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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一愣神儿,只好站下了。
夏木匠走过来,说:“你要出去啊?我正想上你家呢!”
母亲说:“你去吧,我娘在家呢!”
夏木匠说:“不用找你娘,找你就行。”
母亲说:“找我?干啥?”
夏木匠说:“找你拿‘红’啊。”
母亲呆住了,呆了半晌,才把手里那块已经叠得好好的红布猛地朝夏木匠递过去。
夏木匠有点吃惊,说:“你这是想送去呀?”
母亲没理他,已经转身朝院里走来。
第三章
十一
第二天,母亲做的是小米干饭和韭菜炒鸡蛋,还切了几根咸菜条儿。
今天送饭时,母亲来得特别晚,她来时别人早就把饭碗在木板上摆满了。母亲把她的碗放到了紧边儿上,母亲当然是有意来晚的,她就是要把自己的碗放到这儿。
因为母亲来得晚,所以很快就开饭了。
母亲这时刚刚站在井台上,母亲的改眼紧紧盯着那只青瓷碗。可是人多手杂,几乎眨眼之间,木板上的碗就都不见了。母亲到底也没看见她的碗被谁端去了。
母亲精精心心送了好几天公饭,一直不知道父亲吃没吃上……
十二
房子上顶是次日上午。这天吃完早饭,母亲就来到了井台。这次她没有挑水桶,而是端了一只盆,盆里装了几件衣服,她在井台洗起衣服来。她一边洗衣服一边远远地看着工地。她看见了村长,看见了夏木匠,也看见了父亲……
她看见工地上今天特别热闹,她看见那儿乱哄哄的,她看见人们走过来走过去……她突然看见许多人一起把一根木头高高地举起来。她看木头的中间包着一块红布……
她还听见夏木匠唱起了喜歌:大梁好比檀香木,二梁好比木檀香,三梁好比一条龙,摇头晃尾空中行,行到空中它不动,单等亲朋来上红。
左边修的金银库,右边修的万石食,金银库里金银满,万石他里把粮装。
今日咱把学堂盖,庄稼子弟作文章。
她听见工地上传来一阵欢呼……
她看见那快“红”高高地悬了起来,那“红”鲜亮鲜亮的……
十
房子盖好了,学校就开学了。
大清早,就见屯里的一些孩子朝学校走。母亲看见了,心里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她又穿上那件红布衫。她脚步匆匆地也到学校来了。可惜她来得晚了点儿,这时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了。
母亲远远地就听见了从学校传出来的声音,那是念书的声音,这声音听得她一动,她本来走得那么快,现在却不由放慢了脚步。
她听着……
先是一个人的声音:“读书识字……念!”
随后是许多人的声音:“读书识字!”
接着又是一个人的声音:“多长见识……念!”
随后又是许多人的声音:“多长见识!”
接着还是一个人的声音:“能写会算……念!”
随后还是许多人的声音:“能写会算!”
接着又是一个人的声音:“是件好事……念!”
随后又是许多人的声音:“是件好事!”
母亲听出来,凡是一个人说话时,那声音都清晰而厚重,而一到许多人一起说,那声音则特别嘹亮,几乎喊叫一般。
这时候,母亲来到了学校的大门口。她不免有点惊讶:她见这儿已经聚了一些人。他们有的蹲在窗户底下,有的就在院子里站着,有的抽着旱烟袋……都在静静地听从屋里传出来的声音。
母亲在人群外面站住了。她又听见了教室里传出来的声音。她先听见那个人的声音说:“现在咱们完整地念一遍。大家一起念。读书识字……念!”
