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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怨自己一无所获的喜剧演员罗德尼·丹哲菲尔德就属于被约翰·亚当斯研究过的国民之一。亚当斯早在1805年就说过,“报酬……在生活中是别人对你的尊重和赞赏。忽略和轻视,则是对你的惩罚……渴求他人尊重的欲望就像天然的饥饿感那样真实,而世人的忽略和轻视则像痛风病或结石一样引发剧痛……”大约与此同时,爱尔兰诗人托马斯·莫尔也感到,随着美国确立了主张人人平等的宪法,一种特殊的困境已经降临到美国人的生活中来。他将华盛顿特区的公民们描绘为某种“生来是奴隶,却想奋斗成为主子”的人。三十年后,托克维尔在《美国的民主》一书中,精确地触及到这片土地的特殊问题:对等级的渴求。他写道:“没有任何其他地方的公民像这个民主国家的公民一样显得如此无足轻重。”而结果就是,“这里的人们要付出世上最多的艰辛和努力来获取——恐怕这个词远不够正确——地位”。
仍然是十九世纪,瓦尔特·惠特曼在《民主的远景》(1871)中写道,美国政府的结构形式为公民们创造了一种均等的条件(或至少是幻觉),个人为了得到社会认可,确立个人自尊,将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焦虑而经历旷日持久的挣扎,那焦虑就是,如果人人都是人物,则人人都不是人物,在较近一次路易斯·哈里斯主持的民意测验中,76%的受访者认为他们最需要的是“他人的尊重”。在最近看到的一份广告辞中,一位广告作家向某种咖啡桌的潜在购买者展示了极具诱惑力的美国式眼光:“为您良好的品味创造一种优裕,温馨、感性的暗示!这种暗示能使您在任何一个想象的环境中,召唤尊敬和关注。”在美国,由于社会等级间的流动是如此顺畅,似乎每一位幸运儿都可以得到奖赏。而伴随这一情况而来的特殊危险则是:失望,以及接踵而来的妒忌。这个神话给人的印象是,你随时能用“挣”的方式向上爬。然而,一旦一个人发现自己陷身于一个等级差别体制,并对这个体制的必要性表示怀疑,此时的幻灭感和内心痛苦就格外强烈。有一些人在早期的中产阶级生活中发现,在他们为社会等级的攀升而奋发努力时,一些明显不相关的因素,例如遗传特征,早年背景,父辈或更年长一辈的社会地位,或多或少限制了他们的发展。他们因此变得有些绝望,这种绝望并非没有破坏性,尽管他们一般说来对这一破坏性秘而不宣。托克维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心理危机。他承认,“在民主时代,欢乐要比贵族时代来得强烈,有极多的人可以分享欢乐。”但他又补充说,在人人平等的氛围中,“人们的希冀和欲望更经常地被摧毁,灵魂所受的折磨和烦扰更大,因此要更加细心地照料自己。”希望破灭后,妒忌纷至沓来。永远不要低估这个国家那些恶劣的乃至罪恶的行为背后,纯粹的等级妒忌所产生的力量,以及对官方宣称的阶级平等神话的幻灭引起的恶果。谁若将自己诱人的轿车停在一个大都市的街道上,返回时却发现车窗被砸得粉碎,收音机天线被拦腰折断,谁就会理解我说的话的含意。国会议员约瑟夫·麦卡锡于1950年在西弗吉尼亚发表演讲时运用的语言,使人们对他的真实意指简直一目了然,他猛烈抨击中上层阶级和上层阶级,并非因为他们沾染了“共产主义”,而显然是出于妒嫉。他说:“并不是那些不太富有的人或一些少数集团的成员背叛了这个国家,而是那些已拥有了种种优越条件的人们,最好的家庭,最好的大学教育……”
幽默作家罗杰·普莱斯在《伟大的鲁伯革命》(1970)中,甚至将等级嫉妒理解为对平等主义的报复。他这样区别平等主义和民主:“民主要求它所有的公民生而平等,而平等主义则坚持所有公民应死而平等。”L·R·哈特利曾在小说《外貌公正》(1960)中讽刺过一个多少与我们今天相似的未来社会。那里的人们持有一种“对美丽外貌的偏见”。而政府的整容外科大夫矫正了每个人外貌的不平等。这里,解剖刀决不是用来使人们变得美丽——它被用来使人人变得相貌平平。
