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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多天,转载“姚文”的省报多了起来。省报总编又来电话催问,是不是转载“姚文”。张敬怀指示卜奎:“你答复报社,如果我们转载时,要加一个‘ 按语’ ,说明是作为学术问题让大家讨论争鸣的。按语中,报社自己不要表什么态。你先替报纸起草一个按语,我看一看再发。”
本省一直到四十多天之后,才转载了“姚文”。这件事在“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揭发出来,成了张敬怀“阻碍中央声音”,“保护大毒草”的第一条罪状。
到了第二年五月,中央发表了“五一六通知”,五月二十五日,北京大学哲学系聂元梓发表了揭发北京市委的大字报。人民日报予以转载,同时说这是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六月一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全国开始大乱了。
从六月中旬,根据上边通知,全国各大学、中学、中专已经停课“闹革命”,千百万学生已经在全国“大串连”了。
张敬怀住的院子,离大街虽然隔着一条胡同,但大街上的高音喇叭声,震天的口号声,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人们叫做“革命小将”的孩子们,开着穿梭般的大汽车,对着麦克高喊:
“革命的同志们!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的已被我们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的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我们必须识破赫鲁晓夫式的人物,揭开他们的画皮,把他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远不得翻身!否则,他们就要变天,就要千万人头落地!”
“坚决揭开省委阶级斗争的盖子!”
“坚决揪出省委一小撮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么温良恭俭让……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
在大街小巷,还有另一番“景观”,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社论精神的鼓动下,过去信过“一贯道”的,在旧社会当过兵的,唱过旧戏的演员,成分“高”的所谓“地富分子”,“生活作风”不正,或真或假的所谓“破鞋”,像项练似的挂着一拖到地的一圈鞋子,成群结队游行。载着“红卫兵”袖标的孩子们,让他们敲着铜锣“自报家门”:“我叫XXX ,是个反革命,我罪大恶极……我对人民犯下滔天罪行!”接着是自己敲响的锣声:“当,当,当!”
不久,省委大院门前一百多米长的墙壁上,便贴出来一张大字报:“揭开省委阶级斗争的盖子!”大字报开列现届省委搞修正主义复辟资本主义的“十大罪状”。围观大字报的群众,万头攒动。有一批红卫兵要冲进省委大院,饬令省委领导和他们对话。可是,他们被警卫挡在大门口,双方相持着。红卫兵们在院外唱着语录歌:“马列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接着又高喊:“造反有理!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这几天,虽然省委书记杨同理主持开过几次会,只是传达毛主席的指示,说是“各地党委对于文化大革命很不理解,很不认真,很不得力”杨书记说,自己也是属于这三个‘ 很不’ 的人。他也说不清,这文化大革命应该怎么搞。他要大家发表意见。但张敬怀却闷着头,什么也不说,只是叹气。难道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又要瞎折腾吗?
省委开会的内容,张敬怀不能告诉卜奎,卜奎也不便多问。
有一天,省委门前又贴出一份有十多张纸的大字报,题目是“坚决揪出彭德怀反党集团漏网分子张敬怀!”
卜奎下班时,把此事告诉了张敬怀。张敬怀半天没有言语。过了片刻,说:“你去把这张大字报给抄下来,我看一看。”
卜奎奉命到省委门前,在拥拥挤挤中,出了满身大汗,才把这张大字报全文抄回来。同时,把揭发省委那张大字报也抄了回来,一起交给张敬怀。张敬怀看了看,无力的放在桌子上。半天才问:“这大字报是谁写的呢?看来是很了解些内部情况的人呀。”
卜奎回答:“肯定是了解内情的人写的,署名是‘ 群言堂’。我们几个秘书在一起悄悄议论过,大家怀疑,可能是办公厅秘书处刘吉有秘书写的。”
张敬怀寻思半天,原来是刘吉有!前年他刚调来省委时,有人向他推荐过刘吉有,刘也极力表示愿意给他当秘书,幸亏他没有同意,这是个可怕的人物。
关于揭发张敬怀的那张大字报的内容,除了庐山会议之后军区批判他的材料,还有他阻止省报转载《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文章一事,说这是封锁毛主席声音。后来转载时加的“按语”也是“以学术问题为名,掩护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毒草的真面目。”
外面不管怎么闹腾,省委的正常工作总得进行呀!就是为了贯彻“五一六通知”精神,省委也得开会呀!
