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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长城的高度和山野中的强风,又让仰射的羽箭十有八九无法命中目标。
随着时间的流逝,攻城者和守护者渐渐都开始麻木,他们不断地重复着先前的花样,不断地试图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
山谷中的尸骸慢慢多了起来,木制的城门也迅速变成了暗红色。黄花豁子这一段城墙原来被山洪冲毁过,地势北高南低。阵亡者的血水缓缓汇聚成溪流,缓缓地沿着城门与地面的缝隙向城内流淌。
“照这样下去,骨托鲁三年也打不过长城!”站在烽火台上的豪杰们见城门处战斗激烈,兴奋得又跃跃欲试。
“那不见得,第一次他们四下攻击,第二次便集中到了城门附近!”谢映登眼神凝重,沉声反驳。
第一波攻击,骨托鲁付出了一千人左右的代价。第二波攻击发起时,狼骑便找到了重点进攻目标。
第三波攻击很快就会开始,先前试探中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为了给下一次进攻做铺垫。每一次,狼骑都会吸取前一次的教训,拿出更有效的进攻手段。而骨托鲁麾下有近四十万将士,照这种进步速度……
况且,希望南下抢掠的牧人何止四十万。谢映登清醒地记得刘季真说过,他们匈奴人本是草原的主人。匈奴人衰落了,比匈奴人更野蛮的突厥人才能崛起。
如果突厥人衰落了,草原上会不会崛起比突厥人还野蛮的民族?谢映登无法确定这一点,风声中,依稀回荡着劫掠者们的长歌。
“弯刀是我们的牙齿,战马是我们的翅膀……”万里长城外,苍狼的子孙唱着战歌,前仆后继。
第七章 盛世 (五 中)
第二波攻击足足坚持了一个半时辰,部族武士们又丢下了近两千具尸体,然后狼狈后撤。黄花豁子左右两侧的城墙几乎被人血染红,火焰般的颜色顺着山坡向远方延伸,越远越淡。在两侧山坡的顶端,红色全部消失了。那里的荒草依旧翠绿,在阳光下散发出勃勃生机。
生命和死亡紧紧相邻,你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它们的界限。红色渐渐淡去的边缘,个别地方野草明显暗下去一圈,那是倒在冲击途中的部族武士。他们僵卧在野草与春花当中,身上先前的蛮恶与疯狂全部消失,熟睡般宁静。
如果长城脚下的野草有眼睛的话,它们会诧异发现,其实无论突厥人、奚人还是室韦人,他们的面孔看上去跟中原人差异并不像想象中般巨大。除了身材略壮,肤色略深,头上的发型略显怪异外,他们几乎就是北方中原人,甚至连写于眼角皱纹中的沧桑和生于手掌心上的老茧都一模一样。
但两种长相相近,生活中一样充满愁苦的人却无法共存于同一片天空之下。很快,第三波攻击开始了。这次,狼骑和他的仆从们没有立刻扑向城墙,而是站在三百步外,整齐地排好了一个密集方阵。前排的仆从武士高举的大盾,后排的突厥士卒挽着角弓,握着横刀、长矛。在层层横刀与长矛之间,还有数十辆安装了护厢和车轮的云梯,沿着由草袋与泥沙铺成的临时平台,缓缓向前。
“这回,他们要动真格的了!”时德睿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为了不给自己的族弟添乱,他尽量以身作则,站在远离战场核心的烽火台上袖手旁观。但战场上的狂热气氛却感染了他,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喊了个声嘶力竭。
“大将军说过,不怕骨托鲁一上来就拿出全身解数,怕的是暗地里藏着阴招!”两度交手均告胜利,使得时德方在说话时平添了几分自信。云梯、井籣、弩炮,入侵者所能祭出来的“法宝”都在大伙的预料之内,打了这么多年仗,弟兄们早就熟悉了相应的破解战术。
“大将军会亲自过来么?”时德睿有些替族弟担忧,压低了声音询问,“你手中可以调动多少人,要不要再请些援军过来?!”
