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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纯瞪了半天眼,底气不足地反对:“胡说!”
金葵也后怕似的出了口气:“幸亏咱俩命不该死,老天爷让咱们提前下车了,要不然……”
高纯白了她一眼:“越说越不吉利了。”
他说完顾自向马路对面走去,一辆高速行驶的大货车在他面前紧急刹车,刺耳的刹车声把金葵吓得惊恐大叫:啊!高纯僵在马路当中,也惊骇得面色如土。
一等又是一周,金葵天天打电话给劲舞团询问考试的结果,结果在他们即将弹尽粮绝的一天终于来了。金葵拉着高纯跑去看录取告示,榜上有名的人并不太多,金葵很快就在末尾找到了高纯二字:有你!高纯,有你!高纯颇感意外,不敢相信地上前自看,他的名字果然位列榜末!他马上问:你呢,你的名字在哪儿?他似乎并未注意到金葵的脸色已经木然。
榜上只有八九个名字,不用细找,一目了然。
“怎么没有啊?”高纯似乎还不明白,一切都颠倒了,像一个过分的玩笑。
他们找到了 劲舞团 的一位考官,他们向考官追问了金葵落榜的原委。
“不是她跳得不好,是因为我们现在主要缺男的。”考官做了潦草的解释,也怕他们过多纠缠:“你们没看榜上都写了吗,这次男的招了七个,女的只招了两个,一个是北京舞蹈学院应届的本科毕业生,一个是在韩国学跳舞学了三年刚回来的……”
金葵已经绝望地放慢了脚步,高纯还跟在那位考官身后追问希望:“那您这里什么时候还招女的呀,你们今年还招女的吗……”
他们走出劲舞团大门时金葵哭了,高纯试图安慰却拙于辞令:“没事……”他想揽住金葵的肩膀表示同情,金葵却推开他径自过了马路。
那天夜里金葵发起了无名高烧,粗重的呼吸像呻吟一样痛苦。高纯背金葵去了附近的医院,打针化验折腾了整整一宿。早上回到车库金葵才睡,睡了一天不吃不喝。高纯从外面买回了饭菜,说你不想吃也得吃点啊,你恶心就是药把胃烧的。到晚上金葵说:有什么汤吗?我想喝点汤。于是高纯又上街买回了一个什锦砂锅,里边形形色色什么都有,晚饭早饭金葵吃的都是这个。高纯坐在铺沿,几句安慰的话语说得笨嘴拙舌:“肺炎好治,你别着急,反正我这两天就上班了,上班就能拿到钱了。”
金葵说:“这种团都是下发薪吧,你现在手里的钱连吃饭带给我看病,哪儿够啊,再过两个星期又该交这房子的租金了,到时候你拿什么去交?”
高纯说:“钱集中给你治病,房租我去跟房东商量,拖一月半月应该行的。”
金葵说:“要不然,我还是回家去吧。我走了,你一个人就可以把这儿退了住团里去,也不用再花那么多钱给我治病了。”
高纯看看金葵,说:“也行。”
金葵哭起来了,连哭带咳,委屈万分:“我早知道你巴不得我回家去,巴不得我早点走……”
高纯连哄带劝:“没有啊,我不想让你走,我能养活你,我能治好你的病!是你自己说要走的,我怕你想家了,你想家我又不能拦着你。”
金葵紧紧抱住高纯的脖颈,在他耳边哭出笑声:“我不想走,你别让我走,谁说我想走了……”
他们互相拥抱着对方,抱了很久很久,直到高纯试图亲吻金葵的嘴唇,金葵才躲开了面孔,她沙哑地说了一声:“肺炎,小心传染。”
三天之后,高纯上班。上班之后,他才知道,劲舞团的演出几乎都是为歌星伴舞,团里的舞者旱涝不均,有人连日赶场,有人无所事事。高纯人地不熟,一时机会不多。但他有自己挣钱的路子,他在一辆出租汽车的车窗上看到一个电话,随后就找到了这家看上去不大的出租公司。这家公司的业务人员一一查验他的身份证和驾驶执照,又让他签了一份三不管的聘用合同,又让他等了三天之后,把他带到公司的停车场上,将一辆 出租车 的钥匙交到了他的手中。
“当天钱当天交,等凑齐押金可以改成月交。你试一下车吧。”
