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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向阳听到他儿子这么说,刚刚夹住的一块红烧肉从筷头上溜了下来,眉头紧蹙,陷入沉思。显然,钱明的话让他受到了震动。
赵宽家的晚饭已经吃过,他们家的习惯历来是主人们吃过饭便上楼,各干各的事,只有保姆梨花在客厅留守。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同,也许很长时间人没有聚这么齐了,所以吃过饭后谁也没有马上上楼,都聚集在客厅里看电视。
赵宽问鼠目:“听你姐姐说你要搬回家来住?这样也挺好,你姐姐身体不好,你在家里可以多陪陪她。”
鼠目:“我已经搬回来了,我的想法也正是这样。”
赵吉乐:“舅舅,你该不会是欠了谁的账,跑到这儿躲债的吧?”
李寸心:“你净胡说。”
赵吉乐:“咱们这院里躲债最好了,门口有武警站岗,讨债的谁也不敢到我们这个大院里逼债。”
赵宽:“又胡说了,人家武警战士是替你挡债主的吗?”
鼠目苦笑:“你们这是干嘛?好像我真的是躲债来了。姐夫,武警战士确实不是替人挡债主的,可也不是替你们看家护院的吧?咱们这个大院,不对,是你们这个大院,长年累月由武警站岗,确实太不像话了,说轻了是特权,说重了也是一种腐败。”
赵宽:“你提的意见有道理,让我说啊,这个大院也应该实行社区化管理,我也提过几次,可是总有人说这个大院是市委市政府的后院,必须保证绝对安全,不然发生问题造成的政治影响太大了。让我说啊,再不改改仍然让人家武警战士给我们站岗造成的政治影响才更恶劣。”
李寸心:“你们这些在职和退下来的书记、市长、常委们不是都号称是‘人民公仆’吗?让武警给你们看大门,哪里还配叫人民公仆。我看就应该实行社区化管理,割断机关事务管理局跟这个大院的关系,别什么事都让事务管理局办。让机关事务管理局管这个大院不就是为了不花钱白占便宜吗?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小区能自己花钱雇物业公司,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收入比老百姓多,比老百姓稳定,还什么钱都不想花,那不真得成了官老爷了?”
赵宽:“嗯,有道理。我到红光小区看过,人家那里管理得真不错,既有居委会进行社区管理,又有物业公司提供卫生、保安服务,井井有条,生气勃勃,卫生、治安、环境都很好。我们这个大院居委会管不了,连个基层政权组织都没有,大院里人的思想教育、政治宣传、治安管理等等实际上处于空白状态。我同意你们的意见,这个大院也应该走社区化管理的路子,市委市政府的后院不能成为市政管理的空白,不能成为精神文明建设的空白,更不能成为特区。”
鼠目:“你的这个意见能不能见报?”
赵宽马上拒绝:“我在家里说的随便一句话你就见报,今后在你面前我还敢说话吗?”
鼠目:“这就叫舆论监督,对市委书记更应该一直监督到家里。”
赵宽:“市委书记也应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市委书记的个人隐私也是受法律保护的。寸光,说到这儿我问你一句,你对我们市的新闻舆论工作有什么看法呢?”
鼠目:“总体上讲还可以吧,没有过多的、生硬的干预,但是也没有失控,基本上做到了张弛有度,”听到这里赵宽面带喜色,能受到这个多多少少有点桀骜不驯的小舅子正面评价,赵宽感到一丝宽慰。
鼠目:“但是……”
赵宽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后面有这个但是,我就想听你这”但是“后面的话。”
赵吉乐:“未必吧?我刚才看得清楚,舅舅吹捧你的时候你脸上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妈,你看见了没有?”
