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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舆图展开,李建成立刻在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虽然跟随父亲坐镇河东两年多,他军中所收集的舆图,却远没有博陵军中配备的这般详细。大到高山、城池、小到河沟、村落,长城之内凡是人迹可至的地方,几乎全都有所标记。
对着地图看,局势便一目了然了。此刻李旭依旧在军帐中沉思,罗艺手捋胡须,来回踱步。李建成不想被义兄和妹夫看低,也硬着头皮蹲在舆图旁,搜肠刮肚想着援军前进路线。沉下心思看了一会儿,他还真悟出些门道来。甭看河东与博陵六郡唇齿相依,中间却有千里太行隔着,适合大军行进的道路只有寥寥几条,其中尽一半还在井陉以南,距离娄烦关十分遥远。眼下三家联军自张家堡出发,最方便的道路其实只有两条。其一为怀戎、阳原方向,沿着桑干水两岸直插娄烦关下。可是这条道上,所过郡县都是刘武周的地盘。只要刘武周派遣一哨兵马在几个主要关口坚守不出,援军只有望关兴叹的份儿。而第二个选择,便是绕回上谷,从飞狐关、灵丘一线赶往雁门。沿途中大半地界目前控制在太原郡兵手中,即便遇到刘武周军的阻拦,相对也容易将其击破。但这个圈子绕下来,弟兄少说也得走一个月。待大伙到了目的地,李世民等人是否还能守住娄烦尚未可知!
哪一条路都不合适,李建成急得直嘬牙。抬头偷偷看向李旭,发现素来用兵如神的妹夫眉头紧皱,手指屈伸,显然是非常为难,一时无法下得了决心。再偷眼望向罗艺,发现老大哥依旧笑呵呵的来回踱步,仿佛根本不知道“着急”二字怎么写般。
“大哥可有办法?”将脑袋歪向罗艺,李建成眼巴巴地询问。
罗艺没有回答,只是在军帐中继续踱步。一圈又一圈,连续走了十几个圈子,在将李建成晃晕倒之前,终于叹了口气,笑着点评:“我发现二公子擅长用兵。虽然败了,却切合将道!”
“大哥不要再提此事了。待战事了解,我一定给娘子军的弟兄们一个交代!”李建成窘得满脸血色,皱着眉头许诺。无论谁家出现亲姐弟互相算计的事情都不光彩,况且婉儿与旭子当年本有一番情意在。若是旭子因为恼恨世民而耽搁了河东之战,这个影响可就大了。
“老夫不是说笑。二公子心肠虽然狠辣了些,办法却不能算错。当年孙膑救赵,也是先让赵国人坚守了几个月。然后才缓缓赶过去,轻轻松松驱走了魏军!”老罗艺却不肯给把弟留颜面,几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提到古之战计,李建成的脸色更红,几乎都能滴出血来。孙膑救赵的典故他也非常熟悉,但孙膑所在的齐国和被救的赵国本来就有利害关系。用谎言欺骗友军,使得他们倾力与敌人拼命,自己坐收渔利。既削弱了魏国,又削弱了赵国,一举两得。这种损人利己的做法对孙膑来说自然是无可厚非。但娘子军和右军本为一家,削弱了娘子军,对河东李家有何好处?!
“的确!古代本有成例!”李旭的眼神突然一亮,接过罗艺的话头说道。
李建成听得一哆嗦,脸上的血色一扫而空,代之是吓人的惨白,“仲坚,你切不可让世民死守娄烦。他做得的确过分,但娄烦一失,半个河东难逃狼骑之手!我保证,此战之后向父亲弹劾他,一定还婉儿,还枉死的将士们公道!”
“世子说得是哪里话来。”李旭笑着摇头,“世民用兵素来喜欢行险,他在娄烦关前的表现,符合其一贯之风,未必真怀了什么姐弟相残的心思!”
“仲坚,我知道没有真凭实据,我未必能将世民怎么样。但你且不可动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的念头。”听李旭说得冷淡,建成愈发惶急,“他,他毕竟还是我的弟弟,也是婉儿和你的弟弟!”
“我真的不是在说气话!”李旭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解释。“咱们无论走飞狐还是走怀戎,都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赶到娄烦关。所以世民必须独自坚守二十天以上,才有机会将残局挽回!”