“用不着。我手中还有一半弟兄在马道后休息。预备队里还有两个团弟兄随时可以前来支援。”时德方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非常骄傲地摇头,“我这边都是博陵子弟,不用大将军担心。我估计他此刻去了李建成那边,河东兵马人数虽然多,却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说话间,敌军已经开始加速,高高低低的盾牌组成一道墙,急急地向黄花豁子附近平推。盾墙后,弓箭手一边走,一边将羽箭搭上了弓弦。
“嗖!”天空中的阳光猛然变暗,地面上也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云一般的羽箭,足足有上万支,呼啸着向长城附近砸了过来。已经风化的长城表面立刻冒起了黄色的烟雾,被山风一吹,高高地飘起来,挡住敌我双方的视线。
羽箭不停地落,远处的城垛口被箭尖打得啪啪作响。间或有淡金和暗紫色的火花跳起来,绚丽地绽放一下,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德睿有些心燥,不知道弟弟的麾下在这轮疯狂的攒射中受了多少损失。正准备偷偷溜下去探视一般,听见自己的宝贝弟弟笑着说道:“浪费材料,骨托鲁不心疼钱,随便他射。”说完,举起手中令旗挥舞了几下,身边的亲兵立刻将号角放在嘴边,低低吹将起来。
“远处有士卒以角声相回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低沉而平和的角声从一个烽火台传向下一个烽火台,将时德方的命令传入附近每名弟兄的耳朵。“让他们射!”黄色的烟雾后,时德睿听见有人以嘲弄的声音重复。“啊—有钱人呐!”人群中紧跟着响起了一声河东腔,叹惋得如唱歌一般,勾出一片哄笑。
突厥人的确是在浪费羽箭。笑过之后,时德睿的心情也开始由紧张转向宁静。突厥弓箭手闹出的动静虽然大,射出的羽箭却有九成以上插在城墙上。剩下的一成羽箭中,多数被山风吹歪,连城墙的边都没蹭到。少数侥幸越过城垛口,却已经去势丧尽,被经验老到的士卒们用盾牌一挡,就乖乖地被弹落众人脚边。
他是如何判断出来的?欣喜之余,时德睿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诧。他曾经非常了解自己这个饱读诗书的族弟,记忆当中,此人背诵什么诗文,玩弄些上不得台面手段非常厉害,对于武艺、兵道却几乎一窍不通。胆量更是小得如兔子般,稍有风吹草动就恨不得缩起来。没想到在博陵军内混了几年,其不但指挥打仗有了一套,连胆气都炼到了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地步。
“吩咐弓箭手准备,前方七十步,集中打击黄花豁子两侧山坡。”仿佛知道族兄在羡慕地看着自己,时德方骄傲地举起了第二支令旗。他事先根本没有向城墙下看,即便看了,目光也很难穿透暗黄色的尘烟。但这个命令却下得及时而有效,当弓箭手们在号角声的指引下冲着某个方向攒射后,城墙下立刻响起了一连串痛苦的惨叫声。来自敌军的羽箭紧跟着稀落下去,烟尘骤然变淡,在两股烟尘交替的瞬间,时德睿看到这次反击的效果。突厥人的军阵在中央塌陷了一大块,得不到盾牌有效掩护的部族武士们互相推搡着,东躲西藏。
“放箭,前方七十步,重点照顾黄花豁子两侧山坡!”时德方继续重复自己的命令。长城上的弟兄再次发出齐射。射向城头的羽箭愈发稀落,很多部族弓箭手发觉自家攻击没有收到预定效果,干脆放弃了与守军对射,专心用弓背拨挡凌空而来的雕翎。
几座井籣被推进羽箭的射程内,站在井籣顶端刁斗里的突厥射手有目的地向城头施放冷箭。时德方组织床弩进行反击,只三次齐射,便让所有井籣变成了废物。一座攻城梯被勇敢的武士们推着靠近城墙,还没等梯子顶端的铁钩与城墙接触,垛口后的博陵士卒立刻站起身,用挠钩顺着城墙向山谷方奋力一钩。巨大的云梯失去平衡,轰然而倒。将准备爬城的武士砸翻一大片。
“火箭,烧了它!”时德方当机立断。冷静的声音伴着角声在长城上回荡。几名来自博陵军的神射手拉起长弓,将沾满了油的麻布绑在箭杆上,点燃后同时射向了倒地的云梯。火苗立刻从云梯上跳了起来,黑烟取代黄雾,熏得部族武士们大声地咳嗽。咳嗽声换不来同情,只能换来更多的箭矢。几个倒霉透顶的家伙歪在了燃烧的攻城梯旁,空气中充满了焦糊的味道。
