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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道:“娘娘腔的人,至少不会像你现在这么难受。”
那男人摇了摇头,道:“我们男人的事,你们女人最好还是不要问得太多。”
他终于站起来,拍了拍那女人的肩,道:“走,我请你喝酒去。”
那女人张大了眼睛,道:“你还要喝酒?”
那男人道:“当然要喝。”
那女人道:“你不怕难受?”
那男人道:“难不难受是一回事,喝不喝酒是另外一回事,醉不醉又是另外一回事,这道理你们女人也不会懂的。”他笑了笑,又道:“何况,我现在喝的叫还魂酒,一喝下去就不难受了。”
那女人道:“喝多了明天岂非还是一样难受?”
那男人笑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谁管得了那么多,何况,明天就是更难受,那也是明天的事,今天还可以再喝。”
那女人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才知道酒鬼是怎么来的了。”
那男人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拍了拍身上的污渍,拉了拉脖子上的丝巾,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才往巷子外面走。
一个人躺在阴沟旁是一回事,走到外面去,就得挺起胸。
就算全身都难受得要命,脸上也绝不能露出半点难受的样子来。
现在他看来虽不见得容光焕发,但至少已又有了英雄气概,那条鲜红的丝巾已被拉得很平,又开始在风中飘扬。
那女人也不能不承认,他这条丝巾的料子实在不错。
那男人正在巷口等着她,等她走过去,才微笑着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怎么样?”
那女人也不禁嫣然笑道:“最少已不像是条醉猫了。”她忍不住又问道:“你想到哪里喝酒去?”
那男人道:“当然是这地方最大的茶馆。”
那女人道:“茶馆?”
那男人道:“现在这时候,只有茶馆已开门。”
那女人道:“茶馆里也有酒卖?”
那男人笑道:“茶馆里除了茶之外,几乎什么都有。”
那女人又不禁嫣然一笑,但立刻又皱起眉,道:“你身上还有没有银子?”
那男人道:“没有。”
他回答得倒真干脆。
那女人的眉却皱得更紧,道:“没有银子用什么去买酒?”
那男人笑道:“我喝酒还用得着拿银子买么?”
那女人道:“不用银子用什么?”
那男人挺起胸,道:“我只要一进去,就会有很多人抢着要请我喝酒的。”
那女人道:“你好意思要别人请?”
那男人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能请得到我是他们的光彩,我喝了他们的酒,是给他们面子。”他笑了笑,又道:“做一个成名的英雄,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那女人也笑了。
她忽然发现这人虽不如她想像中那么伟大,却比她想像中坦白得多。
他毕竟还年轻,他固然有很多缺点,但也有可爱的一面。
他是个英雄,但也是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男人。
那女人笑道:“人家若看见你昨天晚上醉得那副样子,一定就不会请你了。”
那男人接道:“那样子是人家看不到的,我只让别人看到我赌钱时的豪爽,喝酒时的豪爽,等到我喝醉了,输光了,那种惨兮兮的样子我就绝不会让别人看见。”他又笑了笑,接着道:“你是不是也听说过我挨了好几百刀的事?”
那女人点点头,道:“我听了至少也有好几百次。”
那男人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挨了刀之后,在地上爬着出去,半夜里醒来还疼得满地打滚,哭着叫救命的事?”
那女人道:“没有。”
那男人微笑道:“这就对了,你现在总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那女人的确已明白。
江湖中的人能看到的,听到的,只不过是他光辉灿烂的那一面。
却忘了光明的背后,必定也有阴暗的一面。
不但那男人如此,古往今来,那些大英雄,大豪杰们只怕也很少会有例外。
这正如人们只看得见大将的光荣和威风,却忘了战场上那万人的枯骨。
第三百二十二章 厉害的人
那女人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懂得的事也不少。”
那男人道:“一个人在江湖中混了那么多年,多多少少总会学到一点事的。”
那女人眨了眨眼,道:“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将你看成了怎么样一个人?”
