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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仍然放不下罗杰斯这家伙吧？”
凯凯痛苦地点了点头。
生活与艺术不同的地方是，艺术是一种有形的东西，它有开端，经过和结束。而在生活中，事情总是任其自流，难以把握。你认为一次恋爱结束了，正在为自己安娜·卡列尼娜式的命运伤心，可是两星期后，你的恋人站到了门口，胳膊扶着门框，外衣敞开着，满脸可怜相地说：“嗨，我回来了，接受我吧！”或者我们认为恋爱正如干柴烈火，难舍难分，可是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冷了。在生活中，人们很难把握对于事件的感情。我们不是不知道事件的发生，就是不知道它的意义。感情和事件是难以统一的。感情是巨大的，贯彻终生的。我们可以谈情说爱，但是谈情说爱只是一种时刻，它不可以整理，不可以证明，也是不固定的。艺术的功效就是将事件发生时我们的感情固定下来。它可以将我们的身心，语言和眼泪统一起来。而在生活中，我们对感情的走向根本无从把握。
跟凯凯交流我才知道，好几个夜晚她都在想跟罗杰斯离婚的事。她在黑暗中一直坐到天明，喝着白葡萄酒。她终于明白，罗杰斯的Zuo爱技巧确实不是无缘无故的。他确实不止和一个女人发生过关系，他确实为了保证那些女人不舍离去而学会了许多Zuo爱技巧。罗杰斯不止一次冒着失去家庭和妻子的风险在外面鬼混，想到罗杰斯跟巴米粒在一起，一面Zuo爱一面咯咯笑着，凯凯很痛苦。凯凯告诉我，她已经办妥了离婚协议，只需要罗杰斯在上面签字。而且凯凯已将罗杰斯的所有衣物打包差人送往他的父母家里。还把所有的门锁换了，罗杰斯别想再靠近家门一步——所有的固定资产都是凯凯的婚前财产，罗杰斯都没有份。
我的膝盖都跪疼了（2）
我说：“感谢老天！”
凯凯说：“罗杰斯知道我要离婚不肯见我。”
我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说：“我想了个好主意。”
凯凯抽出一支香烟点上火。我几乎没见她抽过烟，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从不抽烟，只是在外面偶尔遇到了什么事激动了才抽上一支。凯凯今天下午到半岛酒店把她买给罗杰斯的车收为己有。宾利车有白色的羊皮座垫、最豪华的音响设备、影视设备，但是罗杰斯却把内部弄得一团糟。其实他一向如此，破烂的工具放在车里，香蕉皮、核桃皮、开心果皮满车都是。他对待车子的方式，就像他一向对待钱财的方式一样，乱花凯凯的钱，因为钱不是他赚的。凯凯看见车被糟蹋成这样很生气。她说：“我用维斯康蒂的电话给罗杰斯发了个信息。就说他那关于电影市场的观点给维斯康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与其洽谈业务之前，维斯康蒂和他事务所的同事们想与他见个面，好好地谈一谈。因此维斯康蒂建议在比本顿姆酒店一起吃个饭。”
我说：“你想把他骗出来？”
凯凯说：“罗杰斯曾告诉我说，维斯康蒂是他的偶像，维斯康蒂的事业就是他追求的目标。他准会来的。他给维斯康蒂回了信息，十拿九稳他会来。于是，我订了两张八点钟的桌子，维斯康蒂名下的那张四个人，我名下的那张二个人，就是现在你我坐的这张桌子。我们就在这儿等候吧。”
我摇摇头，“凯凯，你不需要跟罗杰斯动脑筋了，让他滚得越远越好，不就这么简单吗？”
用凯凯的话说，婚后她就是一具微笑的行尸走肉，在婆婆家游走，在派对上游走。她开始明白我说的话，在时尚圈，美女是不值钱的东西，更何况你是结了婚的美女。那儿有大把大把无足轻重的美人儿，在派对上出没的女孩都很美丽，连女招待都是美人儿——而多数大牌明星倒未必美得惊世骇俗。一个痴迷高消费虚荣心爆棚的巴米粒就抢走了罗杰斯，我的妈！这可不是个小小不言的打击！这些年凯凯一直认为自己很特别，在时尚圈很突出，因为她有一口靓牙，鼻梁高挺，百合花似的皮肤，胸部丰满。可如今丰满的胸脯已经不时髦了，艾迪瑞恩、泰德·卡布兰卡和其他所有大牌设计师开创了平胸宽肩时尚，丰胸只得让路了。我们想想，妻子意味着什么呢？事实上，一个妻子的社会地位就像编剧——虽然必要，但不出名。连那些刚出道的小模特儿小演员都能在派对上引起更多的注意，这些新人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出任任何角色。但是一个妻子，一个时尚圈的妻子，太受人尊重就没人靠近，太无足轻重又没人尊重。
