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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大伙唯一能作的事情便是等,等着跟他一道白日飞升。哪有眼下这么多人世间烦恼,更没有眼下这么多在人世间挣扎奋斗的乐趣。
敌我双方谈判破裂后,罗艺又强攻过几次城,都被吕钦带着人硬顶了下去。趁着幽州军士气稍沮的时候,李旭尝试着组织了局部反击。结果和众人预料的差不多,一到了平地上,幽州军的长处便发挥了个淋漓尽致。在虎贲铁骑凌厉的攻击下,杀出城外的弟兄们只逃回来不到三分之一,若不是仗着易县北门内还有一个狭小的瓮城,整段城墙差点不为博陵军所有。
“你我俱为英豪,能战便战,不能战不如成全了别人。何必为自己的一丝执念断送了麾下那么多弟兄。咱燕赵男儿可不要学那些江南的泼妇,明明已经输得干干净净,却要躺在地上打几个滚。拼着自己龌龊,也要溅别人一身泥!”罗艺见李旭坚守不出,再次把劝降信射上了城头。
李旭不跟他争口舌之利,白天强打着精神沿着城头巡视,替弟兄们加油鼓劲儿。待晚上回到上谷郡守衙门内,却愁得双眉紧锁。
“如果实在守不住,咱们就让出易水。在你回来之前,我派人以龙山和徐水为依托修了很多堡寨。咱们退一步,修一道,一步步跟罗艺耗,早晚能将他的锐气耗尽了!”萁儿见李旭心中烦恼,悄悄地走到他身后,为他捶背揉肩。
这场仗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仗。自幼受到家学熏陶的萁儿明白眼下丈夫正处于一个非常艰难的时刻。以前,哪怕是出征河南那次,博陵军即便败了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这回,一败即将万劫不复。
她了解丈夫的为人,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丈夫绝对不会拉着六郡百姓为他殉葬。他会尽量将一个完整的博陵交给仇人,以兑现自己的守护之诺。但他本人不会屈膝于罗艺,哪怕对方是他当年最佩服的英雄。
作为妻子,她不想干涉丈夫的选择。只会选择替他分担,与他并肩而站一道面对风雨。上一次,李旭在河南兵败的消息已经让萁儿感受到了天崩地裂的滋味。这一次,她要自私一些,赖在他身边,看着他平平安安,直到彼此的手再也没力量相挽。
“只怕是此消彼涨。弟兄们能坚守到现在,凭得就是一口气。一旦这口气泄了,便再难提得起来。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又要替我处理内政,又要帮子铭他们筹划军务。”李旭伸手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低声回应。
萁儿的手已经不像跟他刚见面时那般柔软了。长时间替李旭操持内政和军务,令她的十指变得瘦削而有力。这样的手指其实更适合弯弓搭箭,而不是替人疏松筋骨。但李旭却很喜欢肩膀上传来的那种感觉,节奏分明,起伏利落。即便一时照顾不到,你也不用担心手的主人之安全。她会自己很好的照顾自己,独立而坚强。
“我是大将军的妻子么,自然文的武的都要会一点。否则岂不让弟兄们说我配你不上!”萁儿笑了笑,手指稍稍加劲儿。
“如果你跟在唐公身边,恐怕不用这么累,也不用终日担惊受怕!弘基兄一直没有走……”李旭扯住妻子的手指,轻叹。
“什么话?在离开家寻你那时候起,我便已经决定了,这辈子风光也罢,艰难也罢,都要跟你不离不弃地走完……”
他们夫妻两个心有灵犀,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便明白了彼此的之意。四手相执,感觉到温暖一丝一丝地从胳膊淌到胸口。
第二日又是一场恶战,幽州军四度杀上了城墙。凭着当年守黎阳所积累下来的经验,李旭指挥弟兄们奋力反击。敌我双方在一个一个城垛口间拼死争夺,战到最酣时,连河东来出使的刘弘基等人都不得不冲上城墙帮忙。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天黑,幽州军终于收兵。但参与守城的士卒和民壮也损失超过了三分之一,夜风过处,吹来一片悲声。
李旭不敢解甲,带着亲兵四下抚慰伤患。无论走到哪里,弟兄们都主动起身致敬。面对那一张张热切的面孔,他心里更为难过。想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却一时想不到贴切的言辞来。为大隋陛下尽忠么?恐怕现在谁也不会再拿数千里之外的杨广当一回事。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么?凭借博陵军现在的力量,自保都很艰难,更甭说像罗艺那样去谋取天下。而尽武将的职责,那是他所坚持的理念,身边的将领们尚未必能完全接受,何况底下的普通士卒!
