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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在袁书记的带领下,继续向着既定目标前进。下一个参观项目,是看农民生活的提高。汽车在一个村子中间停下来。村子中居然没有一个人。袁书记解释说:“现在是夏锄大忙季节,农民都下地干活了,下地干活了。”
张敬怀走进一户人家,户主不在,但是门却没有上锁。袁书记解释说:“现在人民生活提高了。社会安定,小偷小摸的已经绝迹了。可以说是夜不闭户。”
他们推门进入这家。袁书记像到自己家里一样,在厨房揭开锅,锅中有热水,温着大米饭,旁边还有一盆红烧肉。袁书记说:“嗬!白米饭红烧肉!”
张敬怀看了看,从这户人家走出来,又看了几户人家的厨房,各家各户的铁锅中,全都温着白米饭红烧肉。张敬怀有点奇怪:怎么今天各家各户,都吃白米饭红烧肉呀?是事前约定好的吗?但他仍然什么也不说。
当他们进入第七户人家时,情况有些变化:这家的主人也下地去了,家里没人。张敬怀打开锅盖,锅内是一小口袋生大米,约有三四斤重,米袋上放着一个纸条,上写:“兹发给张二蛋大米三斤,猪肉二斤。”旁边放着一条五花肉。大约主人还没有来得及做,就放在锅中了。张敬怀想:“这戏法变得不高明,以为人们都那么好胡弄呢。”但仍然是什么也不说,便走了出来。
出了这个标志人民生活提高的村子,继续向下一个村子走去。汽车开出去约有二三十里,张敬怀让车子停下来,似乎要小解的样子。他告诉吉秘书:你让他们的车子先走,我们殿后。于是吉秘书便站在路旁,担当了交通指挥角色。他摆着手:“你们先走!走,先走!”
袁书记也停下自己的车子,张敬怀吩咐:“你们先走,你也先走!”
袁书记只好上了自己的车子向前开去。
车子又开了约十分钟。旁边有一个岔道,张敬怀吩咐司机:“往岔道开!”
司机尊命向岔道开去。
这是一条土路,凹凸不平,汽车颠簸前行。刚刚走了不远,一个站在路旁的人摆手拦住张敬怀的车子喊:“前面修路,前面修路。”
张敬怀下车一看,二里路之外有一个村庄,根本看不见有什么修路的工程队伍。张敬怀不管他,车子便开了过去。那人在后面赶着,一面喊些什么。但此时汽车已经进了村庄。
张敬怀下得车来,走进一户人家。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说:“你们是要找碗水喝吗?”
张敬怀说:“是的。”
“水倒有,要吃饭可不行呀!”
张敬怀进了屋,见炕上的席子破烂不堪,几乎都掉渣了。张敬怀揭开锅盖,里面是地瓜叶子和没有成熟的苞米芯子。正当门的地下还放了一些青枣。显然他们是靠这些食物度荒的。炕上乱堆着一床破被。环顾四周,如果是进来个小偷,除了揭那口铁锅,整个室内简直没有什么可以偷的东西。
张敬怀和吉秘书都用筷子夹起一箸地瓜叶子,尝了尝,苦涩难咽。但还是咽了下去。
吉秘书问:“老人家,你们不是都脱贫过上好日子了吗?”
老人家半天才说了一句:“是,是,是。我们脱贫了!”
袁书记等人走出去很远,才发现张敬怀的车子没有跟上来。赶忙回头。这才见省委领导的车子下了道。于是急忙往回开。此时张敬怀的车子也开出了村庄。
袁书记解释:“这个地方治安情况不好,怕出问题,所以没有安排张书记到这儿参观。”
下午一点多钟,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到了东中县城。这个县过去是有名的穷县,俗称:一条马路看到头,一个公园一只猴,一个警察一岗楼……如今竟然盖了不少新式建筑物,街面也熙熙攘攘。汽车开进一个大院落。袁书记立即按事前定好的房间,安排张书记和吉秘书先住下。袁书记建议,让张书记稍微休息一会儿,洗漱洗漱再就餐。
这时袁书记没有忘记那位姓刘的记者,立刻走进记者的房间,道歉说:“实在对不起了,没有时间照顾您,请原谅。”
刘记者说:“不客气,我常常来你们这里采访的。”
袁书记说:“您上次在报上写的《一项爱民工程》,我读过了,你对本地区帮助很大,我们还没有表示感谢呢。”
记者说:“用不着感谢,宣传先进典型是我们的责任。”
又说了一些话,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袁书记立即到张敬怀房间,请他吃饭。
袁书记请张敬怀进了餐厅,参加宴会的客人比在地区还多,摆了五六大桌。
仍然是山珍海味,琼浆玉液。张敬怀注意到:有几个服务员好像曾经在地区的宴会上见过,她们可能是从地区“借调”来临时服务的,那些餐具也似曾相识,也可能是从地区宾馆运来的。
宴会开始,这次是由东中县县长作为主人,致欢迎词了。
之后,袁书记说:“吃吧,吃吧,大家都饿了。”用筷子示意,让张敬怀先动筷。张敬怀不说话,接着吃起来。过了好半天,吉秘书还是不动筷。张敬怀小声说:“你怎么不吃?”
