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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和小芽见遗玉开口让座,一齐把头扭向了平霞,见她点头,才手拉着手,小步地朝铺好了垫子,笑着冲她们招手的平云挪过去。
待她们坐下,遗玉又让平霞把事先准备好的点心和茶果都摆到她们跟前的小桌子上,和颜悦色道:“还记得家在哪儿吗?”
妹妹到底还小,注意力被面前几盘漂亮精致的点心吸引过去,没听见遗玉问话,姐姐要懂事许多,愣了一下。便道忙答且:“沙、沙镇。
虽然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但遗玉还是点了点头,她已先从平霞那里听说,这对小姐妹的父母,早就饿死在路上,还是靠着好心的乡亲挖些野菜给她们果腹,才能活着走到安阳。
却不想,到了这里,等待着的不是一条她们渴望巳久的活路。而是——遗玉恍了下神,将思绪拉扯回来,见到小芽呆呆地瞅着点心盘子,一副想吃又不敢拿的模样,便向前倾身,指着当中一碟梅花糕,轻声道:“这个是甜的,你们尝一尝。”
两人又扭头去看平霞,后者连忙抽出帕子包了一块送到姐姐手边,待她小心翼翼地两手接过去,才又取了一块送到妹妹嘴边。
妹妹小芽咬了一小口,津津有味地在嘴里嚼着味道,姐姐小草捧着那块点心,眼里分明写着渴望,却不往嘴边送,而是偏头。看着妹妹吃。
遗玉见她不动,便问道:“怎么不吃?”
小草怯怯地冲她摇了摇头,又看一眼小芽,小声地解释道:“娘说过,要等、等妹妹先饱了。”
听这话,遗玉忽就想起来小时候,他们一家四口还在靠山村过活,起先日子过的穷苦,家里粮食紧张,就是一张干巴巴的饼子,娘亲和哥哥们都是紧着她先吃的。
几乎是一瞬间,遗丢眼里便聚起了雾气,她侧过头,平复着波动的情绪,而拿着点心在喂小芽的平霞,已经忍不住扭头去抹眼泪。
享惯了锦家玉食,曾几何时还能记得,当年也有过为了一顿温饱而满足的时候。
“吃吧,往后你们就在这里住下,家里有很多吃的,不会让你们再饿肚子。”
遗玉温声细语地哄劝,姐姐小草欣喜地使劲儿点了下头,妹妹小芽舔干净了嘴唇上的点心沫子,仰起脸,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遗玉 ;满是期盼道:“能让、让哥哥,和婶婶们也来吗?他们,他们也饿肚子。”听见这稚语,小草偷偷扯了下妹妹的手臂,遗玉偏头去问平霞:“她们两个还有亲人在?”
平霞看了姐妹俩一眼,很肯定地对遗玉摇头道,“没有了。“那她说的是?”
“应该是一同乞讨到安阳来的乡亲,他们现在——”平霞说到一半,似是想起什么,没了声音,低下头继续去喂小芽点点心吃。
遗玉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避开子那孩子盯着她,满是期冀的眼神,望着门外,渐渐走神。
屋里的气氛突然沉闷起来,只有两个孩子吃点心时候发出的小个声响,就这么安静了一阵,直到门前冲进来一道人影,打破这沉寂。
“你是王妃,你是王妃对不对!?”
听见这失礼的一嗓子,平云张嘴就想要斥责,可看清楚来人,愣是没等出来。
遗玉看着横冲直撞进来的小迪,后头还有于通慌慌张张地追着,不过于通守规矩,追到了门口就刹住脚,没敢闯进来,只压低了声音冲小迪喝道:“你快出来,出来!”
小迪理都不理他,涨着一路跑红的脸,喘着粗气,冲遗玉大声道:“抓我们走的那些坏蛋,说是要把我们卖掉!他们还打人,把牛大叔都打死了,好几个姐姐都被他们欺负,关在小黑屋里,整天哭,你能救我们出来,肯定不怕那些坏人。你去把他们通通抓起来,再把人都救出来吧!啊?”