“火箭,将井籣和云梯全部干掉!”时德方看到机会,决定尽一切努力扩大战果。突厥人生涩的攻城器械使用技术决定了他们的失败,片刻之间,三座井籣,两座还没来得及靠近城墙的攻城梯同时起火,正在努力爬向井籣顶部刁斗的突厥勇士们被烧得哇哇大叫,不顾一切从半空中跳下。井籣底下的士卒来不及躲避,和掉落者互相拥抱着摔做一团。
敌人的狼狈模样令守军的士气大受鼓舞,弟兄们纷纷从垛口后探出半个身子,将更多的羽箭送进攻击者的队列。已经抵达长城脚下的盾牌手顾得了自己顾不了别人,跟着盾牌手后的部族武士们只能白白地接受防守方居高临下的打击。尽管事先受到了祭祀们的祝福,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战斗还是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再次看到一波羽箭造成的破坏后,有人果断选择了后撤。
失去了来自后方的支持,盾牌手也坚持不住,只好转过身,追随着袍泽的脚步逃走。守城的弟兄们则用箭瞄准他们的后心,将他们的灵魂一个接一个送回草原深处。转眼之间,声势颇为浩大的第三轮攻击便半途而费了。除了一地的尸体和攻城器械残骸,入侵者们什么也没有捞到。
“什么狼骑啊,骨托鲁咋呼了那么久,原来就这点本事!”观战的人群中,几个出身于马贼的豪杰再度得出结论。看到昔日把自己赶得走投无路的仇家一次次在长城下吃瘪,他们高兴得眉开眼笑。但很快,大伙就发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了。非但博陵军将士没有附和他们,连最喜凑热闹的大当家刘季真都没过来搭腔。
怎么回事?马贼们走到烽火台边缘,诧异地向长城外观望。他们看到了刚才的战果,燃烧的云梯和歪倒的井籣,还有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羽箭射程之外,几名突厥伯克高举着钢刀,用杀戮的手段重新将自家队伍整合到一块儿。
更远的地方,曾经萨满们用来祭天的平台上,则竖起了两个庞然大物。由木头和铁棍搭建而成,上面用血画满了各种祭祀用的花纹,一左一右,正对着黄花豁子那段脆弱的城墙。
庞然大物附近,几名服色怪异的,胡须卷曲的西域人,正指挥着大群的奴隶们,不断地将怪物的支架加固,加固。
第七章 盛世 (五 下)
非但马贼们弄不清楚突厥人在弄什么古怪,连见多识广的谢映登、时德方等人一时也猜不透突厥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远处那两个庞然大物的外观形状与兵书上所描述的霹雳投石车极为相似。但霹雳投石车自从在三国时代问世以来,顶多能配上三四十斤的弹丸,最大射程不过百余步。在最初诞生时还能打敌人个措手不及,随着其在军中大规模使用,很多针对其的性防御措施也被总结了出来。火箭,油球,弩炮,这些都是投石车的天然克星。在床弩齐备,弓箭充足的坚城面前,投石车根本来不及发威。否则,当年数十万大隋精锐也不会对着辽东城的高墙徒呼奈何了!
与普通投石车不同,突厥人费劲气力做赶制出来的那两座家伙是放大版的。规模几乎是军中常见那种的四倍。投臂、发射斗的位置也略有差异,从城头向下看去,就像一名来自夸娥氏的壮汉斜担了条巨大的扁担。(注1)
围在投石车附近的西域人地位十分尊崇,不仅对干活的奴隶们连打带骂,连同围观的大小伯克们,稍微靠近些便会挨上其一记皮鞭。那些挨了打的突厥贵族们非但不生气,反而恭恭敬敬赔礼道歉。仿佛有了两座威力难以预测的霹雳投石车,他们就有了攻破长城的保障般。
“那些家伙应该是波斯人。前几年听购买丝绸的商人们说,西边极其遥远的地方,他们与柏占廷人在打仗!”马贼头刘季真不认识投石车,却对几个正在安装投石车的西域人多少有些了解。据他昔日从过往“受保护”商人口中探听到的消息,西域向西,自己的匈奴同族控制了极大一片疆土。而实力能与匈奴人抗衡的,就只有波斯人。前几年波斯王大展神威,与数十个国家同时开战。因为战乱频繁,许多前所未见的杀人利器也应运而生。
“是汉时那个波斯么?”谢映登皱着眉头追问。经历了三国、两晋和南北朝这段漫长时间的动荡年代,两汉典籍几乎遗失殆尽。中原人对外界了解也越来越少,前辈们探索出来的东西也濒临失传。也就是他这种富贵了数百年的世家子弟,勉强还有机会从家藏古卷上读到些有关西域以西的地理记述。像时德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