次日,办公厅通知:省委要开全委会,讨论如何开展文化大革命问题。考虑到门前的红卫兵们把大院围得水泄不通,会议地址改在西陵宾馆召开。
会议决定上午十点开。张敬怀的车子刚刚开到半路,有一辆车子拦在他们前面,一个秘书匆匆忙忙下了车,小声告诉张敬怀:“红卫兵们听到了省委要开会的消息,已经把西陵宾馆包围了,一部分人冲进了宾馆,把好几位领导同志抓走了。现在临时决定,会议地点改在近郊的顺阳市一号院开。”
司机立即掉转车子向顺阳市开去。
顺阳离省会城市只有四十公里。车子在十一时,开到该市的一号院。
省委领导们刚刚坐下,惊魂未定,杨同理书记就匆忙宣布开会,说:“同志们!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打电话给中央,问这场文化大革命到底怎么搞法,上面的答复是:不是有‘ 五一六’ 通知吗?你们按‘ 五一六’ 通知精神办就是了。我仍然摸不着头脑。学生们要揪人,要抓‘ 走资派’ ,你们总是不断请示省委怎么办?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刚说到这里,一个秘书气喘嘘嘘地跑进来,说:“有情况!海天市的红卫兵,坐了十几辆大车,已经往顺阳市开过来了!估计二十分钟就到,他们肯定要冲击会场抓人。看来在这里开会也不安全!”
杨同理书记愣了五六分钟,其他省委委员都没有说话。
又过了片刻,又一个秘书跑来告急,说是学生们的汽车已经向这里开来了。
杨同理书记又迟疑了片刻说:“同志们,在我们四十三名委员中,有十七名同志已经被抓走了。现在即使开会,也不到三分之二的多数。……”
他又停了一刻,显然心情很激动:“同志们,你们和我都是老共产党员,有的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有的做过地下工作。我实在是没有主意了。咱们散会,按照党性原则,人自为战吧!”说着潸然泪下。
“散会吧!”
这时红卫兵们已经把一号楼包围,喊起了震天的口号。
张敬怀和卜奎是从后门溜出去的。卜奎对张敬怀说:“看情况我们是不能回家了。到什么地方暂时躲一躲呢?”
张敬怀坐上汽车,用一只手捂着胀得发痛的脑袋,没有回答。
不多时,汽车开进海天市区,大街上的游行队伍。一群群,一队队,孩子们打着大字标语,敲着锣鼓,喊着口号,举着红旗,像洪流一般。
他们第一个看见的是迎面一群小将,五花大绑地游斗一个人。那人载着三尺多高的白帽子,像是阴曹地府的“无常”。标语上写着打了红X 的大字。“打倒反动分子吴光!”“吴光鼓吹‘ 海瑞精神’ 罪该万死!”后边还跟着被游斗的演员。
吴光是本省著名的京戏导演,前年在全国刮“海瑞风”的时候,他导演的《海瑞罢官》,影响很大。在排练这个戏之前,文化局曾经请示过张敬怀。那时他也觉得,鼓励大家敢于对各项工作提批评,敢于提出不同意见,敢于犯颜直谏的精神是值得提倡的。既然毛主席提倡学海瑞,那么是没有错的。他批准了演出计划。此时张敬怀想:吴光只是一个导演,他按剧本导演而已。要说错误,首先是领导的错误,导演和演员们还轮得着挨斗?
进入市区后,迎面游行的队伍更多了,像赶集似的,连交通都被堵塞了。
“打倒刘少奇!”
