀!”“过奖了,男爵。不过我敢说我在这个国家的四年没有虚度。我那个小小的库房还没有给您看过。您愿意进来一会儿吗?”书房的门直通台阶。冯·波克把门推开,在前面带路。他咔嗒一声打开电灯开关,然后把门关上,那个大块头的人跟在他身后。他仔细把花格窗上厚厚的窗帘拉严密。等到这一切预防措施完毕,他才把他那张晒黑了的鹰脸转向他的客人。
“有些文件已经不在,”他说,“昨天,我妻子和家属离开这里到福勒辛去了,不很重要的文件已让他们带走。其余的一些,我当然要求使馆给以保护。”“你的名字已经作为私人随员列入名单。对你和你的行李不会有困难。当然,我们也可以不必离开,这也同样是可能的。
英国可能扔下法国不管,让法国听天由命。我们可以肯定,英法之间没有签订有约束性的条约。”“比利时呢?”“比利时也一样。”冯·波克摇摇头。“我真不明白这怎么能行。明明有条约摆在那儿。比利时永远也无法从这一屈辱中恢复过来了。”“她至少可以暂时得到和平。”“那么她的荣誉呢?”“嗤!亲爱的先生,我们生活在一个功利主义的时代。荣誉是中世纪的概念。此外,英国没有准备。我们的战争特别税高达五千万,我们的目的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就好象在《泰晤士报》头版上登广告一样,可是偏偏没有把英国人从睡梦中唤醒,这真是不可思议。到处都可以听到谈这个问题。我的任务就是寻找答案。到处也出现一股怒气,我的任务就是平息怒气。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最关键的一些问题上——军需品的储备,准备进行潜水艇袭击,安排制造烈性炸药——都毫无准备。尤其是我们挑起了爱尔兰内战,闹得一塌糊涂,使英国自顾不暇,她怎么还能参战呢。”“她必须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啊,这是另外一回事。我想,到了将来,我们对英国将有非常明确的计划,而你的情报对我们是极为重要的。对于约翰·布尔先生来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的事。如果她愿意在今①天,我们已作好充分的准备。如果是明天,我们的准备就更加充分了。我倒认为,英国应当放聪明一些,参加盟国作战不如不参加盟国作战。不过,这是他们自己的事。这个星期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周。不过你刚才谈到你的文件啦。”他坐在靠椅里,灯光照在他光秃的大脑袋上。他悠然自得地在咂着雪茄烟。
这个镶有橡木护墙板、四壁是书架的大房间的远处角落挂着幕帘。拉开幕帘,露出一个黄铜大保险柜。冯·波克从表链上取下一把小钥匙,在锁上经过一番拨弄,打开了沉重的柜门。
“瞧!”他说,站在一边,用手一指。
灯光把打开的保险柜的里边照得雪亮,使馆秘书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保险柜里一排排装得满满的分类架。每一分类架上有一标签。他一眼望去,是一长串标题,如“浅滩”、“港口防御”、“飞机”、“爱尔兰”、“埃及”、“起次茅斯要塞”、“海峡”、“罗塞斯”以及其它等等。每一格里装满了文件和计划。
“了不起!”秘书说。他放下雪茄烟,两只肥手轻轻地拍着。
“一切都是四年里弄到的,男爵。对一个嗜饮酒爱骑马的乡绅来说,干得不坏吧。不过我收藏的珍品就要到了,已经给它备好了位置。”他指着一个空格。空格上面印着“海军信号”①又译约翰牛,英国的绰号。——译者注字样。
“可是你这里已经有了一份卷宗材料啦。”“过时了,成了废纸了。海军部已有警觉,把密码全换了。
男爵,这是一次打击——我全部战役中最严重的挫折。幸亏我有存折和好帮手阿尔塔蒙。今天晚上将一切顺利。”男爵看看表,感到失望,发出一声带喉音的叹息。
“唉,我实在不能再等了。眼下,事情正在卡尔顿大院里进行,这一点你是可以想象的。我们必须各就各位。我本来以为可以把你获得巨大成功的消息带回去。阿尔塔蒙没有说定时间吗?”冯·波克翻出一封电报。
今晚一定带火花塞来。
阿尔塔蒙
“火花塞,唔?”
“你知道,他装作品车行家,我开汽车行。我们说的是汽车备件,实际上这是我们的联络暗号。如果他说散热气,指的就是战列舰;说油泵,指的就是巡洋舰,如此等等。火花塞就是指海军信号。”“正午的时候从朴次茅斯打来的,”秘书一边说一边查看姓名地址,“对了,你打算给他什么?”“办好这件事,给他五百镑。当然他还有工资收入。”“贪婪的无赖。他们这些卖国贼是有用处的。不过,给他们一笔杀人的赏钱,我不甘心。”“给阿尔塔蒙,我什么都舍得。他是个好样儿的工作者。用他自己的话说,只要我给他的钱多,他无论如何可以交货。此外,他不是卖国贼。我向你担保,和一个真正的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比较起来,我们最激烈的泛日尔曼容克贵族在对待英国的感情方面只不过是一只幼鸽。”“哦,是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你要是听他谈话,你是不会怀疑这一点的。有时候我无法理解他。他好象向英王的英国人宣战了,也向英国的国王宣战了。你一定要走吗?他随时可能到这里来。”“不等了,对不起,我已经超过停留的时间。我们明天清早等你来。等到你从约克公爵台阶的小门里取得那本信号簿,你在英国的经历就胜利结束了。哟!匈牙利萄萄酒!”他指着一个封得非常严实、沾满尘土的酒瓶。酒瓶旁边的托盘里放着两只高脚酒杯。
“在您上路之前,请您喝一杯吧?”