比起昨晚见到脏兮兮的孩子,眼前的小迪,洗了干净,白净的一张脸,加上一身干净衣裳,不像是路边的小乞丐,倒有几分大户人家的小书童模样。
遗玉听他扯着嗓子喊了一通,抬手冲将要上前把这孩子拉下去的平霞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她端起茶杯,往嘴边送了一口,咽下卡在喉咙里的那股沉闷,看着眼前的孩子,想要说些场面话先来安抚他,哄劝住他,可张开口,却是自己都陌生的僵硬:“我是不怕那些坏人,可我救不了那么多人。”
她骗不了一个孩子,也不想去骗。
“为什么?”小迪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你不是王妃吗,你是魏王爷的妃子,就是县令大人也要怕你的啊!”
遗玉摇头,“他们怕的是王爷,不是我。”
小迪似懂非懂,两只肩膀松垮下来,下一刻,又挺起来:“那、那你也可以抓坏人啊,那些当官儿的害怕王爷,肯定不敢不听你的话,你让衙门去抓坏人,把人都救出来,好不好?”
遗玉嘴里发苦,要她怎么同一个孩子解释,这世上有两种关系,一个叫做*****,一个叫做官官相护。
这就好像是要她管人家借刀子,去划破人家的钱袋子,取走人家的钱,谁会肯做这种傻事,况且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船的人。
“我把他们救下,将他们放了,继续让他们乞讨,忍饥挨饿吗?”她这样问,不知是在向一个孩子求解,还是在向自己。“你可以给他们吃的啊!”
“我为什么要给他们吃的,他们自己有手,有脚,可以走路,可以干话,我为何要养着这么一大群人,白白供他们吃喝?”
遗玉用冷漠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企图打消这个孩子的妄念。可他仍是不死心地说道:“你雇用他们,让他们给你做事,只要你给他们吃的就行。”
“这样做,同将他们卖了,同你口中那些坏人做的,有差别吗?”
小迪被她这一句话问倒,愣了半晌,不大点的孩子,脸上的表情根本就藏不住,一下是懊恼,一下是困惑,一下是惊觉,到了最后,固定在一脸愤怒上:“不用找这么多借口,反正你就是不肯救他们就对了!”遗玉垂下曲卷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波涛,她摇摇头,轻声道:“对,我救不了他们。”
小迪捏紧了拳头,死死地盯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冲她吼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什么狗屁王妃,一点用都没有!”
听他骂,一屋子的人吓得脸白,平霞噗通一声便朝遗玉跪下来,平云急忙转身去看遗玉脸色,于通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是进还是退。
“主子息怒,小迪他还只是、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求主子恕罪。”
遗玉怔怔地望着那孩子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才恍然回神,扶着桌你勉力站起来,往卧房走去。
“于通,看好他,别让他跑丢了。”
第三零零章 你道他们争什么
将一个孩子的指责放在心上,其实没什么必要,小孩子的是非观念太直,觉得是对那就是对,错就是错,完全不去会考虑其他因素。
可遗玉就是觉得心神不宁,翻来覆去,都是小迪红着眼睛忿忿地盯着她,大骂她没用的模样。
卢氏听说这事,午膳时候见她没动几下箸子,便挖空心思去安慰她,但卢氏言拙,倒要遗玉反过来宽她的心,还要强做出一副无事的模样。
卢氏心里发愁,怕她怀着身子会郁气,便找到西院去向韩厉求助。
这一趟迁往河北,怎么会少了韩厉这条尾巴,而韩拾玉则不愿意跟来,韩厉对她管束松乏,卢氏劝了几回见没用,就干脆让她留在了长安宅邸,同晋璐安作伴。难得卢氏主动过来找,韩厉想当然是客客气气将人从门前迎到厅里,这宅院不大,但还是单独拨给了他一个小院,不知是遗玉有心还是无意安排,离卢氏住处整整隔了大半座院子。
好在韩厉并不叫屈,只在饭后会到卢氏面前晃荡晃荡,偶尔也会去找遗玉“谈天”。
“你来的刚好,我煮了一壶好茶,你来品品。”
韩厉似乎在天南海北都有门路,到了哪里都吃得开,好茶好酒,就跟从外面街上捡回来的一样。
卢氏哪有心情同他喝茶,牛嚼牡丹地砸吧了两口,直奔主题:“你去帮我劝劝玉儿。”
韩厉其实对安阳城里买卖灾民的事早有耳闻,但面上却做出一副疑惑样子:“出什么事了这又是?”
