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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性格也不错,至少与他作朋友,比终日对着李密那种居心叵测的人舒服得多!”罗士信又看了一眼李旭,心中默默地想。
陷入沉思中的旭子没注意到周围同伴们目光温度的变化,此刻,他正在心中快速推测着汲郡一战对洛阳附近局势的影响。此战之后,瓦岗军的真正实力必然被揭开,他们吸引到的注意力肯定不只是来自周围的土匪流寇,还有官军,还有很多唯恐天下不乱的“英雄豪杰”。
也许,新的一年中,天下所有风暴都将围绕着瓦岗山而展开。那里距离东都如此之近。而已经元气大伤的大隋,能承受得了这场风暴么?
“乱世将来。”旭子记得在数年前唐公李渊就做过如是预测。当时他年龄还小,不明白其中意味。今天,目睹了无数灾难的他却慢慢感觉到了这句话中所包含的压力。
乱世将来,如果你我无力回天,最好在灾难及身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坚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和自己所关心着的人好好地活下去,活到新的轮回开始的那一天。
“乱世来了!”唐公李渊将手中的邸报揉成了一个团,用力投入到脚下的炭盆中。白铜做成的巨大炭盆里装满了红色的木炭,火苗轻轻一卷,就将落于其中的异物吞了下去,黑烟和烈焰快速腾起,紧跟着又回复了平静。
自从在危难之际受命担任弘化郡留守之后,李家的幕府就扩大了许多。眼下大厅里坐着三十多人,都在等唐公李渊看完邸报后所得出的结论。谁料唐公却好像睡着了,躺在铺了虎皮的毡床上半晌不动,连呼吸声都轻巧得几不可闻。
“父亲大人太累了!”李世民有些伤感地想。这个家全靠父亲一个人在支撑,无论朝廷方面刺来的明枪,还是麾下某些图谋不轨者射来的暗箭,都被父亲一个人挡了下去。而弟弟元吉生性顽皮胡闹,至于哥哥建成?哼哼。李世民不否认自己遇到了一个宽宏大度,体贴善良的好哥哥。但在乱世之中,支撑一个家族需要的却不仅仅是宽宏大度和体贴善良!
正在想着,他听见仰在毡塌上的父亲低声问道:“建成,入冬之后,垄右的民情怎样?”
“灵武郡那边降了暴雪,牲畜和人都冻死了不少。郡守张大人已经奉命开仓了,但仍然有大批的流民向关内涌。上个月有四千七百人进入弘德县,这个月上旬有逃来了一万三千多人。弘德县令王怀让请示,是否派人把住路口,以免更多的流民进入弘化,引发不测之乱!”李建成听见父亲叫到自己,站起身,大声回答。
眼下父亲负责关西十三郡治安,所辖范围甚大。而其本身的政令又被仅仅限制在弘化郡范围内,责重权少。所以凡事大伙都不得不小心。作为家族的长子,他亦竭尽全力去帮忙,希望能让父亲过得轻松一点。
“你的意见呢,为父是否应该下令封锁道路!”李渊没有睁眼,以梦呓般的声音问道。
“依我之见,咱们不应该封锁路口。灵武亦是父亲您的职责范围,如果不让他们进入弘化逃灾,流民们在灵武境内闹起来,同样是一场祸患!所以堵不如梳,弘化郡安置一部分灾民,再向延安郡引导一部分灾民,几个郡分摊开,各地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李建成很认真地想了想,给出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答案。
仰在毡塌上的李渊轻轻皱了皱眉头,用胳膊支撑起了身体。他没有急着接受儿子的建议,而是用目光在诸位幕僚和武将脸上扫视了一圈,笑着问道:“你们大伙呢,觉得咱们该怎样应对?”