“我知道。”李建成的眼神一下子便暗淡了下去,幽幽地回答。他刚才已经计算过路程远近,除非刘武周麾下的将士全是豆腐做的,否则援军在半个月内插翅也飞不到目的地。而粮草辎重的运输更是缓慢,如果大军不顾一切冲过去,始必只要将决战拖延几天,耗光了援军的随身干粮,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无论李旭是刻意拖延战机,还是真的无法及时赶到娄烦关下,李建成知道自己都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世民坑害婉儿在先,许他做初一,就不能不许别人做十五。何况此刻两李还没成为一家?河东被削弱,博陵六郡刚好可以借此彰显身价!
“贤弟稍安勿躁!”罗艺笑呵呵地拍李建成肩膀,“我和仲坚,都没有怪罪世民的意思。让他坚守娄烦,肯定算准了他能守得住。”
“哦!”李建成迷迷糊糊地点头,两眼茫然,根本不知道罗艺在说什么。
一抹淡淡的失望掠过罗艺的眼睛,指了指地图,他耐心地向李建成解释,“咱们击败骨托鲁的消息,始必现在应该已经听说了。为了防止咱们星夜驰援娄烦,他肯定要分兵驻守涿郡通往娄烦的最近几条道路。所以无论走怀戎、阳原一线,还是走飞狐关、雁门一线,恐怕都不会顺当。但始必可汗既然分了兵,娄烦关所面临的压力也必然先前小。我们再派两支疑兵齐头并进,不由得刘武周和始必不上钩!”
“大哥分析得有道理!”李建成稍微明白了一些,心中石头慢慢落地。跟李旭和罗艺两个身经百战的老将比起来,他只能算个刚出茅庐的后进,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指了指娄烦关所在,继续追问道:“既然这两条路都是疑兵,我们的真正力量放在哪里?总不能期望始必分了兵后,世民便反败为胜吧?”
“当年孙膑曾经救了三次赵。虚兵应援只是其中一次。这仗如果老夫来打,就打这儿!”罗艺的手指猛然按了下去,重重地点在了长城外一处繁华所在。李建成大吃一惊,浑身忍不住颤抖,抬头看向李旭,发现自己妹夫也在颔首而笑,目光看得居然是和罗艺同一个方位。
“我的部将中,有人去过白道,对沿途的地形很熟!”罗艺看着李旭,淡淡地介绍。
“我麾下有很多将士原本为骑兵,随时可以上马!”李旭点了点头,笑着回应。“还有一批弟兄,虽然不是骑兵,但会骑马。可以随同虎贲铁骑一道出击!”
“好,骑马步兵!”罗艺轻轻抚掌“策马而行,下马而战。我幽州军步下战斗力有限,就不在大将军面前献丑了!我派遣一万步卒沿桑干河西进。飞狐岭那边,便交给世子和你安排!”
“再增加一路,让始必费力去猜。河东军中,不会骑马的全从张家堡出发,沿长城内侧向雁门郡移动。博陵军的步卒返回上谷,兵出飞狐关……!”李旭的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顷刻之间,便规划出了三路佯攻队伍。
三路兵马人数都不算少。用以对付刘武周,即便占不到便宜,也吃不了什么大亏。始必可汗得到三路援军分头赶来的消息,肯定要判断其中哪一路才是主力。而真正的主力却从长城外的草原上直扑始必老窝,将突厥人的巢穴彻底端掉!
这是一个非常清晰的战略计划,李建成能看明白,但他还是不敢相信罗艺和李旭两个竟然如此胆大。“你们真要去偷袭定襄?”他犹豫着问,内心忐忑。中原的骑兵只要杀到始必的老巢去,娄烦之围立解。围魏救赵,便是这个局。可万一始必领军杀回来,娄烦之围是解了,草原却是狼骑的天下。届时大伙有命没命逃脱,却是难以预料。
“为何不去。来而不往非礼也。莫非世子不敢么?”罗艺瞟了李建成一眼,笑着反问。
“去,为何不去。我说过要与你并肩而战!”李建成刷地站起来,挥舞着拳头回应。语罢,望着罗艺和李旭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么痛快地笑过,很久很久。
开心地笑了一会儿,罗艺重新走回舆图前,摇着头道:“仲坚,你这份舆图,不行。长城内滑的很详细,长城外却只涉及到了些皮毛!”