“坚决揭露刘少奇走资派的反动嘴脸!”
“刘少奇派工作组镇压群众决没有好下场!”
张敬怀一惊:“怎么?刘少奇是合法的国家主席,是党的二把手,要打倒刘少奇的是什么人?不是反革命是什么?”但是看那些汗流满面的天真、单纯、热情的脸,你怎么也不相信他们会是反革命!是什么人策动他们的?
又一支游行队伍过来了,被游斗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们高喊着:“毛主席亲自发动、亲自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敬怀内心又是一个震撼……难道是……毛主席是一贯正确的,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怀疑毛主席!张敬怀内心出现一阵扭心的负罪感。
再往前走,他们被挡在两队游行队伍之间,汽车无法前进一步。有几个载着“红卫兵”袖标的孩子,好奇的隔着玻璃窗,向车内探望,互相商量:“是什么人呀!是不是走资派?”“把他们扣住吧!”“兴许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呢?”
卜奎摇下玻璃窗,说:“让一让,让一让,军区首长有紧要任务,耽误了军事任务,谁负责任!”
两只游行队伍让开一条小道,汽车赶紧开了过去。
卜奎陪张敬怀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小保姆给张敬怀叙说了一几件惊人的事件:说是她到街上去买菜,见各个学校已经开始斗他们的校长和老师了,逼迫他们承认执行了什么“反动路线”。有一个校长不肯承认,被打得头破血流。外地的学生们,已经到本市串连,他们冲进学校,把一个据说是在旧社会当过编辑的教师给活活打死了。
夫人艾荣也唉声叹气,讲了社会上的一些混乱消息之后说:“连我也挨了几张大字报!”说着掏出一张抄件,扔给张敬怀:“看看吧,他们真会诬蔑人!”
张敬怀拿过来看了看,说艾荣是资产阶级的阔太太,小病大养,架子很大,官僚主义的工作作风等等。
“你等着吧,我看难过的日子还在后边呢!”
胜美回来了,说:“我幼儿园的孩子们斗阿姨。真该!她管我们管得严,连谁吃饭时掉一粒饭粒,她都批评我们,她是个大坏蛋!我们斗得她直哭,比我们小朋友哭得都厉害,真好玩!”
“不许斗阿姨。”爸爸妈妈齐说。
吃过晚饭,先是卜奎建议:因为省委被红卫兵冲瘫痪了,看来在家里呆着也有危险。张书记是不是先到军区,到那里看看郑政委,问问情况,也许他知道的情况多一些,有办法。……说不定什么时候红卫兵们就到我们家来抓人的。“
这个建议正合张敬怀的心意。他也想找郑政委谈谈,这文化大革命怎么能这样搞呀!也许这位老战友能够知道上边的精神,给他出点主意。
“好吧!”张敬怀说。
卜奎又建议,脱下便衣,换上军装。现在红卫兵们还不敢抓军队的干部。张敬怀不仅不接受,还有些发火,说:“怕什么,有什么必要弄虚作假!”
司机把车子开出来,不多时,卜奎陪张敬怀到了军区。在收发室给郑政委通了电话,郑政委马上接见了他们。
对于这位郑政委,张敬怀一直怀着感激之情,他虽然主持了对自己的批判,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不批判他,可能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之所以没有载帽子,没有定“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郑政委起了很大作用。
见了这位同志和战友,还没有落座,张敬怀就问:“老郑,这场文化大革命到底怎么搞的?上边有什么精神?”
郑政委说:“你问我,我问谁呀!我们几次给中央军委打电话请示,连几个军委副主席都说不晓得!要我们按‘ 五一六’ 通知精神处理。”
“哪有这么搞革命的。不要说在反右派运动中,就是在正常情况下,把这些冲击党政的机关的人,定他个反革命也不冤枉!”
正在此时,张敬怀夫人从家里打来电话,说是一群红卫兵来抄家,拿走了不少文件。你暂时不要回家了。
张敬怀放下电话,半天没有言语。郑政委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