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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苦得几乎要像孩童一般号啕大哭!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陡然响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爸,我放学回来了!”
范国忠当即如同泥塑木雕似的被钉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把头回过去。
这等模样,这等心情,直教他该如何面对女儿呵……
第五章 不是棋局
1
又是“小酒馆”。
依旧临街的窗口。
仍然是两个人面对面地相坐:任青和马凉。
他们面前的桌上有菜,杯中有酒,可惜的是他们之间竟然无语。
这完全是一次意外的相遇。
任青纯属偶然地从“小酒馆”外面经过,更为偶然的是他想独个儿到这家离春风厂不太远的“小酒馆”里坐坐,尤其是那临街的窗口。完全是没来由的一念之差,也许他是想感觉感觉那一种很工人阶级的氛围——他和马凉来的那两次,都曾遇到过好几拨来这儿喝两杯的春风厂的工人兄弟。
菜方上齐,酒杯刚握到手里,任青暮然看到马凉和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而且一进来,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自己这临街的座位。
任青的心微微往下一沉,但依然笑吟吟地将酒杯朝马凉举了一举。
马凉和那几位打了一声招呼,让他们到另外的位置上去,而他却在任青的对面落座了。
添了一副碗筷,添了一只酒杯,喝了一口酒之后,两人忽然无话。
马凉没问他为什么突然来到这个“小酒馆”喝酒,也没问他怎么会一个人自斟自饮,良久才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过得还好吧……”
任青一愣,一时把摸不准他是在一如往昔地问候自己呢,还是在试探性地摸牌。他知道,自己打请调报告给柳局长的事情,马凉早晚会听到风声的。现在的许多事,无论是党内的还是党外的,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不消半天工夫便会给你来个满城风雨,反正谁都没有在保密条例面前宣过誓嘛。不过,且不管他听到还是没听到,自己都没有必要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向马凉挑明。这些年来,难道自己不是雄心勃勃地想干一番大事业吗!又有谁能料到,形势的发展偏偏将自己和马惊挤到一条狭道上来了,现代社会的激烈竞争就是这样的残酷这样的无情,它使人类生存的空间也相对越来越小。一对孩提时代的挚友,在竞争面前居然成为对手,这种无法回避的现代人的无奈是任青绝不愿意在自己和马凉身上看到的,然而这种事却偏偏发生了。这些想法,能对马凉坦率地说吗?不,不,说不清,永远地“剪不断,理还乱”地说不清呵……
马凉看了一眼沉吟不语的任青,淡淡地道:“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任青一惊,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以一种平平常常的语调缓缓地说起了局里的新举措出台以后自己所面对的困境。他说得不太多,并且似乎是以一个局外人的心态在述说着自己。当然,他也有意识地说出了自己的出路,那就是下基层到厂里去。
但是他只字不提春风厂。
马凉默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当他听到任青说出了一句“谁抓住经济实体,谁就是今天的太阳”时,眼角才不由得抽动了一下。是的,自己也说过这句话,那是前几天对海伦说的心里话。可是,任青呵,你为什么不对眼前这位从光屁股时代起就肝胆相照患难与共的兄弟说说真心话呢?难道我们之间所有的友谊所有的真情所有的故事都要被今天的商品社会所吞噬了吗?也许,你当着我的面说出了要来春风厂当老大的事,我们保不准还会是好兄弟……
任青忽然不说了,端起酒杯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
任青心里很清楚,这是苦酒,是生活酿就的苦酒呵。那么,就让自己多喝几杯吧。
马凉木木地看着他,只觉得一阵阵揪心的疼痛在无情地袭来。他明白了,任青是不可能再对自己说什么了。于是,他也抬起了酒杯,默默地往嘴里倾洒了。
他们喝的全是一样的苦酒。
马凉终究还是没能憋住,最后说出了一句心里话:“你在机关里待得太久,你搞不好现代企业,因为你不熟悉工厂……”
任青一愣,旋即低低地笑了起来,更加放纵地一杯复一杯地喝起酒来。
直到有人来将马凉叫走,他们之间没再说过一个字。
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因为,彼此都向对方垒起了厚厚实实的墙。
他们已经在相互设防了,并且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
2
机场。
西沉的夕阳渐渐地在天地之间涂抹出了一派悲壮的美丽。
李大胖子在给西装革履的任青送行。
李大胖子的眉宇间依然拭不去那一丝愁云:“任处长,你这次出去和外商进行的最后一轮谈判,可要——”