李寸心:“我没看见,你是幻觉吧?我还从来没在你爸爸脸上看见过你说的那种洋洋得意的表情呢。”
鼠目:“但是,我认为你作为市委领导,对待舆论监督,尤其是对于市委市政府工作的批评意见还是缺乏大度和宽容,更别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谦逊态度了,这也是一种缺乏自信和对新闻媒体缺乏信任的表现。”
赵宽:“噢,你说具体点。”
鼠目:“作为记者,他的采访过程跟你们作为市领导的工作过程肯定是有差距的,看问题的视点角度肯定也是有差别的,写文章的人跟看文章的人之间对文章本身的理解和评价肯定也有相当的差异性……”
赵宽:“这还是道理,我想听事实,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不是一开始就说用事实说话吗?你也用事实说话。”
鼠目:“我正要说到事实呢,就让你打断了。打断别人说话不是好习惯,作为市委书记就更不是一个好习惯。”
李寸心:“就是,打断别人说话确实是个坏毛病。”
赵吉乐:“爸,我记着你过去不这样啊,我要是跟别人抢着说话肯定得挨你的骂。”
赵宽:“好好好,我接受批评。梨花,去把我的好茶沏上一壶,给他们润润喉咙,鼠目,你接着说。”
梨花对电视上演的节目恋恋不舍,答应着却没有动窝,李寸心起身去沏茶,梨花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勉强起身:“阿姨,我去。”
李寸心:“你看吧,我去,顺便活动活动。”
梨花就又坐了下来,自始至终眼睛没有离开电视机。
鼠目:“好,我就说具体事实。我知道我前天发的那篇文章《谁来保护农民工的权益》你们看了很不满意,我也承认市委市政府为农民工作了不少事情;但是,你们做了工作,有了一点进步,难道别人就批评不得了吗?难道你们的工作就真做到了尽善尽美、无可挑剔了吗?难道我的那篇文章真的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专门要跟市委市政府为难吗?”
赵宽:“那倒不是,我从来也没有那么看待你的文章。”
鼠目:“可是你的反应却跟你说的话是两回事。你们为什么立刻要组织全市的新闻媒体开展所谓的专题采访报道组?你为什么专门指名让我参加这个采访报道组?你的目的不就是想让我再写一篇为你们歌功颂德的文章,让我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还有,你是不是指示我们主编今后对我的文章要严格把关、谨慎处理?”
赵宽有些尴尬:“你错误地理解了我的意图。我希望你也能听听我对你文章的看法。你的文章对事实把握不够全面,或者说没有抓到事实的本质,这样得出的结论往往会有偏颇。另外说话不留余地,有的地方还很尖刻,这样就显得你的文章有一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味道,即便你的批评是善意的、建设性的,批评的对象也很难接受。这样就背离了你写文章的目的,你写文章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让批评对象生一肚子气,然后对你产生强烈的反感吗?我点名让你参加农民工问题采访报道组目的就是想让你能够更好地全面把握事实、深入认识农民工问题的深刻性和复杂性,从而对市委市政府的努力有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如果能多一份理解当然就更好了。在这方面我建议你读一读你爸爸、我的老师生前写的一些批驳不同学术见解、批评有些城市建设中搞浮夸、搞虚假繁荣的文章,你看看老人家是怎么使用事实材料,怎么运用语言的,那才是大家风范,那才是与人为善、于事有益的方法和态度。”
鼠目:“你别拿我爸爸来压我,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格,写出来的东西也自有他自己的风格,我爸爸的学识风范我比不上,可是我宁愿做我自己。”
赵宽:“你爸爸既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岳父,我一向把你当成我的小弟弟……”
赵吉乐哈哈爆笑:“老爸,有话好好说,你别骂人好不好?”
赵宽莫名其妙:“骂人?我骂谁了?”
“你刚才说一向把舅舅当成你的小弟弟……哈哈哈,笑死我了,这还不是骂人?舅舅是你的小弟弟,哈哈哈……”
赵宽仍然莫名其妙,鼠目却已明白,忍住笑骂赵吉乐:“你有病吧?别胡说八道没大没小。”
李寸心端着茶壶过来:“喝茶,这茶真好,开水一冲下去芳香就冒了出来。什么事让你们这么高兴?”
