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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江市的政治生活仍保持着过去的那份平静,社会秩序仍保持着日常的平稳。
钟明仁深知这平静和平稳背后的危机:国际工业园开园毕竟15年了,矛盾和问题积累了那么多,因为他的关系,省市两级环保部门长期以来又有法不依,现在突然严格执法了,弯子难转,一旦措施不当,弯子转急了,那是要翻车的!因此,钟明仁密切关注着国际工业园的事态发展,开头几天几乎天天让秘书向李东方、贺家国了解情况。李东方理解钟明仁的心情,后来就主动汇报,一期期《情况简报》墨迹未干即让市委机要员报送钟明仁办公室。
随着一个个会议开下来,情况逐渐好转,混乱的势头得到了有效的遏止。
星光电镀公司的党员干部被市委通报批评后迅速转变了立场,公司的头头们不但不敢暗中煽动工人闹事,还积极做起了疏导工作,占厂工人大部退出;市劳动局、市总工会介入晶亮国际公司的劳资谈判,经几轮拉锯,台湾老板终于在善后问题处理协议书上签了字,工人的长期欠资问题解决了,占厂问题亦随之解决了;环保宣传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园区门口的摄影图片展使很多人头一次看到了峡江污染的严重后果,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重金属”,什么叫“水俣脖。
得到政府令下达后的第十天,有组织的“护厂保岗”活动大部结束,大的问题基本解决,十二家企业中虽还有部分员工没撤离,也都是些散兵游勇,有些工人还是留下来处理善后的。省市环保局工作人员和几十名治安警察和平进驻了园区,造污企业的生产车间全贴上了封条。整个过程确实做到了安全平稳,除有几起推搡扭打的小事件,没有一起激烈冲突发生,公安机关也没抓一个人。
这期《情况简报》让机要员送到钟明仁那里不到两小时,钟明仁给李东方来了个电话,说是要到国际工业园看看。李东方当时正在给外经委的同志开会,研究招商引资的事,一听说钟书记要看工业园,不敢怠慢,让钱凡兴把会接着开下去,自己上车去了园区,想在园区门口迎候钟明仁。
不料,到了园区门口才知道,钟明仁已到了,没要任何人陪同,就去了星光电镀公司。
在星光电镀公司见到钟明仁后,李东方开玩笑说:“钟书记,您是不是被人家骗怕了,担心我这回也会骗您呀?”
钟明仁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是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继而,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表情严肃起来,“东方同志,不容易啊,这个弯子到底转过来了,你们工作做得好啊!”
李东方略一沉思:“钟书记,我的认识也有个过程,真正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是1993年当了市长以后。我当市长不到一年,国际工业园就发生了一次比较严重的污染事件,处理完这个事件以后,我就向市委书记赵启功同志提出了逐步关闭无法改造的造污企业的问题。赵启功不同意,说这是您的政绩工程不能碰。我也有私心,不愿找麻烦,就在排污系统的技术改造上下了些功夫。当然,这种功夫下了也白下,作用不大。嗣后,我又向赵启功同志提过几次,赵启功不高兴了,要我摆正位置,我这位置一摆正,问题就拖下来了,所以,我才说,我的责任一点不比您校”第三十八章 钟明仁思索着说:“这一来,也让赵启功同志钻了空子嘛,当他的政治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他就把这张牌打出来了,现在,我们把空子堵了,看他以后还打什么牌!”转而又问,“东方同志,造污企业逐步关闭后,这么大一个园区怎么办啊?
你们考虑过没有?要破还要立嘛!“
李东方道:“这事我们还没来得及和您汇报。家国同志有个建议,我认为很好:利用现有的基础设施搞国际科技园,西川大学的华美国际公司准备带个头,把公司总部迁到园区来,对原园区一些科技含量比较高、污染比较小的企业,我们准备逐一审查,保留一批——当然,一定要在园区现有污水处理能力的范围内。反正您放心,这么好的一片园区,我们不会让它闲着!”
钟明仁有些担心:“不会这么简单吧?真把这么大一片园区改造成科技园,困难不小吧?”