此刻唯一能说的,便是那句“后退一步是家园了!”。如果面对的是突厥狼骑,李旭会毫不犹豫地将这句话喊出来。但城墙下的也是隋人,他们不能算外寇。虽然他们一样是来打家劫舍的,一样对六郡的繁华虎视眈眈。
“滚木快用完了,时司马建议拆城里的民房,把檩子锯开当滚木!”吕钦跑到李旭身边,低声汇报。他不敢看主帅的目光,唯恐惹对方发怒。整个博陵军上下都知道,自家主帅最恨士卒扰民。平素无论谁欺压百姓都一律从严惩处,决不宽容。
“拆,无论拆到谁家,都跟他们说明白了。待打退了幽州军,咱们重新给他盖宅子!”李旭咬了咬牙,低声命令。
“末将遵命!”吕钦抱拳肃立,转身而去。
“回来!”望着吕钦的背影,旭子又大声补充了一句,“先从衙门拆起,那里边木料多,砖头也可以用来当石块!”
‘照这样打下去,即便博陵军最后获胜,恐怕上谷一带没有五年光景也恢复不过元气来了。’听着城外连绵的笳鼓声,李旭苦笑着想。‘倘若城破,损失惨重的幽州军未必比突厥狼骑军纪好多少!’一样的烧杀,一样的劫掠,对于这种破门而入的强盗,还能算他做同族么?
苦笑着转过头来,他看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刘弘基。对方是奉了唐公李渊之命前来表示支持的,虽然只带了五十几名亲兵。
在打出李渊的招牌,却未能让罗艺退兵之后,刘弘基便主动留了下来,帮助博陵军出谋划策。李旭没返回之前,吕钦等人能把易县一带守得滴水不漏,刘弘基于其中功劳不少。李旭归来之后,刘弘基也一直表现得像一个合格的参军般尽职尽责。
“萁儿不会离开博陵,弘基兄明日一早便回河东向唐公覆命吧。无论守得住守不住,我们夫妻都承你和唐公的人情。顺便给唐公带句话,他想做什么博陵不会拖后腿。但六郡也不想卷入天下之争!”冲着刘弘基拱了拱手,李旭低声劝道。
“卸了磨就想杀驴么?我可帮你守了半个多月老巢!”到了这种时候,刘弘基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咧了下嘴巴,大声抗议。
“弘基兄想拿什么,尽管拿走。我这可付不起太多酬劳!”李旭摇头,笑着回应。多年不见,他和对方都改变了许多。当日的默契已经不再,但友谊依旧还于内心深处隐藏着,偶尔目光相对时便能清楚地看得见。
第二章 展翼 (四 下)
刘弘基知道李旭不想让他也留下来与易县共存亡,心里十分感慨。如果是当年在护粮军中,旭子绝对不会跟自己说如此见外的话。
同样,现在的太原李家,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危险关头,劝自己先行脱身。
当年二人因为是否完全依附于唐公李渊而产生隔阂。从目前情况看,很难说当初谁对谁错。如果当时李旭听从了刘弘基的建议,他绝对不可能有今天这般成就。但是,他也不会经历那么多风浪,甚至几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可挽回,眼前的机会却必须把握。刘弘基知道自己不能走,不光为了李旭,而且为了唐公李渊交代的任务。在唐公家族即将化家为国的当口,即便不能将李旭拉拢到麾下,多他这样一个盟友也比让河东的软肋面对罗艺或窦建德强百倍。旭子在某些事情上的确固执了一些,迂阔了一些。但他至少,不会或者不屑在人背后捅刀子。也不会像其他英雄或枭雄那样今天签了合约,第二天便当它是废纸一张。
况且,刘弘基不认为当下形势像李旭所想的那样悲观。得出这种结论倒不是因为他自认为比李旭或赵子铭等人还会用兵。而是因为博陵众将当局者迷。他们守的是自家老巢,所以过于胶着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刘弘基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却可以从大处着眼。
通过多日的观察,刘弘基非常清楚地了解到了幽州军和博陵军双方的长处及弱项。综合起来,他认为自己有办法帮李旭力挽狂澜。这个时候,帮李旭就等于帮自己。因为他肩头的使命还没有达成,刚好可以用手中所掌握的策略跟李旭讨价还价。
“如果我有办法帮你击退罗艺的话,你能拿出什么来谢我?”当着博陵众将的面,刘弘基很认真地问道。