吉秘书还想着在那个老人家中的情形,说:“我吃不下去。”
张敬怀不动声色地说:“你吃你的!”
吉秘书这才动筷,在冷盘中夹了一箸青菜。
饭后,袁书记请示张敬怀:“我看张书记也累了。今天就休息吧。我们明天到青云道观看看。这个道观很有名,我们打算在这里建个旅游景点呢。”
张敬怀点了点头。
袁书记满有兴趣的介绍说:
“据传说,这个道观是清乾隆年间所建。原来这里只是一座破庙,一片碎砖烂瓦。说是乾隆皇帝在此游猎。游累了,在山坡休息,一下子睡着了。梦见一个老道,穿得破衣罗索。他见了乾隆皇帝,立即跪下参拜。
乾隆皇帝问:“你这个老道,怎么这么寒酸呀?”
老道说:“启奏皇爷,此处地广人稀,人民贫瘠,香火不旺,小道故而落得如此贫穷。”
“我在此给你修个道观如何?”
老道说:“果真如此,小道当保佑大清江山万年永固。”
乾隆皇帝醒来,随即下旨修了这个道观。现在道观大门上的匾额,据说还是乾隆的御笔呢。我想明天我们去道观参观一下,也松弛松弛。“
次日,浩浩荡荡车队向县郊开去。走了有二十多公里,先是丘陵地带,再往前开了十多里路,就是山区了。山虽然不高,却也郁郁葱葱。现在已经铲完三遍地,农村不算太忙,有不少游人络绎不绝地向道观走去。可是他们到了道观,见大门紧闭。待车队开到门口,忽然道观大门开,一个年长的老道,走出来双手合什说:“欢迎,欢迎,欢迎张书记参观。”
袁书记向老道说:“你要好生向张书记介绍。这样的贵客,你们请都请不到。”
老道诺诺连声。“请!”老道说着在前引路,大家先后进了道观。
张敬怀注意到:道观外面有很多围观者,可是大门口有几个警察在阻拦人们,一面高喊:“站远点!站远点。有什么好看的!”
道观的院墙不高,探探身子,就可看到道观之内的景物。院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扒着墙头往里看,好像是看动物园的动物。还有一个傻嗬嗬的大个子年轻人,先是骑在墙上往里看望。警察一撵他,那大个儿反而翻身下墙,往道观院内走去。
一个警察正要阻拦,张敬怀摆手:“你过来,你过来。”警察不再阻拦,那个胆大的汉子,走到张敬怀身旁,上上下下打量半天,说:“听说今天要来一个‘ 首长’ ,我以为‘ 首长’ 是个什么玩意儿呢,不还是个人吗!”
袁书记快步走过来,说:“一个疯子,疯子!”随后吩咐警察:“把这个疯子赶出去!”