梨花急忙起身接过茶壶:“阿姨,我来吧。刚才吉乐哥哥说叔叔骂舅舅,他就使劲笑,我也没听到叔叔骂舅舅。”接过茶壶给每人沏了一杯茶。
李寸心盯着在座的三个男人,三个男人都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吉乐拼命要忍住笑,憋得非常艰难。
鼠目对李寸心解释:“刚才吉乐讲了个笑话,没啥。”然后一本正经地对赵宽说:“书记姐夫,我正式通知你,明天的采访小组我不能参加,我有我的计划安排。”
赵宽:“你不愿意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派吉乐拿着枪押着你去,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参加,这对你也是一个锻炼的机会。”
李寸心:“寸光,还有一些事你姐夫不好说得过于直白,你跟你姐夫如果没有这种很近的亲属关系,写的文章有些毛病倒也没关系。关键是你写的东西有些人往往要跟你姐夫的态度联系起来……”鼠目张嘴要辩解,李寸心拦住他接着往下说:“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你写的文章跟你姐夫没有任何关系,我也知道没有任何关系,你是独立的、有责任感和事业心的记者,可是别人也会这么看、这么理解吗?我觉得还是应该注意一些,你跟你姐夫这种亲戚关系是客观存在,不要因为你的文章在市委和市政府领导之间引起不必要的矛盾和误解。”
赵宽:“嗳,我问你,你听谁说我指示你们主编对你的文章要严格把关、谨慎处理?”
鼠目:“难道没有这事吗?”
赵宽:“我本来想叮嘱一下的,后来想一想,那样做不好,对你对我还有对你们报纸都不好,就没提。是不是你们主编这样领会我的意思?”
鼠目想起了陶仁贤那副样子,忍不住笑了,赵宽跟李寸心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鼠目:“今天早上我从医院回来,碰到钱市长的老婆,她一见面就讨伐我,质问我为什么老写破文章给市领导填堵,然后警告我说我姐夫要找报社领导,让报社领导今后对我的文章严格把关,谨慎处理。”
赵宽:“你也真有意思,手扶拖拉机的话你也能信,不过我还真有过这个念头。”
鼠目:“你别说人家是手扶拖拉机,我觉得钱市长老婆那个人表面上看有些俗,实际上活得挺本色,是啥样就啥样,心直口快,比那种当了领导干部老婆便忸怩作态、把傲慢当清高的浅薄女人要好得多。我看见她就想起了过去我们家住在学校家属区的时候,那里的居委会老大妈。真的,如果咱们这里成立居民委员会,这个大院里她是最合适的居委会主任。”
赵宽微微点头:“让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老钱的老伴还真是这种人,心直口快,为人热心肠。”
鼠目:“还有笑话呢,我帮孙国强送他爱人回家,她也跟着进去了,看到人家墙上挂着一幅意大利画家乔尔乔内画的睡着的维纳斯,她就笑着说孙国强太流氓了,在墙上挂光屁股女人,把孙国强弄得下不来台,只好说那都是他老婆弄的。一般人到了这时候也就打住不说了,她却好,接着说了一句话让孙国强更难堪了。”
屋内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她说什么?”
“她说,‘我才不信呢,你们家张大美自己就是女人,想看照照镜子啥看不着,非得挂别的女人的光屁股看,还是你们这些老爷们爱看’。她说完这句话孙国强差点没晕过去,我赶紧把她拉走了。”
屋内的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市长钱向阳的家,一家人聚在客厅看电视。陶仁贤抱着她的小孙子,不时在孩子的脸上亲一口,又抓起孩子的小手放嘴里轻轻啮咬,不小心咬重了,孩子哭了起来,钱向阳心疼地指责她:“你养狗养的自己都快变成狗了,有那么咬人的吗?”
陶仁贤抓过孩子的小手往自己脸上打:“嗳吆我的小宝宝,对不起啊,奶奶把你咬疼了,打,使劲打,打死这个坏奶奶,打呀打,打死这个坏奶奶……”
钱明在一旁制止:“妈,你不能教他打人,更不能教他打你,从小给他养成暴力倾向,也让他不懂得尊老爱幼!”
陶仁贤:“滚开,你要是有点暴力倾向倒好了,你看看你媳妇,几点了,还不回来,还要不要孩子老公了?”
钱向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让钱明对他媳妇施加暴力吗?再说了,年轻人参加婚礼,热闹热闹也没什么不好,回来晚了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钱明,别听你妈的。”
钱明笑呵呵地说:“爸,我妈的意思是嫌你缺乏暴力倾向,我的遗传基因不好。”
陶仁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