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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1967年秋天以后,造反派红卫兵内部普遍又分化成两大派别时,揪走资派的矛盾焦点仍没有改变。两大派别红卫兵组织都认为自己是最革命、最正确的。他们的争论从来不体现在该不该揪走资派上。
造反派红卫兵也打击其他“牛鬼蛇神”。但是这些打击,都只是第二位、第三位。
红卫兵运动的两次浪潮,都在经历了辉煌之后转为衰落。其辉煌让人炫目,其衰落又让人悲哀。
老红卫兵从文革之初的促进派、造反派,变为怀疑派、保守派、逍遥派、反动派,他们的命运也人天之骄子变成阶下之囚。恰如毛泽东所断言的:红卫兵夏季是革命的,冬季变成了反革命。
老红卫兵的衰落过程正是造反派红卫兵兴起的过程。他们因为作了中央文革的“铁拳头”而红极一时,迅速取代了老红卫兵。1967年夏季以后,全国真正“天下大乱”了,毛泽东感到局面难于控制,屡屡给造反派红卫兵打招呼。但是,热昏之中的造反派红卫兵仍然热衷于冲击“资产阶级司令部”,他们利用有利于自己的一部分毛泽东指示,继续争取自己的权力和利益。毛泽东由希望变为失望,又由失望变为恼怒。后来,毛泽东断然派出解放军、工人宣传队进驻学校,从而结束了他曾寄予过厚望的红卫兵运动。
造反派红卫兵的命运比老红卫兵更惨。在1968年以后,他们一次次被清查,一会儿是“五·一六分子”,一会儿是“三种人”,在退出政治舞台多年之后,政治仍然频频光顾他们,给予他们无情的清洗和打击。
报告文学作家胡平、张胜友在《历史沉思录》中曾经描叙过这种“历史的误会”。他们在文章中写道:
无论是老“狗崽子”与新“狗崽子”,还是红卫兵内部总是存在的“唯我独革”的两派,突然发现彼此又呆在了一起,虽然失去了一样的课桌,一样的课本,但眼前却一样的远离故乡亲人,一样在风吹雨打、飞沙走石里劳作,一样地对昔日悲哀,对明天秘不可测。有时在风雪弥漫的小镇,或是在蓬草枯瑟的山路上碰到,看到彼此都是同样褴褛的衣着,同样疲惫的神色,这时再想不到不久前“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还有各自在“誓死捍卫”的口号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双方便只能在目光里飘过自嘲自讽自贱,在嘴角挂上几丝无可奈何的、怆然的苦笑。你当过看客,我也当过看客。你曾是角色,我也曾是角色。你可悲,我也可悲。你可笑,我也可笑。有了脓溃之后新生的肉芽,有了痛定思痛的灵魂的大不安……。
清华园百日大血战
回顾红卫兵运动的历史,清华园的位置至关重要。
清华园初建于明朝,是一位武乡候的庄园。明亡后,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入主中原,建立起大清帝国。这些游牧民族的后裔们对造园子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除世人尽知的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建起的圆明园外,清华园也被扩建和重修。
清末,满清皇帝顺应世界潮流作出了一些变革的举动。废科举,仿效西方兴建学堂,便是其一。1911年,清廷利用“庚子赔款”退回的一部分,创立清华学堂,作为留美预备学校。1925年,清华学堂正式发展成为清华大学,从而开始名扬四海。
文化大革命开始,清华园便以红卫兵运动策源地的地位引人注目。清华园中,不断出现一个个风云人物。
如前所述,1966年5月29日,清华附中学生率先扯起第一面战旗,使“红卫兵”一词脱颖而出。
随着“联动”的垮台,以清华附中等中学学生为代表的老红卫兵,在独领风骚之后,惨淡地退出了政治舞台,取而代之的是“造反派红卫兵”。
而清华大学工程化学系902班学生蒯大富,又是造反派红卫兵中的一个重要人物。
因反工作组,蒯大富曾被关押,他以绝食绝水相抗争,顶住了突如其来的命运厄运,成了清华园中的头号英雄。