“请老将军指点!”李旭拱手,摆出一幅虚心求教的姿态。罗艺能在突厥人和自己都派了大量斥候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五千虎贲及其万余仆从投送到战场边缘,肯定是走了一条突厥人和中原兵马都不熟悉的道路。老家伙当年追随大将军王杨爽驰骋塞外,从敦煌一直杀到辽东,论起对塞外地形的熟悉,他自己谦虚为第二,天下肯定找不到那个能够称为第一的人选。
罗艺轻轻笑了笑,满脸得意,“指点就不必了。待会儿你到我营中去,我给你一份突厥国的舆图。虽然现在的突厥国不是当年的突厥国。但变的只是人,山川河流却没有丝毫改变!”
“谢老将军!”李旭再度长揖为礼。
“不用谢!”罗艺轻轻摆手,“咱们出塞之后,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麻烦,所以作为一军主帅,你必须提前将舆图记在心里。”转过头,他又看向建成,“至于世子,两天之内,必须准备好各路大军的所有粮草辎重。并且安排好合适领兵人选,以免执行计划时出现偏差!”
“老将军尽管放心!”李建成和李旭同时答应。
三人相对着笑了笑,又继续商讨其他出兵细节。不知不觉到了吃饭时间,李旭命令亲兵去准备三人分量的食物,与建成和罗艺两个边吃边谈。博陵军提供给将领的伙食质量远不及河东、幽州两家,但此时客人和主人心思都放在战事上,也顾不得挑剔。反复研究了几个时辰,出兵的大体方案总算定了下来。剩下的详细细节,三家主帅将方案拿回去,便可召集幕僚将自己负责那一部分补充完整。
看看时候不早了,李建成起身告辞。“我会尽快将所有辎重准备好。剩下一时半会儿运不走的物资和牲口,就交给仲坚安排人手去处理。”
“我安排涿郡太守崔潜负责将你留下的物资经井陉关运往长安!” 李旭点头答应。
“分给幽州的战利品,也拜托李将军帮忙!”罗艺站起身,笑着说道。
“也交给涿郡太守吧!”李旭想了想,又补充道:“两位安排写文职幕僚协助他,以方便造册登记!”
“那是自然!”李建成和罗艺皆笑,知道李旭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倘若缺了,我们就找你来讨!反正你小子号称河北首富,家里有的是钱财!”
“想得美!”李旭笑着拒绝。站起身,送罗艺和建成出营。李建成的住所和博陵军大营相距本来就不远,跨上马去,半柱香时间就到了。罗艺的营盘却扎在长城内的一个山洼里,需要走很长一段时间。在岔路处跟建成道了别,老将军看了一眼李旭,低声命令:“你干脆直接去我营盘拿舆图吧。早看一眼早放心。薛家兄弟还有东西托我带给你,索性你一并去拿了!”
“多谢老将军!”李旭在马背上拱手,然后笑着兜转坐骑。
“别客气了。我老了,年青时积攒的这些东西,总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回头看了看李建成已经远去的背影,罗艺轻轻叹了口气,“虎贲铁骑,我交给了河东李家。李老妪在半年之内,取得三分之一天下。这大隋之鹿,估计旁人已经无法与他再争。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交给你吧。希望你将来能派上大用场,别辜负了当年制造者的一番心血。
“将军哪里算老。比起廉颇和黄忠,将军正当壮年!”李旭没有回应罗艺关于天下属于谁的评价,笑着恭维了一句。从对方的话中,他总听出一股非常不甘心的味道。但老将军既然选择了将虎贲铁骑交托给李渊父子,显然已经决定退出逐鹿者行列。如此,老将军不甘心的之处何在,就令人很难揣摩了。
“战场上,老夫当然不算老。你小子武艺虽然高,若论单打独斗,也未必是老夫的敌手!”罗轻轻耸肩,傲然道。
“虽然未曾向前辈讨教过武艺,但每当闻听到虎贲大将军威名,晚辈却如雷贯耳!”李旭笑着点头,不跟老人家争无用的虚名。
“你小子!”罗艺笑着摇头,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夹了夹马腹,慢慢提高了行进速度。
李旭笑着追了上来,与老将军并络而行。虽然双方曾经恶战过一场,但他现在心里却对罗艺没有半点恶感。相反,老将军身上自有一股武将坦诚、直率与磊落,令他很愿意与之交往。
沿着长城下的小路跑了片刻,二人渐渐与随从们拉开了一段距离。此刻太阳已经偏西,傍晚的日光照在燕山之上,给岩石和树木都镀上了一层鎏金。身旁残破的长城也变成了黄金打造,在纯净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