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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星期二-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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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奇,我知道不能和你爱的人在一起是痛苦的。但你应该平静地看待他的愿望。也许他是不想烦扰你的生活。也许他是承受不了那份压力。我要每一个我所认识的人继续他们自己的生活——不要由于我的死而毁了它。”
  可他是我弟弟,我说。
  “我知道,”莫里说。“所以你会伤心。”
  我脑海里又出现了八岁时的彼得,他金色的鬈发蓬成可爱的球状。我们在隔壁的院子里摔跤,泥草透过牛仔裤弄脏了我们的膝盖;我回想起他对着镜子唱歌,拿着梳子当话筒;我还想起我俩躲迸阁楼小屋,藏在那里考验父母亲的能耐,是否找得到我们吃晚饭。
  随后出现了成年的他,拖着羸弱的身躯远离亲人,化疗使他骨瘦如柴。
  莫里,我问,他为什么不想见我?
  我的老教授叹了口气。人与人的关系是没有固定公式的。它需要双方用爱心去促成,给予双方以空间,了解彼此的愿望和需求,了解彼此能做些什么以及各自不同的生活。
  “在商业上,人们通过谈判去获胜。他们通过谈判去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但爱却不同。爱是让你像关心自己一样去关心别人。
  “你有过和弟弟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但你不再拥有这份感情了。你想把它要回来。你从未想让它结束。可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结束,重新开始,结束,重新开始。”
  我望着他,所有的死亡我都见到了。我感到茫然无助。
  “你会回到你弟弟的身边的,”莫里说。
  你怎么知道?
  莫里笑了,“你回到了我身边,是不是?”
  “我那天听到一个有趣的小故事,”莫里说。他闭了一会眼睛,我等他往下说。
  “故事讲的是一朵在海洋里漂流了无数个春秋的小海浪。它享受着海风和空气带给它的欢乐——这时它发现,它前面的海浪正在撞向海岸。
  ‘我的天,这太可怕了,’小海浪说。‘我也要遭此厄运了!’‘这时又涌来了另一朵海浪。它看见小海浪神情黯然,便对它说,’你为何这般惆怅?‘
  小海浪回答说,‘你不明白!我们都要撞上海岸了。我们所有的海浪都将不复存在了!你说这不可怕吗?’
  那朵海浪说,‘不,是你不明白。你不是海浪,你是大海的一部分!’“
  我笑了。莫里闭上了眼睛。
  “大海的一部分!”他说着,“大海的一部分。”我看着他呼吸,吸进呼出,吸进呼出。
  注释:
  ①指犹太教主持仪式的神职人员。
  第十四个星期二——道别
  气候又冷又湿,我踏上了莫里家的台阶。我注意到一些细小的东西,那是我以前从未留意的。山体的形状。房子的石墙。富贵草属长青地被植物。低矮的灌木丛。我慢慢地走着,踩着潮湿的枯叶朝上面走去。
  夏洛特前一天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说莫里“不太好”。这是她的表达方式,意思他快不行了。莫里已经取消了所有的约会,大部分时间是睡觉。这对他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他从来不喜欢睡觉,尤其是当有人能跟他说话时。
  “他要你来,”夏洛特在电话里说,“可是米奇……”
  嗯?
