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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道-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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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医生垂下头,继续阅读桌上的文件。
  李心儿年龄二十六,执业两年,看上去不太像心理医生,比较像一个社会工作者。长直发,眼大,看上去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陈永仁对她倾慕,但从没说出口。
  李心儿试着阅读,然而文字开始读不进脑袋,她扬脸看陈永仁,心想这个不修边幅、因犯伤人罪而被法庭指定接受强制治疗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盖在陈永仁眼皮下的眼珠子仍在不住颤动,疲惫不堪的他并未能立刻入睡。刚才进房时李心儿对他笑,笑脸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不明所以地令他想起另一个人,和他分手多年的May。初次遇见May,在一九九一年叶Sir生日那天。
  说起来,傻强算是我们的媒人,假若不是他,丘比特的箭大概不会射中我俩。
  第十一章(4)
  那天在尖沙咀某个停车场,我刚把车子停好,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傻强一个人鬼鬼祟祟地靠近一部平治房车,他扫视一眼四周,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百合匙,笨手笨脚地拣选合适的钥匙,对着门锁插插拔拔,时不时伸手拉一拉门柄。我静静地候着,等待傻强将车门开启,证据确凿,便上前抓人。
  傻强的名字也真够名副其实,弄了十分钟,平治房车的门依然固若金汤,他不忿地踢了房车一脚,弄得自己哎哎叫痛。他仍未罢手,把目标转移到一部红色思域,思域就停泊在我的前方,车尾对正我车头。
  故伎重施,这次不消两分钟,门便咔嚓一声被开启了,傻强张大嘴巴,露出骄傲的笑容。
  我正准备下车,此时一个长发少女从思域的另一面步来,她的耳孔中塞着听筒,哼着歌曲,摇头摆脑,秀发在空中舞蹈。
  我被她的风姿吸引住了,动作慢了几拍,此时傻强也察觉到她,赶忙纵身跃进思域的后座,躺下,门依然打开。
  长发女子也真够冒失,竟然没注意到左后座的门打开了,她开启驾驶座的门,准备进入车厢。我立刻喊停她,同时飞奔过去。
  傻强心知不妙,滑稽地从后座爬出,企图逃走,我追上前,把他扑倒到地上。
  我们纠缠起来,拳来脚往,我制服了他,用皮带把他双手捆绑在铁柱上,打电话给陆Sir。结果傻强被捕,我把手袋交还给长发女子,想问她的名字却又开不了口。
  数个月后,在旺角百老汇电影院门外,我竟重遇May。这天她的打扮与当天截然不同,穿一套咖啡色的西装套裙,携着公文包,我们几乎在同时看见对方,她竟然主动迎我走过来。
  “Hi,认得我吗?”她笑着说。
  我点点头。
  “去喝一杯好吗?”
  我们到了运动场道一间酒吧,我终于明白May有何企图。
  “称呼你阿仁好吗?阿仁,这是我的卡片。”她把卡片双手递上。
  我接过,May的名字叫萧欣岚,是位保险推销员。
  “开门见山,你买了保险吗?”
  我喜欢率直的女人,这样反而令我更欣赏她:“没有呀。”我回答。
  “那么,可以帮我买一份吗?”她妩媚一笑。
  May的笑容十分动人,我神魂颠倒,没细想,便点头应承。
  听罢她举起啤酒,与我碰瓶:“多谢。阿仁你是警察?”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没错我是警察,但这句话,只可以在心里说,我面有难色。
  “怎么了?”May歪着嘴。
  “嗯……不瞒你,我是……做保镳的。”
  她扬起脸“啊”了一声,对我的话似乎有所怀疑,“是私人性质的还是公司性质的?因为公司对投保者的职业会比较紧张。”
  我难于解释,又不想再说更多假话:“May,不如这样吧,你替自己买一份人寿保险,我负责供款,而受益人就写我的姓名,不知道这样可以吗?”
  May定神望我,好像在怀疑我的脑筋是否有问题,她用手指划着:“你的职业……不方便?”
  我腼腆地点点头。
  她耸耸肩:“那便算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我说好了帮你买,就要守承诺。”我坚持。
  她微笑:“真的没关系,你不用介意。况且,你的提议是不行的,假若这样……”她顿一顿,神色凝重地说,“你可能会杀了我。”
  我紧张兮兮:“不会!我怎会?”
