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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抽了,我要你真真实实的活著。”
他们互相依偎著,默默的离开那儿。
那是短暂的一天,他们没有赶命似的去看那铁塔、罗浮宫、凯旋门,他们只坐在河畔的石椅上紧紧的依偎著,望著塞纳河的流水出神。
“今天几号了?”她问。
“二十七,怎么?”
“没什么,再过三天我就满廿二岁了。”路旁有个花摊,他走过去买了一小束淡紫色的雏菊。
“HappyBirthday!”他动情的说,她接过来,点点头,忽然一阵鼻酸,眼泪滴落在花上……黄昏了,他们开始不安,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拉起她的手,把脸伏在她的手背上,他红著眼睛喃喃的沙哑的说著∶“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
夜深了,她知道时候到了,她必须回去而他,明早又四处飘泊去了。她把花轻轻的丢在河里,流水很快的带走了它。
于是,一切都过去了,明天各人又各奔前程。生命无所谓长短,无所谓欢乐、哀愁,无所谓爱恨、得失……一切都要过去,像那些花,那些流水……
我亲爱的朋友,若是在那天夜里你经过巴黎拉丁区的一座小楼前,你会看见,一对青年恋人在那么忧伤忘情的吻著,拥抱著,就好像明天他们不曾再见了一样。
其实,事实也是如此。
月河
穿过死亡之门
超越年代的陈旧道路到我这里来
虽则梦想褪色,希望幻灭岁月集成的果实腐烂掉但我是永恒的真理,你将一再会见我在你此岸渡向彼岸的生命航程中——泰戈尔她不记得那天是谁让他们认识的了。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这是林珊,这是沈。”就联系了他们。
记得那天她对他点点头,拍拍沙发让他坐下,介绍他们的人已经离去。他坐在她旁边,带著些泰然的沉默,他们都不说话。
其实他们早该认识的,他们的画曾经好几次同时被陈列在一个展览会场,他们互相知道已经太久太久了。多奇怪,在那个圈子里他们从来没有机会认识,而今天他们竟会在这个完全不属于他们的地方见面了。
她有好些朋友,她知道沈也经常跟那些朋友玩在一块儿的,而每一次,就好像是注定的事情一样,他们总是被错开了。
记得去年冬天她去“青龙”,彭他们告诉她——“沈刚刚走。”她似乎是认命了似的笑了笑,这是第五次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那么没缘,她心里总是有些沮丧的。她在每一次的错过之后总会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碰到他,那个沈,那个读工学院却画得一手好画的沈。”
现在,他们终于认识了,他们坐在一起。在他们眼前晃动的是许多镑镑的色彩和人影。这是她一个女同学的生日舞会,那天她被邀请时本想用没有舞伴这个藉口推托的,后来不知怎么她又去了,她本不想去的。
“你来了多久?”他问她。
“才来。”
音乐在放那支“TenderIsThe”Night“,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在跳舞。他没有请她跳,他们也没再谈什么。她无聊的用手抚弄著沙发旁那盏台灯的流苏,她懊恼自己为什么想不出话来讲,他们该可以很谈得来的,而一下子,她又觉得什么都不该说了。
她记得从前她曾那么遗憾的对彭和阿陶他们说过∶——“要是那一天能碰到那个画表现派的沈,我一定要好好的捉住他,跟他聊一整天,直到”青龙“打烊……”
彭他们听她这样说都笑开了,他们说∶“昨晚沈也说过类似的话,你们没缘,别想了……”
她坐在沙发上有些想笑,真的没缘?明天她要否定这句话了。
那天他穿了一件铁灰色的西装,打了一条浅灰色上面有深灰斜条纹的领带。并不太高的身材里似乎又隐藏了些什么说不出的沉郁的气质。她暗暗在点头,她在想他跟他的画太相似了。
唱机放出一支缠绵的小喇叭舞曲,标准的慢四步。他碰碰她的肩把她拉了起来,他们很自然的相对笑了笑,于是她把手交给他,他们就那样在舞池里散散慢慢的滑舞起来。在过去的日子里曾经那么互相渴慕过的两个生命,当他们偶然认识之后又那么自然的被接受了,就好像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一样。
“我们终于见面了,”他侧著身子望著她,声音低低的。目光里却带著不属于这个场合的亲切。她抬起头来接触到他的目光,一刹间就好像被什么新的事物打击了,他们再也笑不出来。像是忽然迷失了,他们站在舞池里怔怔地望著彼此。她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她自己的言语,她就好像听到沈在说∶“我懂得你,我们是不同于这些人的,虽然我们同样玩著,开心著,但在我们生命的本质里我们都是感到寂寞的,那是不能否认的事,随便你怎么找快乐,你永远孤独……”她心里一阵酸楚,就好像被谁触痛了伤口一样,低下头来,觉得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分不清是欢乐还是痛苦的重压教她心悸,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冲击著他们的生命,她有些吃惊这猝发的情感了。
“而他只是这么一个普通的男孩……我会一下子觉得跟他那么接近。”她吃惊地对自己说。他们彼此那样痴痴的凝望著,在她的感觉里他是在用目光拥抱她了。
她低下头沙哑的说∶“不要这样看我,求你……”
她知道他们是相通的,越过时空之后掺杂著苦涩和喜悦的了解甚至胜过那些年年月月玩在一起的朋友。他们默默的舞著,没有再说话,直到音乐结束。
灯光忽然亮了,很多人拥了那位女同学唱出生日歌,很多人夸张著他们并不快乐的笑声帮著吹蛋糕上的蜡烛,之后男孩子们忙著替他们的女孩子拿咖啡、蛋糕……
她眯著眼睛,有些不习惯突然的光亮的喧哗。跟她同来的阿娟和陈秀都在另一个角落笑闹著。她有些恹恹的,觉得不喜欢这种场合,又矛盾的舍不得回去。
“你要咖啡不?”他侧过身来问她。
“也好,你去拿吧,一块糖!”