高纯在应聘的第三天晚上开车上路。他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带小孩的老妇,他拉着他们去了一处住宅小区,放下孩子后又拉着老妇回到原处。从这个老太太开始,这天晚上他拉了七八个活,收益比原先预想的要好。早上六点,他把车开回公司,和上日班的司机交验了车辆,又在办公室交上了头一夜的车租。出了公司的院子,他才把剩下的钱从挎包里拿了出来,在手上细数。然后,在路边的一间小餐厅里买了早点,打了包匆匆赶回家来。他回家时金葵还在床上睡着。沉睡的金葵依然满面病容。他把刚买的早点放在她的床头,然后嚼着一只油条匆匆离开。每天早上八点至下午四点,他从一名出租汽车司机,又变回了自己理想的身份,在劲舞团不大的练功厅里恢复舞功。他终于又回到舞蹈中来了,和一群激情舞者,在音乐的节奏中把自己强健的身姿,投进镶满墙壁的镜子。下午四点至晚上六点是回家照顾金葵吃饭的时间。然后,整个夜晚,他又摇身一变,又成了这个城市万千出租汽车中的一名司机。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辛苦而又充实。
夏天快到了,某日练功结束之后,舞团的头目召集全体舞者就地开会,宣布 劲舞团 承接了啤酒节晚会一个舞蹈节目,从即日起须全力以赴。上午八点至十一点半正常练功,下午一点开始排练。这样一来高纯的安排统统打乱,于是他买了两个保温饭盒,每天凌晨便收车回家,这样可以睡到太阳露头。起床后先把两餐饭都做好放进饭盒,嘱咐金葵哪是中饭哪是晚饭,然后掖块面包赶紧上班。每个早上都这样紧张急促,与金葵之间顾不上更多语言,更没有金葵想要的那份缠绵。
也许病中的女孩最是敏感,高纯的每个动作都令金葵心神不安。她常常会在高纯将要出门时把他叫住,高纯的行色匆匆让她总是疑心他将一去不返。
于是她总要把他叫住:“高纯……”
高纯回头:“啊?”
她叫住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天只能说:“再见。”
高纯怔怔地:“再见。”
看着高纯拉开车库大门,金葵还是无法释怀,她再次叫住高纯:“那你晚上几点回来?”
高纯说:“晚上排练完我就得接车去了,大概夜里两点以前吧,怎么了?”
金葵说:“没有……就是觉得你太辛苦了。”
高纯说:“没事,你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吃饭。我走了啊。”
高纯刚刚转身,金葵还是把他叫住:“高纯,你……你还回来吗?”
高纯莫名其妙:“回来呀。”他终于冲金葵笑了笑,并且走回金葵床边,坐下反问:“我要是不回来了,你不正好能下决心回家了嘛。”
金葵立即泪涌眼窝:“你……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金葵忽然掉泪,高纯不知所因,起身找毛巾给她,“怎么又哭了。你到底是希望我回来呀,还是真想家了呀?”
金葵像孩子那样哽咽:“我希望……希望你回来。”
高纯的语气,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是违心还是实意:“可你病得这么重,你应该回家呀。回家把病养好了,可以再回来嘛。你每天一个人躺在这里,光吃这些药,要是把病给耽误了,我怎么担得起这份责任呀!”
金葵抽泣:“这些药,花很多钱吗?我可以吃最便宜的药,等我好了以后……以后我会照顾你的,我以后再也不会拖累你了。你晚上早点回来好吗……好吗?”
高纯抱了金葵,说:“好!”
高纯答应早点回来,这一天他也确实打算早点收工,早点回来,可这一天的晚上,他偏偏就没有回来。
那一晚高纯在路上跑到将近夜里一点,准备收工时又碰上一男一女两个乘客要到延庆县去。高纯刚刚表示延庆太远,他已收车,那位男乘客马上厉声投诉起来。
“你怎么拒载呀。你拒载我可告你啊。”
女乘客则用了恳求的口吻:“对不起师傅,我们家里有急事,您就辛苦一趟吧,我们可以多付点钱。”
高纯说:“不行不行,我家也有事呢。今天太晚了我得收车了,你们找别的车吧。再说半夜三更的我去延庆也没有回来的活儿了。”
女乘客还是恳求:“这么晚了我们上哪找车呀,我们等了半天才等到你这一辆车,辛苦一下吧师傅……”
高纯无可奈何,只好问:“你们去延庆什么地方啊?”