  她嗤笑:“跟你说笑罢了,不过,就算我相信你也没用,公司明文禁止的。”
  我思索一会:“那么,受益人便不要写我的名字,我帮你供款就是。”
  May讶异,大概我的话吓怕了她:“陈先生,你不会是在跟我暗示什么吧?”
  “不不!”我摆手摇头,“我没任何企图。”
  她蹙起眉头看我:“这不可能。”
  我一时说不出话,的确,我对她是有企图的:“我没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只是,我希望能够与你……,怎么说呢,我希望可以再见到你。”
  May垂下头,用双手转动着瓶子,眼盯着瓶子:“你是黑社会,是吗?”
  我既感到委屈,又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自惭形秽。良久,我从口袋掏出二百元,说了句:“对不起,我先走”,径自站起,正欲离开。
  May把我叫停:“我的爸爸当年也是个黑社会,但他对我和妈妈都很好……我们交个朋友吧。”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
  表面上,May是个职业女性,性格独立,实质上,她极为缺乏安全感,May是双鱼座的。
  她的父亲在她十八岁那年去世,病死,与江湖仇杀无关。她与母亲相依为命,渴望我能与伯母融洽相处,这对我来说也不错,家的感觉,我也久违了。
  May的母亲很喜欢我,寂寞的她希望我和May经常陪着她,渐渐地,我们独处的机会少,三人行的时间越来越多。
  一九九三年底,我在警告期间再度伤人,裁决那天May来旁听,结果我被判监二十日。我一边走入监狱,一边想到May在听判时的失落神情,我对自己深感厌恶,在庭上那刻,我多么想冲口而出,向着May大喊:“我不是阶下囚,我—是—警—察!”我想得失魂落魄,突然傻强率众向我围拢,我在心里说来得正好,结果我把郁闷都发泄到傻强身上。
  第十一章(5)
  我明明是个警察,却被所有人误解,被所有人看不起,出狱后我的脾气并没收敛,伤人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再入狱的次数自然也增加,渐渐地,May不再到法庭听审了,伯母对我的态度也变得冷漠。
  我开始有自残倾向,在万籁俱寂的失眠夜,我想得头痛欲裂,我索性把头用力撞墙,撞得头破血流,这已发生过不止一次。
  我的情绪失控令May逐渐对我心生恐惧,终于在一年多后,发生的一件事令我与May走上分手之路。
  那是一九九五年六月某天的下午,当时我还是三叔的手下,倪永孝与两个泰国卖家到了韩琛的卡拉OK的士高,正在贵宾房中倾谈生意,我、罗鸡、傻强等在大厅中候着,我的手提电话响起,是May找我。
  “我想见你。”May劈头第一句便说。
  “现在?我在忙,不如……”
  “不,我现在就要见你,我有事跟你商量。”May的声音有点喘急。
  我紧张起来:“不会是BB出了事吧?”没错,May有了我的骨肉,怀孕两个多月,得知这喜讯,我不安的情绪平伏了不少。
  “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May坚决地说。
  十五分钟后,May到达,我与她进了厨房,她直接说出重点:“昨天我把BB打掉了。”
  我震惊:“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堕胎,我们的孩子没有了。”May的眼睛变得通红。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懂得瞪着她,良久,我问:“为什么?”
  May咬一咬牙,装作平静地说:“因为我无法与你继续。”说罢她的泪水无声地淌下。
  我再难以控制自己,撕心的痛楚令我发狂咆哮,将身旁一箱箱啤酒推倒落地,May慌张地瑟缩一角,抽泣起来,我怒目瞪着她,傻强闻声赶至,挡在我面前。
  “喂喂,冷静点,有事好说,慢慢来……”
  “她把孩子打掉!”我指着May喝道。
  “没什么呀,没了便再生一个,还用说……不……”傻强语无伦次。
  蹲在傻强身后的May也按捺不住,高声抱怨:“与你一起四年,到警局保释了你十几次,与妈妈喝茶,一个电话你就走,走去杀人!”