她马上就听见许多声音一起念道:“读书识字,多长见识;能写合算,是件好事……”
念完一遍,再念一遍。
母亲听着,她听得那么专注,那么痴迷,听得她心里直痒,听得她都要哭了。
这期间,还有一些新的人不断地走过来,每来一个人,都静悄悄地一站,听着里面的声音。
大家听着听着,念书声突然停了。停了一瞬之后,便听父亲说:“现在下课。”
父亲声音刚落,学生们就从教室跑了出来。学生一出来,院子里立刻就乱了。
接着父亲也出来了。父亲曾经怔了一下,显然这是看见了听课的乡亲们的缘故。父亲很快就看见了母亲,他的目光曾经在母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可是,这次母亲却低下了头。
院子里乱哄哄的,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十四
这天晚上,我是在织布机的响声中睡着的,不知道母亲织布织到什么时候。第二天早晨醒过来时,织布机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不,实际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我不免感到诧异:屋里怎么这么静呢?也许母亲睡得晚,现在还没起来?我马上就想这不可能,因为她总是起得很早的。
这样一想,我便赶紧起来了。走出来一看,炕上早已没有了母亲。不仅如此,连被子都叠好了。我又来到厨房,这里也没有她。我又来到院子里,又往菜园看了看,连厕所都去了,都没见到她。母亲不见了。我不由有点心慌。
我立刻走出院子,来到街上,这才看见了她。母亲正在往屯外走。我已经看见了她,心里有了底儿。此时我倒有点奇怪,母亲这是干什么去呢?母亲步履蹒跚的,当然没我走得快。我完全可以赶上去叫住她,可我没那样做,我放慢脚步,悄悄地在后面跟着。
这时太阳刚刚出来,晨雾还未散尽。晨雾缭缭绕绕,母亲的背影并不清晰。母亲还拎着一只小篮子。她走得那样专注,那样坚定不移。
母亲走到学校来了。
母亲走到了学校的院外,才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两眼看着学校,有好一会儿的时间。此时的学校是那样破败。学校是三间草房,房顶的草已经残缺不全,山墙也已东倒西歪,有好几处地方都用木杆支撑着,甚至连窗户都变了形……自打我记事,学校就是这间学校,我就是在这里念完小学的……难怪父亲这么心急地要四处跑钱翻盖学校啊!
我朝学校走过去,我也朝母亲走过去。我发现秋风吹动着母亲的头发和衣裤,我有点担心母亲着了凉。我走过去时母亲回过了头。这儿此时这么静,我想她是听见我的脚步声。母亲看见我时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夏了常态。母亲居然笑了笑,好像有点抱歉似的。
母亲说:“你看我,由不得又来……老糊涂啦!”
母亲的话里带着自嘲。
母亲又说:“这些年,老给你爸送早饭,送得惯惯的。”
秋风一阵一阵的,我发现母亲颤抖一下。
我说:“天这么凉,妈,咱们回吧。”
我接过母亲的小篮子,搀着她往家里走。
走了几步,母亲又说:“都好几天了,学校没上课了。”
又走了几步,母亲又说:“听不到念声了。”
十五
我和母亲回到家。进屋后,母亲首先放好了饭桌。我则将小篮子放在了桌上。同时,母亲又到厨房拿来了一些别的东西,拿来了咸菜什么的。
母亲说:“吃饭吧。”
我和母亲开始吃饭,吃的就是小篮子里的饭。小篮子上遮盖着一块布,母亲把布揭开了。篮子里还垫着一块小棉垫儿,棉垫上放着几只饭碗。母亲把碗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我们默默地吃着。
吃了几口,母亲说:“生子,你身上带着钱没?”
我怔了一下,随即说到:“带了带了。”
母亲说:“把路费留出来,剩下的,吃完饭给我。”
我说:“行,行。”
我不知道母亲要钱做什么,我没问她。她从未向我要过钱。我想这也许和父亲的医药费有关我们吃完饭。一放下饭碗,我就拿出钱夹,把一些钱取出来,递给母亲。
母亲说:“多少?”