李东方点点头:“困难肯定不小,可困难再大,也大不过当年嘛!当年一片荒滩庄稼地,启动资金只有800万元,您钟书记还是带着我们把园区轰轰烈烈搞起来了,我们一步步来吧!马上准备搞个招商引资会,用行动重申一下峡江的改革开放政策决不会变,也希望能签下一批合同。另外,市内的一些高新科技企业,也准备动员他们入园,当然,市场经济条件下,不能搞行政命令,主要靠优惠政策去吸引!”
钟明仁欣慰地道:“那就好,那就好碍…”李东方的预料果然不错,尽管中纪委、中组部两度直接介入,赵启功这一次还是滑掉了。
陈仲成的老婆宋雪丽已经和陈仲成离了婚,抵死不承认和赵启功的关系,已被判了十年徒刑的赵娟娟也不承认赵启功上过自己的床,一口咬定陈仲成是诬陷。
赵启功的问题只能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最终被中组部点名指调去中央党校学习。
陈仲成最终执行了死刑,田壮达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又退清了全部赃款,判了死缓。由这两个主案引发的8个串案到9月底基本上一一审结,逐一宣判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一场来势凶猛的政治风暴终于过去了,峡江上上下下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政治风暴过后的气氛却有些异样。
省委新近增补了一名常委,是省委宣传部刚上任的梅部长,梅部长是从省教委主任调任宣传部部长的,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按惯例进了省委常委班子,而按惯例作为省会城市一把手的李东方早就该进省委常委班子却仍然没进去。有人说,李东方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不但得罪了赵启功,事实上也得罪了钟明仁。
这倒也罢了,让李东方没想到的是,紧接着西川省和峡江市干部班子又作了一 番调整,秀山地委书记陈秀唐调任峡江代市长兼市委副书记,原市长兼市委副书记钱凡兴调任省交通厅厅长,贺家国调任省工商联副会长。对此,钟明仁代表省委作出的解释是:前一段时间的工作证明,钱凡兴不太适宜在块块上工作,位置一直摆得不太正,工作也不得法,闹出了不少矛盾,不利于未来峡江发展的大局。而陈秀唐在省委机关工作过,又在秀山贫困地区锻炼了几年,人很年轻,脑瓜活,思路多,应该能成为一个开拓局面的理想市长。
李东方对钱凡兴的调离没什么意见,可对来自秀山的这位陈秀唐却从心里不愿接受,尤其不能接受的是:在陈秀唐接任市长的同时,将贺家国调离。李东方把问题提了出来——提得既郑重又婉转,先从积极方面理解省委的安排,认可了钟明仁代表省委对陈秀唐作出的评价,转而向钟明仁和省委请求:峡江的工作思路刚理顺,从工作出发,可否将贺家国留在峡江,正式出任副市长?
钟明仁似乎料定李东方要为贺家国讲话,深思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更没表态,从办公桌上拿出了厚厚一叠材料:“东方同志,家国的事我们先不谈,这份材料你带回去看看再说,好不好?”
李东方心里有数,赔着笑脸道:“钟书记,无非是告状信吧?我不看也知道是什么内容。”
钟明仁摇摇头,还是把材料递给了李东方:“东方同志,你不一定全知道!这不是一封简单的告状信,是钱凡兴同志和你们峡江市三位副市长联名写给省委的情况汇报,谈得还比较尖锐,我和省委就不能不重视了,就算家国是我亲儿子,我也得让他离开峡江,这是为他狗娃好!”
李东方悬着心问:“钟书记,钱市长他们到底反映了些什么情况?以至于非要把家国调离?”
钟明仁长长叹了口气,很有些无可奈何:“简单说吧:这狗娃太不注意影响,毫无民主和法制意识,在某些事情上简直是无法无天!比如说,和一个叫什么计夫顺的镇党委书记整天搞在一起,把好端端一个太平镇闹得乌烟瘴气!连群众反腐败的正常上访都不允许,竟让那个镇党委书记带着手铐去开会,把上访群众当场铐走!