“只要我能拿出来的。”李旭见刘弘基的样子不像是在信口胡说,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
他了解刘弘基,如果不是有很大的把握,此人不会在博陵军众将面前口出狂言。同样,如果白白给博陵帮忙却不收取任何回报,那他也不是马贩子刘弘基。
“如果刘兄有打败罗艺的办法,不妨尽管说来。即便李将军一时半会儿凑不出刘兄所要的代价,我等也尽量凑!”吕钦、时德方等人也走上前,拍胸脯保证。
“我没有打败罗艺的办法,但我有办法可以把仗打成烂仗,逼他不得不退兵。”刘弘基摇了摇头,坦然相告。
“烂仗总比败仗好。刘兄尽管说出来。至于代价,只要与六郡无害,能出的我绝对不会抵赖!”李旭向刘弘基做了个揖,郑重请教。
他知道刘弘基想要的肯定不是财货。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为了保住六郡,答应河东一些条件已经在所难免。况且如果河东李家肯出兵相助,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变战场上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
“照目前这种态势僵持下去,易县失守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刘弘基见李旭妥协,也不再卖关子,将自己的具体想法如实道来。眼前的局势大伙心知肚明,虽然先前怕影响自家士气谁也没有直说。但双方的实力对比太悬殊,即便是孙吴在世,博陵军也找不到反败为胜的理由。
“河东那边无法出兵帮忙。第一,李家南下在即,不敢分兵。第二,即便有兵过来,等他们赶到了,咱们这边的弟兄差不多也打光了!”刘弘基顿了顿,继续道。
他的第二句话听起来非常让人失望,也非常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博陵军主力被罗艺拼掉一半的话,河东李家派兵来救,即便最后能击败幽州军,博陵六郡的事还能由大伙做主么?
答案很明显,从博陵众将苍白的脸色上就能看得出来。
“请刘兄指点一条明路!”李旭接过刘弘基的话头,长揖及地。
“算不上明路,我这也是为了河东河北两家的共同利益!”知道李旭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刘弘基笑了笑,“我觉得河北与其坐等援军,不如在战局上寻求突破。”
“我已经试过了,很难!”吕钦叹了口气,回应。
“咱们论经验,论兵力,都比不上罗艺!但别忘了战局是一个整体。”刘弘基摆了摆手,示意吕钦稍安勿躁。“据我所知,赵子铭将军那边对着的是罗成吧。那边好像没有虎贲铁骑坐镇,只有少量轻甲骑兵和两万多步卒!”
赵子铭带领两万多博陵军沿滹沱河西岸列阵,与窦建德、罗成两大势力正构成一个三角形。此刻,三方都在等着另外两方开战,自己好作收渔利。因此东线的态势也相对平稳,除了河间郡城被窦家军以重兵包围了外,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发生冲突。
罗成不想动,他等着窦建德承受不住利益诱惑攻入信都的那一刻。比起穷困疲敝的河间,信都就像一块散发着浓郁香味的大肥肉,不由得窦建德不动心。
窦建德不愿动。如果罗成攻入六郡,他刚好打着济危扶弱的旗号大捞一票。无论财货和声望都会得到很多。但独自与博陵军开战的话,他却要冒极大风险。
赵子铭不敢动。只要他领兵杀过滹沱河,战局的变化即会失控。窦建德可能趁机西进。罗成也可能大举南下,将他缠在东岸无法回头。
这种微妙的局势看似平静,稍稍丢进一粒石子便可以激起滔天巨浪。只是那粒石子必须有足够能力全身而退,不至于被巨浪吞没。
“弘基兄建议我也来一次田忌赛马?”李旭的眉毛猛地一跳,眼前霍然开朗。
“正是!”刘弘基拊掌大笑。“正是。反正换谁守易县都不可能在罗艺身上找到机会。所以大将军不如换个地方走走!”
“大将军尽管去!”吕钦、时德方等人也想明白了其中玄妙,大笑着附和。
以彼上驷,敌我下驷。以我上驷,敌其中驷。以我之中驷敌其下驷。这种最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