深夜高纯从延庆回到市区,在公司交了车子,再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天色已开始见亮。他轻轻推开车库巨大的房门,尽管动作放到最慢,房门还是戛然作响。他惊讶地看到晨曦微薄的床上,竟然空无一人。他马上穿过隔墙去看自己的铺位,去看车库的每一个角落,但看遍整个车库,都没有看到金葵。
高纯惶然跑出门外,在路口的墙根下他看到了金葵。金葵靠墙歪坐在地上,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高纯心疼极了: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金葵醒来看清了高纯,她说:我等你呢……你回来了?
高纯说:你怎么在这儿等我呀,你都发高烧了……金葵没等他说完,无声的把他抱在怀里。让高纯略略安心的是,金葵的身体虽然滚烫,但她的拥抱却还有力气!
拥有爱情的人是幸福的人,拥有幸福的人是充实的人。那一阵高纯无论白天练功排演还是晚上开车载客,他都能够全情投入,充满激情。
每天夜里,不论多晚回家,金葵都会等他,他们都要挤在金葵的床上,一起靠着挂了被单的墙壁,天南地北地聊上一阵。他们聊得最多的还是舞蹈。金葵说起她毕业时的情形,言语间还流露着无尽的后悔:“那时候我爸非逼着我回云朗不可,回云朗这么个小地方还怎么跳舞啊。其实呆在云朗这种小团,还不如到你们艺校当老师呢。老师还算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呢,还可以混个桃李满天下呢。”
尽管高纯没有生病,但夜里的精神比重病的金葵还要不济,好在关于云朗艺校的一切话题都备感亲切,因为他以前也曾盼着能留在云朗艺校去当老师。艺校的练功房那么破旧,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喜欢那里,好像那里就代表了他的青春,他的成长,好像那里给了他很多恩情。
金葵说:“咱们都一样,艺校就是我们的童年,就是我们的理想。在艺校生活的六年,没有任何时期可以代替。”
高纯没有说话,脸上一片安详。
金葵继续讲述着她的理想,她的理想非常实际,她提议高纯索性把北京 劲舞团 辞了,咱们两个都回云朗艺校当老师去,你教男生,我教女生,咱们教他们跳冰火之恋。老师的艺术生命可以通过他的学生代为延续,薪尽火传。
高纯没有应声,金葵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熟。金葵凝视着他平静的神态,轻轻亲吻了那个酣甜的面容。
第三章 玷污
啤酒节快到了,劲舞团晚会排练安排得越来越紧,连上午的基本功训练课都暂时取消,全力以赴准备演出任务。
金葵的病倒是渐渐好起来了,她已经可以下床在车库内外自由走动,精力好时,还可以为自己和高纯洗洗衣服。她从云朗出来时只有身上穿的一套衣服,在北京又买了几件换洗的衣裤,都是最便宜的那种。洗衣时她在从云朗穿出来的那件外套中无意翻出了一张观湖健康俱乐部的会员卡。她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想起这是蒋教授的一件遗物,是蒋教授在车祸发生的半小时前送给她的。要不是这位已经亡故的蒋教授使他们从小小的云朗鬼差神使地来到北京,她或许不会碰上这段幸福无比的恋情。
也许正因为他们在那场 车祸 中大难不死,其后的小灾小难才层出不穷。金葵的肺炎刚刚痊愈,高纯又险些伤筋动骨。啤酒节晚会本来将是高纯从艺校毕业后的第一次登台演出,虽然是集体舞,但意义非凡。谁料排练中的一次托举失手,伤及左臂,去 医院 照了X光片后医生断定仅是肌肉拉伤,并无大碍,但高纯毕竟无法继续参加排练了,让他感觉自己命中坎坷,似乎总与舞蹈无缘。
这些小灾小难,在这一对男孩女孩间风水轮转。高纯受伤的那天上午金葵走出了车库,走上了大街,她大口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眯着眼睛去看天上的太阳,她冲太阳咧嘴一笑,她知道自己彻底好了。
她坐公交车去了一个地方,那也是蒋教授“指引”的一个方向。她走进观湖健康俱乐部时有点胆怯,因为这里的华丽果然名不虚传。她从餐厅酒吧和桑拿浴室的门前走过,还看到了比正规剧团还要正规的练功大厅。练功厅里正在进行着一堂形体训练的课程,钢琴伴奏的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