那男人摇摇头。
那女人道:“我将你看成一个莽汉,一个乡巴佬。”
那男人道:“乡巴佬?”
那女人道:“因为你居然连张子房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那男人忽然也眨眨眼,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
那女人道:“你知道?”
那男人道:“张子房就是张良,是汉初三杰之一,史书上说他虽然长得温文如处子,但却雄心万丈,就凭博浪那一椎,已是名传千古。”
那女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你真的知道?”
那男人笑道:“一点也不假。”
那女人道:“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那样子说呢?”
那男人道:“我是故意的。”
那女人道:“故意的?为什么要故意的装傻?”
那男人道:“因为我知道大家都崇拜我,就因为我是那么样一个人,什么都不懂,只懂得拼命地打架,拼命地赌钱拼命地喝酒。”
那女人道:“别人为什么要崇拜这种人呢?”
那男人道:“因为他们自己做不到。”他微笑着,接着道:“无论做什么事,要能拼命都不容易。”
那女人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因为我看见过你难受的样子。”
那男人道:“一点也不错,要拼命,就得先准备吃苦。”
“就好象那边的那两个人一样。”那男人眨下眼看着一边还在地上躺着的白愁飞和坐在马车上的朱老先生。
“那两个人……”女人皱皱眉头:“难道他们也跟你一样?”
“你以为我会随便找条街,喝醉了就躺下吗?我又不是蠢货。”那男人得意的笑笑:“那两人跟我不一样,因为他们都一定比我有名。”
“你不认识他们,怎么知道他们比你有名?”
“你要注意,名人跟一般人不一样,一般人就象你这样,会为在街上睡觉而感觉羞耻,可名人的话,却会象是这样……”男人笑着挺挺胸膛。
“跟你一样没脸没皮吗?”
“…………”男人无言,叹口气才开口:“不是没脸没皮,而是毫不在意!”
“那他们是不是比你有名?他们穿的明显没你好,吃的苦明显比你多。那你是不是说,他们一定比你有名的多?”女人的话却有些挑衅。
“说不准啊说不准!”那男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笑笑。
这女人当然是个胆子很大的女人,所以她甚至直接走到了躺在地上的白愁飞面前,开口问他:“你是不是个名人?”
白愁飞躺在地上,睁开眼。没有回答。
“你看到那边的那个男人了吗?他是个名人,他叫秦歌。若你也是个名人,那我们就可以一起吃饭喝酒。”女人话就好象是一只大灰狼在勾引小白兔。
白愁飞反问:“那你叫什么?”
“我叫田思思。”田思思大声回答。仿佛她告诉别人她的名字就是给别人很大的面子。
“没听说过,我也不准备请名人吃饭,因为我没钱。”白愁飞说完就翻个身不再开口。
田思思瞪大了眼看着白愁飞,再回过头看看秦歌,恨恨的开口:“你要不告诉我你是不是名人,我就把你的头像贴在各个地方,让你的仇家一下就能找到你!”
“好吧,我是个名人。”白愁飞叹气,而后回答。他甚至没有威胁,也没有什么借口。更没说假话。
只可惜,这样的答案在这个时候和最开始的时候说出来却好象完全不同,起码田思思在得到这个答案后,没有一点自己以为的开心。
“你们既然是名人,为什么要睡在这里?”田思思只好继续询问。
“因为我们没钱。不是我们赚到的钱,我们绝对不花,不是我们买的菜,我们绝对不吃。说的够明白了吧?”白愁飞再次回答。
“那你们既然是名人,那自然有人请你们。为什么你们还没不去吃饭?”田思思认真的问着。
白愁飞没有回答,他绝对他已经说够了。
“你若是不好好跟我说话,我一会就把你的样子贴墙上去,告诉所有人你在这里。让他们烦死你!”田思思盯着白愁飞。可是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想要知道些什么,她只是梦想着一个色彩斑斓的江湖的。
白愁飞皱眉,而后也不看她的回答:“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怕了吧……”
“你这样做的话,我保证你会比我死的早那么一点。”白愁飞笑笑。
“那么一点的意思,就是说,你一贴上去,在被人看见的刹那,你就死了。”白愁飞甚至给她解释着。
“难道你是个坏人?”