“不了,谢谢。看来你是要痛饮一番的样子。”“阿尔塔蒙很爱喝酒,特别喜欢我的匈牙利萄萄酒。他是个火性子,一些小事情需要敷衍一下。我向你保证,我是不得不细察他。”他们又走到外面台阶上。台阶的那一头,男爵的司机踩动了油门,那辆大轿车隆隆地发动着并摇晃了起来。“我想,这是哈里奇的灯火吧,”秘书说着披上了风雨衣。“一切显得多么寂静太平。一个星期之内也许就会出现另外的火光,英国海岸就不是那么平静的地方啦!如果齐伯林答应我们的事成为现实,就连天堂也不会很太平了。咦,这是谁?”①他们身后只有一个窗口露出灯光。屋里放着一盏灯。一个脸色红润的老年妇女,头戴乡村小帽坐在桌旁。她弯着腰在织东西,不时停下来抚摩她身边凳子上的一只大黑猫。
“这是玛莎,我留下的唯一的仆人。”
秘书咯咯一笑。
“她几乎是不列颠的化身,”他说,“专心一意,悠闲自在。
“好了,再见,冯·波克!”他招招手,进了汽车。车头上的灯射出两道金色的光柱,穿过黑暗。秘书靠在豪华轿车的后座上,满脑子在想即将降临的欧洲悲剧。当他的汽车在乡村小街上拐来拐去的时候,迎面开过来一辆小福特汽车,他都没有注意到。
车灯的亮光消失在远处,这时冯·波克才慢慢踱向书房。
当他经过时,他注意到老管家已经关灯就寝了。他那占地很广的住宅里一片寂静和黑暗,这使他有了一种新的体会,因为他的家业大,他家里的人都平安无恙。除了那个老妇人在厨房里磨蹭以外,这个地方由他一个人独占,想到这些,他又感到欣慰。书房里有许多东西需要整理,于是他动起手来,直到他那俊美的脸被烧文件的火光烤得通红。桌旁放着一个旅行提包。
他开始仔细而有条理地整理贵重物件,准备放进皮包。当他刚要进行这一工作,他那灵敏的耳朵听到远处有汽车声。他顿时满意地舒了一口气。他将皮包上的皮带拴好,关上保险柜门,锁好,赶忙走向外面的台阶。来到台阶上,正好看见一辆小汽①指德国人品伯林发明的“齐伯林飞船”。——译者注车的车灯。小汽车在门前停下,车里跳出一个人,迅速向他走来。车里的那个司机上了一点年纪,一脸灰白胡子,但身体结实。他坐在那里象是要准备整夜值班似的。
“好啊?”冯·波克急切地问道,一边向来访的人迎上去。
来人得意洋洋地举起一个黄纸小包挥动着作为回答。
“今晚你得欢迎我呀,先生,”他嚷道,“我到底是得胜而归啦。”“信号?”“就是我在电报里说的东西。样样都有,信号机,灯的暗码,马可尼式无线电报——不过,你听着,是复制的,可不是原件,那太危险。不过,这是真货,你可以放心。”他粗里粗平地拍拍德国人的肩膀,显得很亲热。德国人躲开了这种亲热的表示。
“进来吧,”他说,“屋里就我一个人。我等的就是这个。复制品当然比原件好。要是丢了原件,他们会全部更换的。你认为复制品靠得住吗?”这个爱尔兰籍的美国人进了书房,舒展修长的四肢坐在靠椅上。他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六十岁的人,面貌清癯,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真象山姆大叔的漫画像。他嘴角叼着一支抽了一半的、被唾沫浸湿了的雪茄烟。他坐下以后,划了一根火柴,把烟重新点燃。“打算搬走啦?”他一面说,一面打量四周。“喂,喂,先生,”他接着说,保险柜前面的幕帘这时是拉开的,他的目光落到了保险柜上面。“你就把文件放在这里面?”“为什么不呢?”“唉,放在这么一个敞开的新玩意儿里面!他们会把你当成间谍的。嗐,一个美国强盗用一把开罐头的小刀就可以把它打开了。要是我早知道我的来信都放在这样一个不保险的地方,我还写信给你才是傻瓜哩。”“哪一个强盗也拿这个保险柜没办法,”冯·波克回答说。
“随便你用什么工具都锯不断这种金属。”“锁呢?”“也不行。锁有两层。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我可不知道,”美国人说。
“你想把锁打开,首先你得知道某一个字和几个号码。”他站立起来,指着钥匙孔四周的双层圆盘。“外面一层是拨字母的,里面一层是拨数字的。”“哦,哦,好极啦。”“所以,并不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是我四年前请人制成的。我选定字和数字的办法,你觉得怎么样?”“我不懂。”“哦,我选定的字是';';八月';';,数字是';';1914';';。你看这儿。”美国人脸上显出惊异和赞赏的神色。
“唷,真了不起!你这玩意儿真妙。”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