  May泣不成声,镇定过来,坚定地说,“我不要BB受罪,我不想他长大后像你这样!阿仁,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以为我可以……原来我不能,我好辛苦,你明白吗?”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冷冷地说,“我们分手吧。”
  李心儿终于听到陈永仁发出细细的打鼾声,她松一口气,把计算机鼠标的浮标移到“接龙游戏”的图标上,按了两下。
  半句钟后,桌上的计时闹钟响起,李心儿迅速把它按停,心想不如给眼前这个疲惫不堪的男人多睡一会儿。
  陈永仁多希望自己可以像别人一样,每次在睡醒前都可以赖赖床,然而他没有这种权利,他是个失眠者,既难入睡,却又容易睡醒,一丁点的声响,就足以叫他醒过来。
  他看一眼腕表,喝半杯清水,坐起身,伸展双臂,扭一下颈,望向李心儿:“你这张卧椅真的顶刮刮!”说罢站起走向她。
  李心儿没有望他,继续凝视计算机荧幕:“你应该买一张回家,那便不用特意来这里睡。”
  “不,你这里舒服点,别那么小器!”陈永仁在李心儿的对面坐下,“这四个来月,若非我每星期上来睡一睡,那你又没时间打计算机游戏啦!”
  李心儿向他抿嘴一笑:“是五个月!还有一个月你的强制性治疗就完毕,到时你可以回家睡个够。”
  “五个月了吗?但是……我好像没什么进展啊。”他装出一脸疑惑,“不如你写个报告,延长治疗期……呀!说起来,这阵子我经常感到头有点裂,不知我是否精神分裂呢?”
  李心儿没好气:“这叫做头痛,我给你开一点Panadol。”
  陈永仁苦笑一下:“唉……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但又不好意思……”他窥视一眼李心儿,“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李心儿定眼望他,他继续说:“就是……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她低下头写药方:“我根本不清楚你是什么人。”
  陈永仁静了一静:“告诉你一个秘密,”说罢俯身向前,神秘兮兮地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陈永仁凝视李心儿,直至她肯抬头望他,他轻声说:“其实我是警察。”
  这句话,不知在陈永仁心中反复过多少遍,这句话,他不知有多少次说到嘴边,但终究没勇气在May面前说出口。对着李心儿,他终于把心声吐露,原因……一来李心儿不是他的什么人,二来,眼前的女人,有一副既倔强而又关怀的脸孔。
  听罢陈永仁的话,在李心儿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眼珠子跳动了两下,然而她很快便明白这只是个笑话,一句出自一个流氓口中的逗笑说话,她轻佻地说:“我——也是。”
  陈永仁扬一下眉,指了指她,两人相视而笑,李心儿先开腔:“下星期继续吧,除了做梦自己是警察外,也把其他做过的梦记下来,告诉我。”
  陈永仁定眼望她,站起来,把皮衣穿上,嬉皮笑脸地说:“记得,梦见你嘛!”
  李心儿不理会他,递上药方:“下星期见啦。”
  第十一章(6)
  陈永仁接过,一看:“真的只是Panadol?”
  李心儿只笑不语,把视线移到计算机荧幕上,眼神隐隐透着忐忑。
  陈永仁俯视她,跟她说再见,依依不舍地回望她一眼。
  确定陈永仁离去后,李心儿轻轻吁一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
  每次与这个男人的眼睛接触上,她便会从心底里紧张起来,她担心自己的反应会不会被对方看透。
  正走向升降机的陈永仁,面容恢复忧郁,仿佛刚才经历的快乐,只是另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他可以在李心儿面前故作不羁,但他没勇气把那些听似花言巧语的真心话付诸行动,因为他清楚明白自己的处境。经历过与May的伤痛后,他知道自己根本没资格谈恋爱。
  烈日当空,在高尔夫球练习场上,梁总警司正在挥动球杆,穿着整齐西装的刘建明站在他身后。今天是刘建明接受升职面试的日子,他刚从家里赶回总部,却被梁总警司拉了来这里。
  梁总警司眺望着球的落点,满意地笑了笑,转头跟刘建明说:“你的晋升没问题了,我会调派你到内务部,不过,在重案组上班。”
  刘建明愕然:“我不懂。”
  “韩琛的案件泡了汤,听黄Sir报告,我怀疑有内鬼,想让你去调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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