任青笑了,那是一种很放松的微笑:“小李呵,你放心吧,没有人能比我更清楚这一回自己肩上的担子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引进项目一事毕竟关系到自己去春风厂的大计,他怎么会掉以轻心?他心里明白得很,要想让局里的那一班领导给自己投赞成票,你就必须拿得出像模像样的一大堆有关引进设备的背景材料或者其他令人信服的玩意儿,仅仅这些常规性的武器还远远不够,你还得有绝活。最绝妙的高招自然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了——既能在谈判桌上出色地完成在国内定下的各项指标,又能遇到某种可操作性的机缘,出奇制胜地使外商自觉自愿地来个向后转大大地撤退一步,如此一来,必然能让领导赞赏,为自己投上决定命运的一票,保不准还可以来上一个“满堂彩”,那时候……不不,难着呢,“机缘”二字说说容易,其实何至于会来得那般凑巧,你想要就来,不想要就去?一切均得看自己这一回去国外能不能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将高度的原则性和灵活的机动性有机地探合在一起了。除了这些必备的素质之外,还得看你的机会与缘分了,这中间的高难度绝不是一蹴而就的……
想到这里,任青的脸上渐渐地抹上了一丝凝重。
望着自己跟随了多年的老上级如此从容如此坦然,李大胖子才有些宽慰地笑了。说他是为自己的顶头上司担忧,一点不错,他确实是放心不下,但稍稍深层次地思索一下,他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的前程忧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任青一旦无岗,自己岂不更成了“无业游民”?所以他是真心希望任青能阳光普照,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在阳光下茁壮成长。
李大胖子就是怀着诸多复杂的心情来给任青送行的。
他们一同穿过了候机大厅。
任青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了登机通道。忽然回首,给了李大胖子一个坚定的告别手势。
李大胖子陡然有了一种感动得想哭的冲动。
任青的背影渐渐从他的眼帘中消失了。
三十分钟后,飞机滑上了跑道。
任青从飞机舷窗中望着远处西沉的夕阳,忽然有了一种黯然神伤的悲凉:难道,我和马凉的兄弟之情果真要像这夕阳一般慢慢地沉下去了吗?
回答他的是飞机的一阵强烈的抖颤——飞机翘首起飞了。
前方,一片新的天空在召唤……
3
夜已深沉。
初秋的夜,显得清清朗朗。
马路旁的街灯将光晕洒在缓步行来的两个人身上,并且在他们的脚下拉出了一条重叠在一起的长长影子。
在他们的身后,悄无声息地跟随着一辆缓缓而行的黑色奥迪轿车。
“柳局长,谢谢你对春风厂的关心。这么晚了,你还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望我们的徐厂长,这实在是……”
这是马凉的声音。
“小马,你说这句话就太见外了,我毕竟是从春风机械厂出去的嘛,徐英人可是我的老领导了,于公于私我都应该来这一趟……唉,真没想到,他竟然病成这个样子……”柳局长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这全都得怪我,没能照顾好老厂长,如果早一点逼着他甚至押着他去医院做检查,也不至于会……”听得出来,马凉的话语中有着深深的内疚和不安。
柳局长慢慢地摇了摇头:“话也不能这样说。从他刚才的谈吐中我能听得出来,他对你还是很满意很感激的,你在副厂长的位置上帮他挑了不少担子,甚至可以说是挑起了春风厂的大梁……”
马凉打断了他的话:“徐厂长总是这样谦虚,其实我只不过做了些分内的工作……”
柳局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了几下:“你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对领导不但尊重而且爱护,记得当时我还是春风厂的车间主任,有一回去你们班组劳动,不料行车出了故障,那大铁钧准准地朝着我的脑袋从天而降,幸亏你冲过来给了我一掌,把我推开了,可是你自己却躲避不及,脚跟让铁钩擦了一下,造成了骨裂……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马凉淡淡一笑:“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记着它干啥。”
柳局长也笑了笑:“可是总会有人记着它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任何事都不能做过头,一过,就影响不好了……”
马凉的脸色略略显得有些紧张,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柳局长的话语:
“前些时候,我家的老二参加高考,结果名落孙山,大概就相差了那么个一两分吧,本来这件事到这儿就结束了,谁料到离开学没几天的当口,突然又来了录取通知书!后来我才知道,那所大学有个领导居然是春风厂的‘名誉顾问’,按月从厂子里支取月薪,这里面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内幕,你能不能给我说说?”