首都造反派红卫兵跨校际大联合时,蒯大富任首都红卫兵第三司令部副司令,同时兼任京城大专院校红卫兵代表大会核心组副组长。在其鼎盛时期,他与北大聂元梓、北航韩爱晶、北师大谭厚兰、北京地质学院王大宾,并称为红卫兵五大领袖。而蒯大富的位置,又居五大领袖之首。
文化大革命进入1967年以后,全国范围内不断发生两派武斗,而且逐渐升级。在清华园里,更是不例外。
清华园,当时堪称红卫兵运动之源。清华红卫兵不仅仅在校园内搞运动,还插手外地、外单位,去“支左”,支持“革命的左派”。
清华园内,两派的斗争也势不两立。
一派,是蒯大富为司令的“井冈山兵团”;另一派,是一沈姓学生为司令的“4·14兵团”。两派原是一同造反的战友,随着运动的发展,两派观点出现分岐,进而分化,成为仇敌。
其时,双方都在抢占楼房、构筑工事。
清华园分为东西两区。其分界线是昔日著名的京张铁路路基。西区是一大片风景地和少量建筑物,东区则有一幢幢宿舍、饭堂、教学楼馆、浴室及实验室。
中央主楼是东区的主要建筑。它的外观厚重庄严,室内门厅高大,楼层空间很高,连走廊都有两三米宽,十分气派结实,其建筑风格与莫斯科大学相同。
武斗升级后,“4·14”派抢占了中央主楼、东区浴室、5号楼以及西区大礼堂附近的科学馆:“井冈山”派则占领了7号楼、8号楼和西区大礼堂、旧电机馆、力学馆。
双方剑拨弩张,作决一死战姿态。
红卫兵在忙于打派仗,中央高层决策人物却在操心红卫兵的出路。
文革之初,毛泽东要摧毁刘少奇的资产阶级司令部,便借小鬼打大鬼,极力支持红卫兵的造反行为。到了1967年夏天,刘少奇的资产阶级司令部已全线瓦解,天下大乱,谁也难以控制当时的局势了,这时,毛泽东想要收回这些小鬼,让天下归于平静。
他想让红卫兵先回到教室里。
1967年秋天,毛泽东已委婉地在各种场合谈了自己的想法。其后不久,《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大、中小学都要复课闹革命》。
同时,毛泽东对前一段的文化大革命大唱赞歌。同样也在《人民日报》上,登载了毛泽东视察华北、中南和华东地区时的“最高最新指示”:“形势大好,不是小好。整个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有些地方前一段好象很乱,其实那是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再有几个月的时间,整个形势会变得更好。”
毛泽东头脑里的小小混乱导致了社会的大混乱。红卫兵大张旗鼓地宣传毛泽东关于“形势大好”的另一个声音,对“复课闹革命”采取冷淡态度。他们虔诚地相信:曾经戴过红卫兵袖章、热烈支持过红卫兵的毛泽东,会再一次支持红卫兵。
因此,武斗不仅没有制止,反而一天天升级。
1967年12月26日,毛泽东的生日。
每逢生日这天,毛泽东都要安排一桌家宴,邀请他认为可以交谈的人来中南海钓鱼台一聚。这天,也不例外。
毛泽东的客人是中央文革小组的一帮秀才。
这次,毛泽东重点谈了学校的问题,他说:“学校里要落实政策。”“政策不落实是个大问题。尽管有清华的经验,有的就学,有的就不学。天津大学、南开大学,有一个就传达,有一个就不传达,并且还关了许多人,解放的人很少。”
毛泽东的话中,有明显的不满意成分。
在场的人谁也不敢接话,有的凝神聆听,有的埋头做笔记。接下来,毛泽东继续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放毒,几个反动标语在学校出现怕什么?教授、讲师不像军队,他们手无寸铁。教授、讲师要放,我们把这些人推向国民党方面好吗?……”
毛泽东要为教授、讲师松绑,是为收回红卫兵作铺垫。
然而红卫兵却违背了毛泽东的意愿,校园内,处处碉堡林立,铁丝网密布,成了名符其实的革命战场。
毛泽东对红卫兵开始感到失望了。他担心这些小鬼有朝一日会演出一场更加不可收拾的闹剧。毛泽东暗中认为,结束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到了,万一红卫兵不听话,就派工人去教育;再不行,就派军队。