  “他非常的虚弱。”
  门廊的台阶。大门上的玻璃。我慢慢地、仔细地打量着这一切,似乎我是第一次看见它们。我感觉到了背包里的录音机,我拉开包的拉链想证实一下磁带是否也在包里。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总是磁带不离身的。
  是康尼来开的门。她平时很欢快的脸此时显得有些憔悴。她轻轻地问了一声好。
  “他怎么样?”我问。
  “不太好,”她咬着嘴唇说。“我可不愿去想,他是那么的可爱,你知道。”
  我知道。
  “真是太叫人难过了。”
  夏洛特来到客厅和我拥抱了一下。她说莫里还睡着,虽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我们来到厨房。我帮她收拾了一下,桌上放着一长排的药瓶,犹如一排戴白帽的褐色塑料士兵。我的老教授现在靠服用咖啡来缓气了。
  我把带来的食品放进冰箱——汤,蔬菜饼,金枪鱼色拉。我向夏洛特表示了歉意。这样的食品莫里已经有几个月没碰了。尽管我们都知道,但这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传统。有时,当你即将失去某个人时,你就尽量想保持这份传统。
  我等在起居室里,莫里和特德·科佩尔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进行第一次采访的。我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报纸。在明尼苏达,两个儿童在玩他们父亲的枪时被打死。在洛杉矶,一条街上的垃圾箱里发现了一个死婴。
  我放下报纸,望着空荡荡的壁炉。我的脚轻轻敲打着硬木地板。终于,我听见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接着夏洛特走了过来。
  “行了,”她轻声说。“他在等你。”
  我起身朝我熟悉的地方走去。这时我看见有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客厅另一头的一张折椅上,她交叉着双腿在看一本书。这是值二十四小时班的专门护理晚期病人的护士。
  莫里的书房空无一人。我有些困惑。随后我犹犹豫豫地转身来到卧室,他在那里,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毯子。我以前只有一次看见他是躺在床上的——他在接受按摩——我立刻想到了他的那句格言:“当你躺在床上时,你就是死人。”
  我走了进去,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他穿一件黄色的睡衣,胸口以下盖着毯子。他的身体萎缩得这般厉害,我一时觉得他好像缺少了哪个部位。他小得如同一个孩子。
  莫里的嘴巴张开着,脸上的皮紧贴在颧骨上,没一点血色,当他的眼睛转向我时,他想说什么,但我只听见他的喉咙动了一下。
  你在这儿,我鼓起身上所有的劲说。
  他呼了口气,闭上眼睛,然后笑了,这点努力看来也使他疲惫不堪了。
  “我……亲爱的朋友……”他最后说。
  我是你的朋友,我说。
  “我今天……不太好……”
  明天会好些的。
  他又吐出一口气,使劲地点点头。他在毯子下面费劲地动弹,我意识到他是想把手伸出来。
  “握住……”他说。
  我移开毯子,握住了他的手指。他的手握进了我的手掌里。我尽量靠近他,离他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没有刮胡子,细小的白胡须显眼地扎在外面,好像有人在他的脸颊和下巴上均匀地洒了一层盐似的。当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衰竭时,他的胡子却依然有着生命力。
  莫里,我轻声叫道。
  “叫教练,”他纠正了我。
  教练,我说。我打了个寒颤。他的说话非常短促:吸进氧气,呼出词语。他的声音既尖细又刺耳。他身上有一股药膏味。
  “你……是个好人。”
  好人。
  “摸摸我……”他低语道。他把我的手移向胸口。“这儿。”
  我觉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教练?
  “嗯?”
  我不知道怎么说再见。
  他无力地拍拍我的手,仍把它按在胸口上。
  “这……就是在说……再见……”
  他的呼吸很微弱,吸进,呼出,我能感觉到他的胸腔在上下起伏。他这时正眼望着我。
  “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教练。
  “知道你……还……”
  知道什么?
  “你总是……”
  他的眼睛眯缝起来,然后他哭了。他的脸就像一个泪腺还没有发育的婴儿一样扭曲着。我紧紧地拥抱了他几分钟。我抚摸着他松弛的肌肤,揉着他的头发。我把手掌贴在他的脸上,感觉到了绷紧的肌肤和像是从滴管里挤出来的晶莹的泪水。