尽管我们对政治和法律平等公开表示欣然接受,但就个人的感知和理解而言——其中绝大部分很少表露——我们纵向地将事物进行分类,并坚持价值观上的差异至关重要,无论我们就平等发表什么看法,我认为每个人在某方面正日渐体会到奥斯卡·王尔德曾谈到过的一点:“人类的平等博爱井非仅仅是诗人的梦想;它是一个令人十分沮丧和深感羞辱的现实。”似乎,我们从内心深处需要的是差别,而不是聚作一团。差别和分离令我们兴趣盎然,融合则令人油然生厌。
尽管联邦政府不愿命名一个社会等级制度,但它似乎承认,如果从法律上说,我们人人平等,而在实际生活的其他方面,'情况则截然相反,那么政府才会将它的公务员划分为十八个等级:从最底层的第一等(邮件投递员),第二等(邮政人员),往上到第五等(秘书),第九等(药剂师),第十四等(司法人员),到最上面的第十六。十六和十八等(政府高层行政管理人员)。建筑行业里也存在一个不同工种的等级制度。最底层的是“土活”,也就是地基挖掘工作;位置列在中等的是下水道、道路、坑道的铺设建造;最上层的则是建筑物本身(随着建筑高度的上升,地位也越高)。销售“老板台”和相关办公设备的人们了解,他们和顾客之间会就一个严格的“等级”制达成共识。橡木桌最低,核桃木桌其次,然后往上是桃花心木,如果你中意的话,属于“中上等”,直到极品:柚木。在军界的各种女士社交场合,倒咖啡是一种特权,属于较高阶军官的妻子。那里的每位女士都清楚,咖啡比茶要位高一等。
几乎处处都可以发现等级排行。仅拿乐器为例。按惯例,交响乐团根据不同种类乐器的声音微妙程度和演奏的难度来排列乐器组。弦乐器身居高位,木管乐器随后,铜管乐器其次,打击乐器则排在最后,按演奏难度分,手风琴近乎最低,小提琴则接近最高地位。另一类按某种“社会等级”的概念编排乐器的方式,是考虑惯常演奏这种乐器的乐器组的声望。这就像作曲家艾德华·寇恩所说的:“如果你演奏的是小提琴,你可以在弦乐四重奏乐队或交响乐团演奏,但不可以在爵士乐队演奏,更不可能在军乐队中演奏。而在管乐器中,长笛和双簧管主要是交响乐团的乐器。单簧管则不如它们,因为交响乐团,爵士乐队和军乐队中都有它的份。至于铜管乐器,法国号位置最高,因为至今它也没有被用来演奏爵士乐,同样道理,打击乐器演奏者中定音鼓手地位最高。一种乐器能发出的音调越低,一般来说它的等级就越低。因为人们一般认为低音乐器容易演奏(巴松管除外)。所以,索萨号的等级就比小号要低,低音提琴就比中提琴要低。诸如此类。”
如果有人对你说,“我的孩子正在上长号课”,你脸上浮起的微笑就比听人说“我孩子正在上长笛课”时要来得更难控制(这里,微笑在作者看来表现了某种如释重负的轻视,这通常是欧美人的文化反应。译者注)。另一方面,听人说“我的孩子正在学习古大提琴”,你就接收到一种有关等级的强烈信号,这种信号与对古典文化的兴趣、博物馆、画廊或者“修养性”工作紧密相关。吉它(除非它被用来演奏古典——也即古代风格的——音乐)天生就属于低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六七十年代的年轻人那么喜欢用它来表现国际主义的等级弱化。吉它总是与吉卜赛人、游牧民族、或另一些既无遗产又无固定收入而且居元定所的人们发生联系。所以,对那些从中上层阶级或中产阶级逃脱出来的青年人来说,吉它是一种最能完美体现他们身份的标志。
前社会主义者,《党人评论》编辑威廉·巴列特回顾过去二十年的社会变革时总结道:“'无等级社会'看来越来越像是一个乌托邦幻觉了。社会主义国家发展了它们自己的等级结构,”尽管那里的等级主要是建立在官僚体系和阿谀奉承的基础上。“由于无论如何也一定存在等级,我们为什么不让它以更有机、更异质、更多样化的”西方固有的形式“存在下去呢?”因此,既然我们的社会存在等级,为什么我们不去尽可能地了解它呢?这个话题可能过于敏感,却也不必让它永远暖昧不明。
第二篇 解剖等级