事实上，没有人为我们这一代的女人打算——我们的出生率膨胀（七十年代），人口过剩——我们的身份不再只限于女人。我们要全部的东西——工作和爱、艺术和子女——我们是得到了，但也付出了代价——孤单寂寞的代价。我们正陷于历史上奇特的年代，我们的妈妈祖母不适应这个时代。如果凯凯这样的事发生在一九三○年或一九四○年的话，她是不会这么干脆离开罗杰斯的。我们这个时代的女性正在体验一种新的生活模式，这是历史上的女人从未试过的，难怪我们感到失落。我们正在打开女性的禁忌——创造我们的生活，表现自我，勇往直前。
我的膝盖都跪疼了（3）
难怪我们对妈妈祖母、子女和丈夫来说，像个叛徒。我们破坏了旧东西，却未创造新事物。我们无法回到过去，又不能开创未来，怎么办呢？啊——这是二十一世纪的大难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就要八点了，凯凯说她去趟卫生间。在去卫生间的途中，她看到巴米粒站在卫生间外面，手臂上搭着件白色的宝姿休闲西装上衣。凯凯记得那是她买给罗杰斯的。巴米粒往凯凯这边看，看到了凯凯，似乎并未认出她来，然后又继续在卫生间外等候。
凯凯看到巴米粒，令她感到愤怒，罗杰斯在哪里，他一定在男卫生间。凯凯想去女卫生间上厕所，但是她动不了，她知道罗杰斯就在男卫生间里。凯凯站在那里，用手捂着脸，既绝望又迷惑，她终于逼着自己走进男卫生间。
她看着罗杰斯小便。凯凯这么歇斯底里是为了看罗杰斯撒尿吗？没有人能理解现在凯凯的心情。老天，如果她能在男厕所跟罗杰斯办完离婚手续那才叫棒呢！卫生间的灯光倾泻下来，巴米粒在凯凯身后敲着凯凯的后脑勺……上帝啊，凯凯说什么也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人硬得过她——从来没有人做到过。
一切变得不可思议。凯凯转过身，但是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天哪，她必须忍受巴米粒的无耻。她假装微笑着告诉巴米粒。
“滚出去！”
巴米粒耸耸肩膀，“别指望我放手。”
（）
凯凯说：“巴米粒，你疯了吗？我知道你到香港生存有压力，但是你不能勾引别人的老公。你表现得好像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归了你。即使你是女神，就是想将别人的老公抢到手也会让人耻笑的。”
巴米粒不理她，抬手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罗杰斯，“跟我走。”
罗杰斯灰溜溜地跟在巴米粒后面……凯凯刚想发脾气要罗杰斯的命，又停住了。仁慈的上帝啊，这不正遂了巴米粒的意吗？她走向罗杰斯，全身发抖。凯凯得从一个不配做自己丈夫的人那儿忍受这些。她知道巴米粒在旁边看着。从没有男人这样对待过她，没有男人当着她的面拒绝她。以前拒绝男人的都是她！凯凯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她的全身在灯光下发抖。这太荒谬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凯凯将目光盯着罗杰斯，就如同在盯着一个战斗开始时抓到的俘虏，怕他在战斗进行中捣鬼。尽管凯凯眼睛望着罗杰斯，可是巴米粒每看她一眼，她的眼睛就眨动一下。她通过眼角的余光知道巴米粒在盯着她。突然，凯凯跳了起来，她的动作太快，撞倒了迎过来的巴米粒，她大步向罗杰斯走去，将罗杰斯拽出男厕所，挥拳头痛打罗杰斯。罗杰斯用双手捂着脸。我闻声跑过来，拉住罗杰斯。巴米粒叫道：“罗杰，当心你的脸，当心你的牙！”她抓住凯凯的裙子。凯凯挥拳打巴米粒，巴米粒缩着头。然后，凯凯又去拽罗杰斯的胳膊，将他衬衫袖子扯了下来。来找我的苏和裳儿挤过围观的人，拉住罗杰斯，将他从巴米粒的身边拉开，一直拖到凯凯定的餐桌前，按着他坐下。这一边巴米粒极力护住自己的脸部，她怕凯凯给她来个满脸花。凯凯的保镖从不知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两个人抓住巴米粒的手臂，将她推出酒店。巴米粒望了望罗杰斯所呆的方向仍不肯走。