卢氏就把事情经过给他讲了一遍,最后道:“我晓得她心里头是过意不去,所以才会郁结,可她也不想想,这档子事哪里轮得到她来管,管不就不管吧,偏偏她又放不下、一天到晚就会同自己过不去,你帮我去劝劝她。”
说了半天,卢氏也没表达明白,她到底想让韩厉去的劝遗玉什么,可韩厉却一脸听懂的表情,点点头。
“好,我去。”
说罢,品一口茶,看她一眼,就是坐在那里不动,卢氏等了一会儿,狐疑道:“你怎么还不去?”
“不急,喝完这壶茶再去不迟,”韩厉提起热腾腾的茶壶头往她杯子里斟了一口,突然开口道:“听说安阳城东这个月末有花市,我打算去挑两盆景栽放在书房里。”
卢氏急着催他过遗玉那边去,便敷衍道:“好,你那书房空荡,添两盆摆设也好。”
韩厉面露愁色,“只是我对屋里的摆置不甚在行,就怕挑回来不好看,白跑了一趟。”
卢氏想也没想,便接茬:“到时我同你一道去挑就是。”
“那我们可说定了,我这就去帮你劝劝她。”韩厉一笑,站起身往外走,目的即巳达到,就设再得寸进尺,免得她反应过来,又要给他好几日脸色瞧。
走远了门口,他才摸摸下巴,会心一笑。
十几年前的长安城,也曾有过这样的花市,记不得多时,那一年春暖花开,他写信邀她去赏花,鼓起勇气想要表明心意,却不想等来的是她被许给他人的消息,到后来,家破人亡,隔了二十几年,才再有这样的机会。
韩厉找到遗玉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支着头,手里捧着一本书,状似在看,半天不晓得翻没翻上一页。
“这么好的天,是该出来坐坐,可在太阳底下看书,会伤眼睛。”
听见声音,遗玉回神,抬头见到韩厉从拱门走进来,便坐直了身子,挤出笑:“韩叔。”
她虽对韩厉的人品不感冒,但面对一位可称是“博才多学”、“满腹经纶”的长者,该有的尊重,一分都不会少。
韩厉点点头,平霞极有眼色地跑进屋里搬了方凳出来,请他坐下说话。
“在读什么?”
遗玉把手里的书卷递给他,又指了指香案上摞的那几册,道:“是从长安城送过来的,几本杂集。”
她离开这些日子,墨莹文社的姑娘们几乎是每个月都会派人送东西来,有时候是几本书,有时候是几张字画,更有甚者,还将长安城里的大小事写成笔录,事无巨细,传送过来。
比方说,房大人升迁做了尚书左仆射,加封了太子少师,过年时候,一直被社里几位小姑娘暗中爱慕的莱国公娶了亲,程小凤就快要临盆,女馆新修了一座书楼,勤文阁又遭了几次贼偷,等等。
适才遗玉身在安阳城,对京中的动向,并非是一无所知,但见她们只字未提北方灾情,一副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心中叹息不止。
韩厉眼见她神情阴郁,却做不知,将书卷接过去随便翻了几页,便撂在茶几上,自顾自说道:“昨日出门,听茶馆有人讲了一段故事,觉得有趣。是说,有这么一个穷人,得了一大笔钱财,后来没过多久,就被人发现死在家中。”
遗玉听了个开头,见他卡住,为了不扫兴,便顺势发问:“然后呢?”
韩厉摊摊手,“没有后来了。”
遗玉有些可笑,“这算是什么故事?”
韩厉也笑,问她:“你猜猜看这人是怎么死的?”
遗玉随口就说了两个答案,“仇杀,谋财害命。”
“再猜。”
“再不然就是死于意外。”
韩厉摇头,“不对。
遗玉想了半天想不出别的答案,也被勾出点好奇,便虚心讨教,“那他是怎么死的?”
韩厉哈哈一笑,冲她眨眨眼睛,慢悠悠地给了答案:“愁死的。”
遗玉皱了皱眉,转眼就明白过来韩厉是在拿她开涮,正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装作没听懂,韩厉已经自顾解释开来:“这个人啊,她穷的叮当响时,想要许多东西,只是没有钱去买,便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挥霍。可真等到她有钱的时候,先想的却不是怎么花出去,而是怎么将这些钱财保护好,不丢一个子儿,整日整晚的睡不着觉,就怕天一亮,钱财就会凭空飞去,久而久之,她不敢花钱,又害怕丢钱,就守着这笔花不出去的钱财,直接愁死了过去,哈哈哈,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韩厉旁若无人的大笑,在遗玉听来,无端的刺耳,等他高兴完了,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