好像没人确切地知道,“等级”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有一些人,例如万斯·帕卡德,曾尝试援用更客观的术语,也谈论过“社会地位体系”。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的后继者们,倾向于在谈到一个人拥有多少财富以及它的利益杠杆作用时才谈论“等级”。他们谈的“地位”是指一个人拥有多少观众的社会声望,而他们说到“党”时,则是在衡量一个人的政治势力多大,也即是说,你究竟拥有多少内在的力量去免除他人的骚扰和麻烦,不受别人的摆布。我说的“等级”包括以上三个方面,不过也许对“地位”尤其强调。我真诚希望“等级”(caste,尤指印度的世袭等级制度。译者注)这个词已经美国化了,因为它能很好地表达这个国家实际上非常严格的等级界线,以及一个人想从养育了他的地位向上或向下移动的困难程度。
我们不仅要问:美国社会里一共存在多少社会阶层,最简单的回答是:两种——富人和穷人,雇主和雇员,地主和佃农,资产阶级和贫民阶层。或者,不考虑经济和政治因素,而只考虑风度和生活格调,则有绅士和无赖。当一组社会学家向一位调查对象询问“社会等级”一词包含了什么意思时,他回答:“看你有没有教养”。而按“社会化”的标准来考察,则把那些“享受”世袭财产的人和那些根本不考虑这件事的人区别开来。保罗·布卢姆伯格注意到,今天还存在一种“基本的社会等级差别”,这就是买得起房子——任何房子——的人和买不起房子的人之间的差别,如果按这一思路再降一级,这种区别就变成了买得起车的人和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等公共汽车的人。英国幽默作家吉丽·库柏在她的《等级》(1981)一书中,暗示了一幅二分的社会图景:“有负疚感的”人和“被欺骗的”人。她写道:
“一边是中产阶级和上层阶级,尽管他们通常不一定比工人阶级挣得多,却总是心怀歉疚,满脑子都是社会关怀。另一边则是各种劳动阶级,他们已经被电视和报刊杂志中关于美好生活的种种想像彻底洗了脑,于是因为大蛋糕上自己的那一块太小而觉得受了欺骗。”
世界上只存在两个等级——这种观点也被二战期间英国驻北非第八步兵团的一名士兵意识到了,他曾雄辩地描绘了这种区分:
“长官,这就是一个倒霉蛋打发自己倒霉的一辈子的好办法,不是吗?您听说过等级差别这回事吗,长官?让我来告诉您这是什么意思。它是说,维克斯·阿姆斯特朗挣了钱却装成输了的样子,邱吉尔又点燃了一支雪前,《泰晤士报》在解释”自由“和”民主“,而我,屁股坐在利比亚的战壕里,用钢盔朝一个昏迷的家伙劈头盖脸地浇凉水。只要你能呆在一个好等级里——这一点非常重要——这等级制就错不了,长官;因为一个等级得到蜜糖,而另一个等级只有狗屎。”
对这名士兵的结论可以另外有一种我们的表达,那就是,每一个地方的所有工作都能分为两类:安全的和危险的。每年有十万名工人因为与工作相关的事故或疾病死亡,四十万人因工伤致残,六百万人在工作时健康受到损害。在《劳动阶层的大多数》(1974)一书中,安德鲁·李维逊写道,“所有那些认为过去的等级差别已经消失的陈词滥调和让人乐观的说法,都会因为下面这个不争的事实而变得毫无意义——美国的工人必须将重伤甚至死亡视为他每天现实生活的一部分。中产阶级则不需要。”他接着说:
“想象一下,如果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公司总部像矿井一样坍塌下来,砸死六十到七十名管理人员,全球会爆发多少抗议的呼声?或者假设所有的银行都长期弥漫一种可以令经理、职员、出纳员们生癌的看不见的毒尘,情况会怎样,最后,试着想象一下,如果每年都有成千上万名大学教授在他们工作时失聪、断指、失去手或者有时是眼睛,请想象一下那种恐怖………”
说到死亡和受伤,也许是美国最可怕的等级分界线。正是这条分界线,把听任自己的孩子在越南被杀害或遭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