马凉开始叫起冤来了:“柳局长,这可是个冤假错案,我也只是事后才知道有那么一回事的!”
柳局长向他看了一眼,“我也不想追查你到底有没有插手这件事,但是有一点你是应该懂的,凡事都有个度,过了这个度,就会把领导摆在被动的位置上了……”
马凉的脸色渐渐缓和:“谢谢局长的提醒。”
柳局长抬腕看了看表:“厂里有什么困难吗?有事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马凉迟疑了一下:“关于引进项目的进展……”
柳局长沉吟了一会,“有可能是要和外商进行合资,听说近期他们或许会有一个考察团到春风厂来,无巧不成书的是,这个外商就是当年创立春风厂的外国老板的孙子……怎么样吸引外商投资,你可得尽早做好准备呵。”
马凉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可是有件事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柳局长有些惊诧地看了看他,“问吧。”
马凉犹豫了一下,“据说,局里对春风厂的领导人选将会有新的安排?”
柳局长没有回答,只是回过身去,向那辆奥迪挥了一下手。
奥迪沙沙地开了过来,在他们的身旁停下了。司机下了车,拉开了车门。
柳局长向马凉伸出了手:“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要到下个礼拜任青同志回国以后才能最后拍板。不过你要记住,历史将会给为群众办实事的人记功。”
马凉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看着他进了轿车,唇边倏地涌上了一抹淡淡的笑。
是呵,柳局长似乎说了一些什么,但又似乎什么也没说。这原本便是一种领导艺术。
然而,马凉却已听懂。
有的话说了等于没说,而有的话没说其实早已说了。
听懂了的马凉已然抓住了一张牌——一张王牌。因为,柳局长毕竟是一局之长呵。
4
屋檐勾起了晨曦,朝霞掠过了树梢。
在这样的时候,菜市场是最为热闹最为喧哗的地方。
挎着小菜篮的秦凝霜出现在了买菜的人丛中。
她款款来到一个蔬菜摊位前,看着那碧绿生青的豆苗:“多少钱一斤?”
摊主头也不抬地答道:“三元五角。”
“这么贵,又涨价了?”秦凝霜闻言连连咋舌。
摊主站了起来:“你也不看看货色嘛,今天的豆苗多新鲜哪……”
秦凝霜犹豫了一会:“便宜一点,卖不卖?”
摊主看了看她,反问道:“你买多少?”
秦凝霜伸手翻了翻豆苗:“称半斤吧。”
摊主大摇其头:“半斤?你买个两三斤还好说,只买半斤还什么价……”
秦凝霜挎着菜篮就要离开。
摊主忽然叫道:“算了算了,三元二角一斤……”
秦凝霜摇头:“三元一斤卖不卖?”
摊主望着她咬牙切齿:“你吃得起吗?吃不起就——”
秦凝霜坦然一笑:“我就不买。”说罢转身。
摊主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又大叫起来:“回来回来,卖给你算了。”
秦凝霜没有回首,只是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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