“卑职以为,世子的决断有待推敲!”李渊的话音刚落,靠近大厅门口,一个二十几岁的年青人立刻站了起来。他先抱拳向建成行了个礼表示歉意,然后继续说道:“据卑职所知,眼下受灾的不止是灵武郡,河西的武威,金城等地亦暴雪成灾。如果弘化郡一味地接受逃难者的话,大伙把这个消息互相传开,开春之前蜂拥而来的灾民估计要超过二十万。而地方存粮本来就已经不足,眼下还要养大批郡兵防贼……”
“眼下各地战事不多,可以精简一部分郡兵!”没等年青人把话说完,马元规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按规矩,在他们这些老人没开口之前,年青人是不应该抢先表态的。可那个名叫长孙无忌年青人仗着自己是长孙顺德的侄儿,他的妹妹又嫁给了李世民,所以行事有些肆无忌惮。
“可突厥人在塞外虎视眈眈,会宁那边曷萨那可汗又心怀不轨,据细作汇报,入冬后,延安贼刘迦纶的旧部又有了死灰复燃趋势。”长孙无忌并不服气,提高了声音为自己的论述找根据。
“事分轻重缓急!况且为政者当有仁爱之心!咱李府素得百姓拥戴,不可因一事而尽毁前功!”马元规摇头,口气中隐隐已经带出了几分不悦。
平心而论,他觉得对方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但为了李府的长远考虑,他必须维护世子建成的威信。
“百姓亦未必希望外来人从他们口中夺食!马长史且看,不出二十天,肯定有本地人和外来流民之间的冲突发生!”长孙无忌看看李渊和自己叔叔长孙顺德的脸色,继续辩解。
因为李渊并没有制止两位幕僚的争论,所以大厅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热闹。谋士们抱着各种心态参与进来,嘈杂声不绝于耳。大部分人支持李建成的怀柔策略,宁可把危机向后拖延,也不愿意让李府损失声名。小部分人支持长孙无忌,认为为政者应该懂得舍弃,在无法求得两全的时候,必须牺牲掉一部分人的利益乃至生命以保全大多数。还有一部分人谨慎地选择了不支持任何一方。在他们眼里,世子这个人不是很有担当,给他帮忙,一旦出了纰漏,难免要落是非于身。
李渊饶有兴趣地听了片刻,他喜欢这种七嘴八舌的热闹气氛。为政者只有兼听才会做出正确决断。他希望通过身体力行,能教会两个儿子,特别是世子建成这一点。
当争论声越来越高,慢慢发展到直接攻击对方人品的时候,李渊挥了挥手,打断所有人的话,“好了,大伙就事论事,别借题发挥。咱们李府不兴这个。”说完,他把头又转向李建成,和颜悦色地问道:“我儿听了大伙所言,现在有什么看法?”
“我,我刚才的确考虑的有些过于简单。但我还是主张以安抚为主,避免流民走上绝路。至于粮食来源,可以官府出一部分,让地方大户捐一部分。然后向朝廷告急,请户部拨一部分。如果可能,明年春天时再组织流民屯田自救,百姓们有了营生后,就容易被安顿住!至于封锁路口之举,万不可行。不过可以多派人手去疏导,在以防流民都向同一个地方聚!”李建成想了想,回答。
一边说,他一边将目光看向陈演寿。直到这位李府第一谋士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他才喘了口气,结束了自己的全部谏言。
“嗯,你这次考虑得比刚才周详得多。可如何疏导呢,你怎么保证百姓都肯听从疏导?”李渊点点头,先肯定了儿子的进步,然后继续问道。
“这,这个,我还没完全想好。但可以再交给大伙公议,找出具体办法!”李建成被问了一愣,回答。
“嗯,可以,此事就按你的建议去办!”李渊的脸上露出了一缕笑容,拍拍儿子的肩膀,鼓励。
建成是个可以持家的,他的宽容和善良可以保证家族内部的安稳。但在机变和果断方面,李渊认为长子与次子相差甚远。因此,在充分肯定了李建成的观点后,他把头又转向了次子世民,笑着发问:“你呢,世民,你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我完全支持大哥的考虑!”李世民站起来,大声回答。他今年虚岁已经十七,长得高大挺拔。说话之时,阳光满脸,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拒绝的亲和力。“关于如何疏导流民,我建议大哥分以下步骤做。”他向李建成拱拱手,补充,“派人在进入弘化的路口设立屯田招募处,应募者一家大小皆有稀粥果腹。每聚集五千人,则为一屯,由临近各郡地方官员带走安置。如此,可避免很多人死于道路,也不给别有用心者可乘之机!”