立刻上来两个警察把这个汉子扭走了。袁书记向张敬怀解释:“这个地方人多杂乱,怕影响张书记的安全,所以没让他们进来。”
张敬怀还是一言不发。
东中县又是一个靠种果树使农民致富的典型,最近报纸有多次报道。张敬怀视察的第四天,去参观了山区的几处果园。
第五天,袁书记建议:东中县还有一个温泉。张书记这几天,沿途辛劳,可以在温泉住几天。据专家说,这个温泉的水,有多种微量元素,洗洗温泉,有病治病,无病健身。
张敬怀点头应允。
袁书记又介绍说:“在几年前,这里只是河滩上的一片荒野,连座房子也没有。附近老百姓知道温泉能治百病,经常有人来洗浴。夏天在树上挂块布单。冬天河中冒着热气,人们也来洗浴。前年省卫生厅在河岸建了一些房子,并成立了疗养院。其中有一座三层的办公楼,五层的疗养楼,供疗养员娱乐的活动室,还有几座专供领导住的小独楼。医疗机械设备是很齐全的。”
张敬怀没有说什么。
袁书记又说:“这个温泉属石河镇,卫生搞得好,现在正争取创造‘ 卫生模范’ 镇呢。”
当晚,浩浩荡的队伍,在温泉疗养院住下了。这个温泉疗养院,是省卫生厅的直属单位,和多家大企业,订有合同。每到疗养旺季,就人满为患。谁能摊上一次来温泉疗养的机会,是平生之大幸。张敬怀以前没有来过。可是张敬怀发现,他们进来以前,疗养院是空的。他们这么大的队伍住进来,还空着好多房间。
这天晚餐后,张敬怀告诉袁书记,说他累了,要早点休息,要随同人员也早些休息。待他们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张敬怀趁人们没有注意,一个人悄悄走出房间。他信步来到疗养员活动室的棋牌室,见一个老工人模样的人,正在一张棋桌上摆棋式。张敬怀不声不响地在他身后观看。那老工人一回头,发现了他。
张敬怀问:“怎么?就你一个人玩儿?”接着细看老工人摆的棋式。
老工人看这个客人可能是棋界内行,笑着问:“这位老同志,喜欢走两着吗?如果喜欢,咱们走几步?”
张敬怀笑咪咪地说:“就走几步。”
说着噼哩啪啦摆好了对局阵势,老工人进攻“当头炮”。张敬怀以“双提马”防守。一面对局,张敬怀问:“你们这个温泉,疗养员怎么这样少呀?”
老工人一面出车,一面回答:“不知道那位‘ 大爷’ 来了,所有疗养员全都撵走了。说是为了首长的安全。”
“噢?有这事?”
那工人说:“可不是咋的。这是常事。只要是哪个‘ 大爷’ 一来,原来住的疗养员全得滚蛋!还说这是政治任务。”
张敬怀问:“怎么没撵你呢?”
那工人说:“我是这里看大门的。我儿子在这里当医生。你想一想,一个职工,几年才摊上一次疗养机会,容易吗?刚住进来,就让回去,谁会没有意见?他们这些……当官的……”
正在此时,一个穿着白大衫的医生跑过来,责备他道:“爸爸,你胡说些什么呀,回家睡你的觉去!”
张敬怀这才知道,这帮子人在败坏自己的名声。但是,他现在还不到说话的时候,闷闷地回到房间。
(后来张敬怀才知道:疗养院院长被袁书记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他出了一个“政治事故”,给地区抹黑了。还给了一个记过处分,并通报批评。)
张敬怀有早起跑步的习惯,次日早晨五点钟,人们还在梦乡中时,张敬怀便起来了。吉秘书也早起。张敬怀悄悄走出房间,吉秘书随后跟着。张敬怀说:“咱们到农贸市场,看看这里的物价情况。”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疗养院大门。问了问路,穿过两条小街,前面就是农贸市场了。可是这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扫大街的人,在懒洋洋地挥动着扫帚。
张敬怀问:“我说老同志,您贵姓?”
“免贵,姓钱。”
“老钱同志,这里不是农贸市场吗?怎么没有卖菜的呀?”
老钱看了看张敬怀:“你们是疗养员吧?我们这个农贸市场,最近总是关关开开的,好多次了。”
“为什么呀?”
老钱答:“我们这个温泉镇,是个卫生‘ 达标’ 镇,是县里供人参观的模范镇。最近听说,有一个大官要来。这农贸市场是个脏地方。要是上级来了,一看这么脏,影响卫生镇的名誉。”
“关了几天了?”
“也不知道是谁慌报‘ 军情’ ,早就说大官要来,关了几天,又没来,就开了,忽然又说,明天就来,又关了。……这不,开开关关好几次了。”
“什么时候再开呀?”
“昨天见一群汽车,可能是大官来了吧?上面有通知,说是大官一走市场就开。”
这时,几个提着空菜蓝子的人围过来互相发着牢骚:“他妈大官一来,老百姓连菜都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