  等他的呼吸趋于平稳后,我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他累了,我下个星期二再来,到时希望他有好的状态。谢谢,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很像是笑的声音,但听来仍让人觉得悲伤。
  我拎起了装有录音机的包。为什么还要带这玩意?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使用它了。我凑过去吻他,脸贴着脸,胡子贴着胡子,肌肤贴着肌肤,久久没有松开,比平时都要长,我只希望能多给他哪怕是一秒钟的快乐。
  行了?我缩回身子说。
  我眨眨眼睛忍住了泪水,他看见后咂了咂嘴唇,扬起了眉毛。我希望这是老教授心满意足的开心一刻:他最终还是叫我哭了。
  “行了,”他低声说。
  毕业
  莫里死于星期六的早上。
  他的家人都在他的身边。罗布从东京赶了回来——他要和父亲吻别——乔恩也在那儿,当然还有夏洛特以及她的表妹马莎,她在那次非正式的葬礼上写的那首诗曾深深地感动了莫里,那首诗把莫里比作一棵“温柔的红杉”。他们轮流睡在他的床边。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以后,莫里昏迷了两天,医生说他随时都会走的。但他仍拖了一个难捱的下午和一个黑暗的夜晚。
  最后,在十一月四日,当他的亲人刚离开房间一会儿——去厨房拿咖啡,这也是他昏迷后第一次没有人在他身边——莫里停止了呼吸。
  他走了。
  我相信他是有意这么做的。他不想有凄惨的时刻,不想让人看见他断气的情形从而抹不去这可怕的记忆,就像他无法抹去那份宣告母亲死亡的电报和陈尸所里父亲的尸体留给他的可怕记忆一样。
  我相信他知道他是在自己的床上;他的书,他的笔记,他的小木槿都在他的身边,他想安宁地离去,他确实走得很安宁。
  葬礼在一个潮湿、刮风的早上举行。草地湿润,天空是乳白色的。我们伫立在土坑的周围,听见了河水的拍打声,还看见鸭子在抖动羽毛。
  虽然有很多人想来参加葬礼,但夏洛特还是没有铺张,来参加葬礼的只有几个亲朋好友。阿克塞尔拉德拉比诵读了几首诗。根据习俗,莫里的弟弟大卫——小儿麻痹症使他落下了跛脚的后遗症——挥铲将泥土洒向墓穴。
  当莫里的骨灰下葬时,我抬头环视了一下墓地。莫里说得对。那儿确实是个好地方,树木,青草,斜坡。
  “你说,我听,”他这么说过。
  我暗暗试了试,令我高兴的是,我发现那想象中的对话是如此的自然。我低头看了看手表,明白了为什么。
  今天是星期二。
  “父亲走过我们面前,唱着树上长出的新叶(孩子们相信那到来的春天也会和着父亲起舞翩翩)……”
  ——E·E·卡明斯的一首诗,在葬礼上由莫里的儿子罗布诵读
  结尾
  我有时回头看看以前的那个我,那个还没有重新找到莫里时的我。我想跟他交谈。我想告诉他生活中应该追求什么,应该避免什么样的错误。我想让他感情更开放些,不要受商业价值观的诱惑,去倾听你所爱的人的话语,就像你是在最后一次倾听他们的说话那样。
  我最想告诉他的是要他乘上飞机去看望马萨诸塞州西纽顿的一位可亲的长者,而且事不宜迟,要赶在他患上重病、连跳舞的能力也丧失之前。
  我知道我是无法这么做的。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擦掉生活过的痕迹,同样也不能重新再生活一次。然而,如果说莫里·施瓦茨教授教会了我什么的话,那便是:生活中没有“来不及”这个词。他直到说再见的那一天还在改变着自己。
  莫里逝世后不久,我在西班牙见到了我弟弟。我们进行了一次长谈。我对他说我尊重他的距离感,我所希望的是能和他保持联系——不仅是过去,还有现在——让我的生活中尽量拥有他。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说。“我不想失去你。我爱你。”
  我以前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几天以后,我在传真机上收到了他的信。信打印得很凌乱,标点不准确,而且全是大写字母,这是我弟弟的书写特征。
  “你好,我也跨进了九十年代!”信的开头写道。他还写了几件小事,他这个星期的活动,还有几个笑话。他最后的结束语是这么写的:
  我眼下得了胃灼热和腹泻——生活真他妈的差劲。以后再聊?
  (签名)烂屁股
  我大笑不止,直到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写这本书主要是莫里的想法。他把它称作是我们的“期终论文”。这项工作的最大收益在于它使我们靠得更近了。听说有好几个出版商对它表示出兴趣,莫里非常高兴,尽管他生前没来得及和他们见面。书的预付金帮助莫里支付了巨大的医药费用,对此我们都非常感激。
  书名是有一天在莫里的书房里想到的。他很喜欢起名。他先提了几个建议。后来我说,“叫①怎么样?”他不无腼腆地笑了,于是我知道书名已经定了。
  莫里去世后,我翻出了几只装有大学旧物的盒子。我发现了一篇他的一门课的期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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