“此外,朝廷未必有粮拨来赈灾,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我觉得马先生的建议不错,裁减掉一部分郡兵以省粮。”他看看马圆规,又看看长孙无忌,继续说道:“郡兵皆有家在当地,春秋两季须回家务农,不易集中。若各郡挑拣流民中精壮且无家室者所累为兵,则可日日操练,以成精锐。外可抗突厥、吐谷浑,内可威慑山贼草寇!如此,也可防止长孙兄所虑之事发生。”
‘此计妙不可言!’陈演寿的目光猛然聚集成了一团,火一般看向了李世民。‘二公子才能恐怕是大公子十倍!’他心中暗道。恰好看见李世民的目光转过来,里面充满了咨询意味。
“这只是世民的一点浅见,是否可行,还请父亲,大哥,陈师傅,马先生、长孙叔父点拨!”李世民再度拱手,谦逊练达。
“二公子所言甚有道理!”陈演寿出于本能地回答。一瞬间,他居然忘记了考虑很多更复杂的牵扯因素。
“卑职也赞同二公子所补充的建议!”长孙顺德微笑着表态。
既然第一谋主陈演寿和李渊最信任的心腹长孙顺德都表示支持了,其他人怎可能再出言反对。况且,李世民的安排的确是切实可行。于是,大伙纷纷开口,赞叹二公子的深谋远虑。
“世子之谋和二公子之策综合起来,则危机尽解。一家有两子可依,唐公,卑职向你贺喜了!”马元规最后开口,笑容无比欢畅。
“还有我,我可以帮大哥去打下手,也可以为二哥去帮忙!”一直蹲在炭盆前玩火的李元吉不甘被落下,跳起来大声嚷嚷。
“好,好,你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李渊开心地摸摸元吉的头,笑呵呵地说道。他把目光看向建成,李建成笑着点头许诺。他把目光转向世民,李世民也以坦诚的笑容相回应。见两个儿子如此贴心,李渊脸上的笑容愈发欢畅。他又将头扫向钱九珑,武士彟、刘弘基和长孙无忌,看到自己麾下老一代谋士稳重机智,新一代将领沉着大度。
李家终于在乱世到来之前积攒起了自保的力量。凭着这种实力,无论乱世持续多久,即将到来的危机有多大,家族荣誉和兴旺都可以从从容容地传承下去。这一刻,他又想起了自己祖父,父辈,在前一个曾经长达数百的乱世中,李家的先人通过不屑的努力将家族绵延下来,今后,这个家族还会在建成和世民的手上,凭借在座诸位的努力延续下去。
生生不息。
第五章 诺言 (六 上)
“唐公好像没跟大伙谈如何应对邸报上所说的情况?”议事结束后,武士彟跟在刘弘基身边,悄悄地嘀咕。用了将近三年时间,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了李家的心腹。但由于入幕的时间太短,对很多事情的处理方式一时还无法适应。所以别人心里亮亮,他却两眼昏昏。偏偏在众人面前还不能露怯,所以连找个朋友商量一下都很难。
“唐公已经做出了决定!”刘弘基放慢脚步,待其他人都走远时,低声说道。
“可唐公什么也没说啊?”武士彟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李旭离开后,他就一直唯刘弘基马首是瞻。但刘弘基却变得越来越惜言如金,很少给予人指点。偶尔说上几句话,还宛如和尚打禅语般,弄得人满头雾水。
“没说便是决定!”刘弘基的话越来越令人迷惑。
什么都没说,就代表着决定?反着推来,说过的话,岂不代表没说。武士彟还想再问得清楚一些,刘弘基却加快了脚步,直奔马厩而去,根本不给他更多的探讨机会。武士彟歪着头试图寻找其他可以交流的朋友,却看到大伙一个个行色匆匆,仿佛根本看不到他这个不够聪明的笨蛋。
“如果李旭在,肯定可以跟他商量的。他从来不笑别人笨!”武士彟懊恼地叹了口气,抬腿踢翻一块石子。因为仲坚自己也不够聪明,所以他能包容。但不聪明的仲坚的脚步却越走越快,才两年不见,已经从校尉做到武牙郎将,畴县侯,而聪明的自己几乎还在原地打转。
如果自己当初跟仲坚一起去雄武骁果营,会不会另一番光景?感受到孤独的时候,武士彟忍不住幻想。如果那样,也许自己目前的职务就不仅仅是一个校尉,但也可能已经横尸荒野了。当时的李旭不是一个懂得保护自己的人,虽然他很淳厚,对朋友很尽心。可如果他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又怎会有实力照顾身边的心腹?
当年跟着李旭去雄武营的几个弟兄都被宇文家排挤出军中了,其中包括唐公刻意安插进去的秦行师。通过唐公府从秘密渠道得来的消息,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