我说:“两千多点。”
母亲说:“撂那儿吧。”
我把钱放在桌子上。这时母亲也吃完了饭,她放下饭,拿起钱,并没数,就到箱子那儿,打开箱盖,从里面拿出一个手帕包儿,打开后,露出了一些零散的钞票。她把我的钱和原来的钱放在一起,卷了一下,重新包好后,揣进了衣兜里。
母亲做这些时,我一直在一边看着。母亲做完这些,重又来到桌子跟前,动手收拾桌子。我见状,马上说:“你歇会儿,我来。”
听我这样说,母亲并未说啥,她停了手,并且将身体靠在了炕沿上。我则收拾起碗筷,端进了厨房。
我又进来一趟,又把桌子搬了出来。这时母亲已经离开炕沿,在织布机前坐下了。
我在厨房里洗碗。洗碗之前,先用压水并往井前的水缸里压了些水。这井是前几年才打的,屯里现在基本上家家都有这种井。
压完水,我又舀出一盆来,这才开始洗碗。这期间,屋里已经响起了织布机的咔喀声。听见织布机的声音,我曾经怔了一瞬。
我将碗洗完了,端着往碗厨那儿走。走过敞开的里屋门口,见母亲果然又织起了布。我略一停留,看了一眼母亲抖动着的双肩和后背,这才来到碗厨。
我把碗放进碗橱,刚要关门时,看见了那只青瓷碗,就是母亲送公饭时用的那只碗。青瓷碗放在碗橱的角落里,上边打着锔碗钉。青瓷碗已经不能用了,里面放着几粒云豆。在许多白碗的比较下,青瓷碗显得那么古旧。
实际上,这碗我早就见过的,也许还使过,可我当年并未留意,今天又一次看见它,感觉却大不一样了。过了片刻,我才关上了碗厨的门。
我又想起了父亲母亲当年的事儿。我实在说不明白,这件事为啥总是萦回在我的脑际,我的心底,挥之不去……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有些事已经不那么真实。我一直有种感觉,不论父亲母亲,他们跟这件事的关系早就越来越远。
第四章
十六
父亲和母亲到底有了相遇的机会。
那一天,母亲到草甸子上去采山韭菜花儿。
北方的九月,山野和田地尚一片绿,却绿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凝重。下午时分,艳阳儿还颇为火热。艳阳儿使天空格外高格外蓝,使山野的一切都愈发清新。只有初秋的风微微地吹着,吹得草甸的绿草轻轻摇动,吹得母亲的衣襟一起一落……
母亲寻寻觅觅的,双手一直不停,偶尔一抬头时,突然看见从远处来了一拨人,他们连跑带跳,连滚带爬,连喊带叫,看去就像一股旋风,直向山坡下的草甸子刮过来。这拨人越滚越近,细一看,竟是念书的孩子们。
母亲心头猛地一跳。
有学生必有老师。
母亲红着脸,心却沉静下来,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采她的韭菜花儿。
父亲是最后一个走过来的。他步履从容,知道这是孩子们的天地,他不管不问,任他们疯跑。他就是要让他们放松放松的。这些野惯了的孩子们,他怕把他们憋坏了。此时此刻,就连他自己,也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天这么高这么蓝,地这么远这么新鲜,阳光这么明亮这么没遮没拦,还有初秋的微风轻轻地吹着,真是浑身上下都自在都舒服呀!
父亲很快就看风了母亲。他看风母亲时,母亲正被孩子们围在中间说着什么话。然而孩子们很快就散走了。马上又剩下了她一个人。
母亲继续采她的韭菜花儿。
不过,她这时已经十分慌乱,感觉心就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她弯着腰,一副寻寻觅觅的样子,却早对眼前的韭菜花儿视而不见了。她虽然低着头,却察觉到父亲已经越来越近。她正好处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她听见他的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晌。这时她才直起腰来,将目光朝他迎去。她的目光既大胆又羞怯,就像一弘激荡的湖水。然后,她便快步走开了。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父亲几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不过,他已经认出她是谁了。他不免有点惊讶,他曾经微微一怔。
母亲毕竟有点心慌,因此走开时把放在地上的篮子忘在那儿了。她甚至没有发觉。她已经走出好几步,突然听见他叫了她一声:“哎!”
她一怔,回过头,才看见他手里提着自己的篮子,并且正朝自己跟前凑。她急忙迎向他,看了他一眼,同时接过篮子,立刻慌慌地走了,连声谢也忘了说。
这时候,有几个学生朝父亲迎过来,他便问他们:“她是谁?”
其中一个说:“她是老田家招弟。”。
另一个则马上对着母亲的背影喊起来:“招弟姐,我们老师问你呢!”
一时间,母亲却走得更快了。
十七
那时候,母亲每天都要去听父亲的念书声。甚至到了这种程度: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