在这样的情形下,红卫兵仍未收敛。
文化大革命是红卫兵的课堂。在文革中成长起来的红卫兵,不相信毛泽东会结束文化大革命。他们真诚地认为,自己是在会保卫毛泽东的无产阶级司令部而战斗,他们面对的是资产阶级,是国民党、希特勒。在战斗的前沿阵地上,他们决不后退。红卫兵呼叫着呐喊着,一个个倒在了枪林弹雨中,流出满地鲜血……。
这时候,离红卫兵谢幕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这是整整一代人的血祭。
在清华园里,形势正一天天趋向严峻。
到了1968年春天,两派红卫兵终于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了。开战之初,还比较文明,仅用拳头和脚,不久就用上了棍棒、长矛和大刀,肉搏战升级为攻坚战。
4月23日,为争抢一辆救护车,红卫兵双方用大弹弓互射达三小时之久。
4月29日,为抢夺两辆运送大米的汽车,双方再次大打出手。
5月2日,一方试图断水,另一方不同意,于是再起蜂烟。
5月16日,双方打算交换战俘,未成,仇恨膨胀,冲突升级。
5月29日之后,武斗升级到动枪动炮了。在学校实验工厂里,双方都在加紧研制各种手枪、手榴弹、燃烧弹……。当天,蒯大富在清华大学旧电机馆召开“井冈山兵团文攻琥卫指挥部”负责人会议,决定次日凌晨三点钟攻打“四·一四”派控制的东区浴室大楼。
5月30日凌晨三点,蒯大富跑到清华大学自备的电厂,下令全校断电。信号发出后,井冈山兵团红卫兵迅速搭起云梯,意欲冲上楼顶,抢占有利地形。不料,因守在浴室楼内的“四·一四”派十多名红卫兵个个勇敢善战,砖头、石块如大雨泼出,攻坚的井冈山兵团只好撤下来。
于是改为用自制的燃烧弹进行火攻。
攻势猛烈,固守在浴室楼内的“四·一四”派眼看顶不住了,急救援兵。不久,从中央主楼及“四·一四”派其他据点里,援兵们手持长矛、棍棒,气势汹汹而来。
井冈山兵团急调自制的坦克助战。由于退却不及时,“四·一四”派的一名红卫兵当场被辗死。
愤怒的“四·一四”派奋力反击,将井冈山兵团一名红卫兵用长矛活活刺死。
这一下又轮到井冈山兵团的红卫兵愤怒了。他们加强攻势,火攻加上烟熏,各浴室楼发起新一轮冲锋。“四·一四”派渐渐不支,从浴室楼撤退,进入科学馆。
科学馆是一旧式西洋建筑楼房,文革前是清华大学基础课所在地。“四·一四”派进入科学馆的红卫兵整整100人。首先,构筑工事,门窗及一切通道进出口处,全都采取了防范措施。
在科学馆的四周,井冈山兵团红卫兵已用各种枪支组成的火力网封锁了所有道路。唯恐火力封锁不够,井冈山兵团红卫兵又在科学馆西南端的一处小山包上挖了地堡,架起了枪支,日夜观察敌情有什么变化。
被围困在科学馆内的“四·一四”派100名红卫兵的处境非常不妙。
一天,一位名叫杨志军的红卫兵从科学馆后门刚一露头,一颗子弹飞来,将杨志军当场击毙。尸体被同伴抬回馆内,用拆卸的门板、教学柜打成一具简易棺材,草草殓尸。
此后不久,又一名“四·一四”派红卫兵被对方的枪弹射杀身亡。
被久困在科学馆,给养越来越成问题。在井冈山兵团严密的封锁下,出入科学馆非常困难。为了给被困在科学馆里的战友们送粮食,“四·一四”派红卫兵每次都全副武装,抓住一切机会接送。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封锁越来越严,外边的东西根本无法再送进去了。
科学馆内,大米、蔬菜早已吃光,靠仅有的一点面粉,红卫兵度日如年。为了节约,他们改一日三餐为两餐,馒头就着盐水,勉强咽下。现在他们充分体会到“困兽犹斗”一词的滋味了。
进入7月,蒯大富再一次召开会议,决定继续封锁科学馆,声称“有出进者,可以开枪,死了人总部负责”。设在科学馆四周的高音喇叭不断展开心理攻势,各种耸人听闻的口号和消息,如蝗虫般漫天飞舞。
从5月底被围困以来已有两个月了,“四·一四”派红卫兵弹尽粮绝,处境危险。而且有传闻说,井冈山兵团将在科学馆四周挖沟壑、埋炸药,要一举炸掉整个科学馆大楼。
一股求生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