“大坏人。”
“为什么大坏人还要吃不好饭,睡在街头?”
“因为他们不配让我这样的大坏人陪他们吃饭喝酒。”白愁飞翻个身,好象又睡着了一样。
田思思叫他几次,只好起身。
秦歌看着她笑着叹气,只是他的眼,却在一直看着白愁飞。他的确不认识白愁飞。但这并不妨碍他能看得出白愁飞的可怕。虽然他无比肯定,白愁飞绝对不会向田思思出手,可当田思思在接近白愁飞的时候,秦歌也是近乎无法呼吸。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在那个距离下救下田思思。
田思思已经对白愁飞完全失去了兴趣,她着秦歌叹气。她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不做一个又拼命,又聪明的英雄呢?那样子别人岂非更佩服?”
秦歌道:“那样子别人就不佩服了。”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那样子的人很多,至少不止我一个。”
田思思道:“你若也是那样的人,别人就不觉得稀奇了,对不对?”
秦歌笑道:“一点也不错,就因为稀奇,所以我今天才会有这么大的名,才会成为那些少年人心目中的偶像。”他自己好像也有些感慨,所以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别人就一定会对我觉得很失望。”
田思思道:“所以你喝醉了之后,就会知道这种英雄的滋味并不好受。”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道:“但英雄也有很多种,你为什么偏偏要做这一种呢?”
秦歌道:“因为别人早已将我看成是这一种的人,现在已没法子改变了。”
田思思道:“你自己想不想改变呢?”
秦歌道:“不想。”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我自己也渐渐习惯了,有时甚至连我自己都认为那么样做是真的。”
田思思道:“其实呢?”
秦歌叹道:“其实是真还是假,连我自己也有点分不清了。”
田思思沉默了很久,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不懂。”
秦歌道:“你不必懂,因为这就是人生。”
田思思沉思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叹道:“我没有看见你的时候,做梦也想不到你是个这么样的人。”
秦歌道:“你以为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思思眼珠子转动,道:“你想呢?”
秦歌笑道:“我想你一定会将我当做一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所以我一定要请你喝酒。”
秦歌也许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大人物,不是神,但在江湖中人心目中,他却的确是个很受欢迎的英雄。
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人欢迎他,崇拜他,为他欢呼。
现在田思思也喝了酒。
现在他们正走在一条很幽静的小路上,两旁的墙很高,树枝自墙里伸出来,为他们掩住了夏正午酷热的骄阳。
田思思忽然笑道:“想不到真有那么多人抢着要请你喝酒。”
秦歌的眼睛已变得很亮,因为他已有酒意,却没有醉。
他看着高墙里的树枝,缓缓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欢迎我?”
田思思道:“因为你是个英雄?”
秦歌笑了笑,道:“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却并不重要。”
田思思道:“重要的是什么?”
秦歌道:“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我对他们没有威胁,因为我只不过是个很粗鲁,很冲动,但却不太懂事的莽汉,和他们一点利害关系也没有。”他笑得有点凄凉,接着道:“他们喜欢我,欢迎我,有时就好像戏迷们喜欢一个成名的戏子一样,绝不会和他们本身的利益发生冲突。”
田思思笑道:“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秦歌道:“我并没有看低自己,我也有我成功的地方,据我所知,古往今来,江湖中的成名英雄们,像我这么样受欢迎的并不多。”
田思思道:“你难道认为就没有人是真心崇拜你的?”
秦歌苦笑道:“当然也有,但那只不过是些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譬如说……”
田思思道:“譬如说我?”
秦歌道:“我说的是以前,现在你当然已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