那个镇党委书记的死,我看和他有很大的关系!兴这个市长摆不正位置,他贺家国这个市长助理也没摆正位置嘛,扯着你市委书记的大旗乱舞一气,经常和钱凡兴为点小事大吵大闹,连你们的副市长都看不下去!白省长代表省委和钱凡兴谈话时,钱凡兴明确表示了,他服从组织调动,可以离开峡江,希望省委也能把家国调离峡江。
第三十九章
李东方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钱凡兴,临走也没忘记再给贺家国致命的一枪,竟然还拖上了三个副市长造势!他向钟明仁解释说:“钟书记,您知道的,家国同志得罪人,全是为了工作,为了您和省委能更全面地了解家国同志的工作情况,我想做个实事求是的汇报……”钟明仁很固执,摆摆手说:“东方啊,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和白省长也知道钱凡兴和三位副市长反映的问题有个人情绪,也知道家国为工作得罪了不少人,但有一点钱凡兴他们在材料里说得不错:谁也不要再试图做救世主了,解决中国的问题要靠我们这个党,靠党领导下的干部群众,靠民主与法制,不是靠几个青天大老爷啊!我们任何一个党员干部不论能耐多大,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任何时候都不能凌驾于党和政府之上。因此,东方同志,我就不能不提醒你:你是中共峡江市委书记,领导着中国共产党的一个市级政权组织,你手下有市委班子,有政府班子,不仅仅是一个贺家国!对你们前一段时间的工作成绩,我和省委充分肯定,正确的意见我和省委全部接受了,是真诚地接受,没有任何勉强和虚情假意。但是,峡江过去那种复杂特殊的情况不存在了嘛,一切走上正轨了嘛,你和家国的特殊关系也要结束了,家国不能再替你去做独行侠了!东方同志,你设想一下: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新任市长陈秀唐同志怎么工作啊?那些副市长们又怎么工作啊?”
钟明仁说得真诚恳切,李东方无言以对,只得带着那份材料,心情抑郁地回到了家,呆呆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陷入了深思。不一会儿,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响得肆无忌惮。
贺家国手拎一瓶五粮液,还有一包花生米,一屁股坐下来:“首长,你别给我装模作样了,今天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李东方沉默了一下,尽量平静地问:“省委组织部找你谈话了?”
贺家国哭也似地笑了笑:“首长,这次级别很高哩,比请我上台那次高——是白省长代表省委和我谈的话!峡江市的人事调整白省长告诉我了,我听完以后也明确告诉白省长了:离开峡江可以,省工商联我不会去,我本来就是聘任干部,还是回西川大学搞我的华美国际公司!白省长说可以考虑,过渡一下,将来做西川大学副校长。这也让我顶了回去,我说了,在下从此不伺候了!”
李东方笑了笑,另拿了个酒杯,给自己倒满酒,把杯举了举:“来,家国,喝酒吧,对钟书记,我了解,你也应该了解,他不是赵启功,不是不顾人民死活的官僚政客。这20年,他为峡江,为西川把心都操碎了。我们设身处地替他一想:他调陈秀唐到峡江,让你离开峡江,目的还是为了更好地开拓峡江的新局面嘛!把这一 点想透了,也就没有什么好气的了,我们多做工作,把工作做到家嘛!”
贺家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仰天长叹道:“想当个好官,为老百姓做点好事可太难了!”
李东方拍了拍贺家国的肩头:“所以,你这个好官的苗子我一定要替老百姓留住!”
这夜,贺家国告辞回去后,李东方几乎彻夜未眠,先看那份材料,嗣后,针对那份别有用心的材料准备了一个向钟明仁和省委汇报的提纲。不仅仅是谈贺家国的去留问题,还谈到了政治体制的深入改革问题,如何在改革开放的实践中培养和使用政治新人的问题。新人当然不成熟,当然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错误,但是,只要他愿意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为这块土地上的人民无私无畏地押上身家性命,献出自己的忠诚和热血,我们的体制就应该给他这个机会。对钱凡兴这种人要予以制约,用其长避其短。而对像赵启功这类政客,则应该从体制上堵住漏洞,使之不再滋生。还要有一种杀灭驱逐机制,即使这种政治怪胎滋生出来,也要予以有效杀灭或者驱逐。
黎明的阳光挤走了世纪末的又一个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