我说：“你滚出去！”
巴米粒耸了耸肩，“瑞丽，你不要偏心眼。如果不是冲着你我刚才绝不会饶了凯凯。”
我的膝盖都跪疼了（4）
听了巴米粒的逻辑，我微微笑了笑。巴米粒随母姓巴（满族），虽然受过教育，但她天生具有一种下作的智慧，再加上一点能使一只小狗在一窝狗崽子中脱颖而出的那点灵气。
我说：“你离罗杰斯远远的，离男人远远的。”
“哈！”巴米粒冷笑一声，“天哪，听起来太刺激了！瑞丽，跟你的生活比较起来，娱乐圈也显得单调无味了。你心里有李享，你还有死活都爱你的安德烈，还有林肯带你到最高级的酒店去吃大餐，跟你结婚，你还跟维斯康蒂……未来的公爵……有一腿！天哪！瑞丽，少说你也有四五个男人，我实际上一个都没有！”
我大笑起来，“你那是胡说八道！”
她说：“那你也比我复杂得多。我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爱情。我认识的男人除了给我买衣服，就是帮助我获得某个小角色。我最了不起的社交生活就是到下等酒吧去，跟另外一些业余电视剧演员聊天喝酒。”
我说：“你就不能在演艺圈交到一个一起玩的知心朋友？”
她歇斯底里大叫，“哈，瑞丽，你弱智吗？你居然问这样的问题？我们这些业余演员太容易失业了，我们没法知心，要知心也是假知心，我们是不会给朋友买一杯橙汁的，因为我们的每一分钱都是踩着玻璃碴上的臭鸡蛋得来的——没羞没臊的钱！而且我们大多数人都疯了似的抓紧时间打工——在肯德基麦当劳里做钟点工，在旅馆当服务员，在电视台搭背景，在电视剧里做群众演员。我们什么都干，只要能让我们有化妆品服装去见那些导演制片人。”
我突然意识到巴米粒也不容易，“你不是说到香港有电视剧拍吗？”
她说：“那都是瞎说。我只是想在香港能挣更多的钱。我现在希望能像依萨那样唱歌，表演。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搭上罗杰斯，他答应给我找经纪人买演出服。这样我就可以在香港待下去。说不定我会遇见个像样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
我说：“你就是为这个来香港的？遇到一个人，嫁出去？”
她纠正说，“遇到一个有钱人，嫁出去！”
我说：“你不热爱演艺事业吗？你不想成为像……维斯康蒂不是跟你签下了五年合约吗？”
巴米粒放声大笑起来，“瑞丽，你太可笑了。那些当明星之类的鬼话不要跟我说！章子怡不是明星吗？她为什么要傍上一个长得跟鬼见愁似的富豪？跟维斯康蒂签下合约的事你也不要想糊弄我，我的经纪人还有话跟你说！瑞丽，我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明星，我知道每一次我往观众面前一站，身体里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变化——我长得很漂亮，我的舞跳得不错，我的歌唱得很好，我几乎可以唱依萨所有的歌，或许现在就能顶下她登台演唱！我每次站到舞台上，就会有那种感觉……就好像观众将我抱在怀里似的。我跟导演谈过这个问题，我跟写歌曲的作者谈过这个问题，我现在跟你也在谈这个问题。我说我可以比依萨唱得更好，没有人相信我，导演和作曲家都认为我疯了，你也会认为我疯了。你想了解我吗？你不了解现在的我，你也不想了解。他妈的，你们都不了解我！我还是嫁人吧！”
我沉默了。我没法跟巴米粒的逻辑辩论。我往凯凯的餐桌方向看了看，“好吧，巴米粒，你去吧，我还有事，别叫我再撞上你跟有妇之夫在一起。”
她笑得更响了，“瑞丽，你不仅说起话来像个傻瓜，考虑问题也像个傻瓜。你就享受你轻易得来的傻福气吧……太棒了，那感觉一定非常美妙吧……？”
我的手机响了，也就是说凯凯已经跟罗杰斯正式谈离婚了。我按了下手机，表示马上就来，然后就向巴米粒挥手，“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