她回答得那么自然,就好像忘了他们只是偶尔碰到的,他并不是她的舞伴,就如她也不是他的舞伴一样。他端了咖啡回来,她默默的接了过来,太多的重压教她说不出话来。
音乐重新开始了,陈秀的二哥,那个自以为长得潇洒的长杆儿像跑百米似的抢过来请她,她对沈歉意的笑笑就跟著长杆儿在舞池里跳起来。
“林珊,你跳得真好。”
“没什么,我不过喜欢伦巴。”
她心不在焉的跳著,谈著。那夜,她破例的玩到舞会终了,陈秀家的车子兜著圈子送他们。她到家,下车,向满车的人扬扬手随随便便的喊了一声“再见!”车子扬著尘埃驶去。
她知道沈在车上,她没有看他一眼就下车了,她知道那样就很够了,他们用不著多余的告别。
名画的幻灯片,一定要来,阿陶的车子坏了,别想有人接你,自己坐巴士来,门口见。“
“喂!彭,你猜昨晚我碰见谁了,我知道你赶课,一分钟,只要谈一分钟,求你……哎呀!别挂……”
她看看被对方挂断的电话,没有话说,她知道她那批朋友的,他们那么爱护她,又永远不卖她的帐,不当她女孩子。
已经上午十一时了,她穿了睡袍坐在客厅里,家里的人都出去了,显得异常的冷静。昨晚舞会戴的手镯不知什么时候遗落在地板上,她望著它在阳光下静静的闪烁著,昨夜的很多感觉又在她心里激荡了,她想,也许我和沈在一个合适的该认识的场合见面,就不曾有这种感觉了。为什么昨夜我们处了那么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在各人的目光里读到了彼此对于生命所感到的悲戚和寂寞。
她知道她的几个朋友都会有这种感觉,而他们年年月月的处在一起却没有办法真正的引起共鸣。“各人活沃人的,”她想起去年夏天一块去游泳时阿陶说的这句话。当时她听了就觉得一阵酸楚,她受不住,沿著海滩跑开了。而那么多日子来他们仍是亲密的聚在一起,而他们仍走“各人活沃人的”,在那么多快活的活动之后又都隐藏了自己的悲哀,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
“至少昨夜我发觉我跟沈是有些不同的,”她想,我们虽然撇不下“自我”,但我们真正的产生过一种关怀的情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耸耸肩站起来去预备下午穿的衣服。谁知道呢?这种感觉要来便来了。
一种直觉,她知道沈下午不会去听演讲的,而她在短时间内也不会看到他了。
在床上看小说,芥川龙之介的《河童》——请读做Kappa,看到《河童》题目后面特别标出的这句话她不禁失笑了,为什么Kappa要读Kappa??大概Kappa就是Kappa吧!好滑稽。
门铃响了,她没有理会,大弟喊她,说是阿陶来了,她披了衣服出去,心里恨他打扰了她的《河童》。
“来干嘛?”那么任性的问他。
“他们都在青龙,盼你去,叫我来接。”
“不好,今天人累了,不想见他们,好阿陶,对不起,请你转告他们下次我请……”她连推带拉的把阿陶给送了出去。
阿陶有些懊恼,脸上一副沮丧的表情,她有些不忍,觉得自己太专横了,又觉得对自己无可奈何,就是不想去嘛!不想去说废话,不想见那些人。
“你不是老没见过沈么?今夜他在那儿。”阿陶在发动他的摩托车时嘀咕了那么一句。
她忽然想起原来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她和沈见过了,那天她本想跟彭说的,后来又一直没谈起,也许是下意识的想隐藏什么吧。她知道沈也没说话。她差一点想喊住阿陶了,想告诉他她改变主意了,只等两分钟,一起去,不知怎么她又没说,她只拍拍阿陶,对他歉意的笑笑叫他去了。
卷头发,下午坐车子去教那两个美国小孩的画,吃了晚饭陪父亲看了一场电影,回来已经很晚了。睡不著,看了几页书,心里又老是像有什么事似的不安。觉得口渴,她摸索著经过客厅去冰箱拿水。
就在那时候,电话铃忽然响了,她呆了一下,十二点半了,谁会在这时候来电话?一刹间矣又好像听到预感在对她说∶“是沈的电话。”没有理由的预感,她冲过去接电话。
“林珊?”
“嗯!我就是。”
“林珊,我是沈,我想了好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喂!你在听嘛?”
“什么?”
“林珊,你一定得听著,我明早九点钟的飞机飞美国,去加拿大研究院……喂……喂……”
在黑暗中她一手抱住了身旁的柱子,她觉得自己在轻轻的喊∶“天啊!天啊!
哦……“沈仍在那边喊她——”我要你的地址,我给你写信……回答我呀……“她觉得自己在念地址给他,她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些什么,然后她轻轻的放下了听筒。
她摸索著回到房里蜷缩在床上像一只被伤害了的小鹿,哦!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她怪她的朋友,怪任何一个认识她又认识沈的朋友。其实她能怪谁呢?没有人会把他们联想在一起,他们不过是只见过一次面的朋友罢了。哦,天!我们不是如此的,我们曾经真真实实的认识过,也许那根本谈不上爱,但有什么另外的代名词呢?她伏在枕上,带著被深深伤害了似的情感哭泣了。我们没缘,真的没缘。我早知道的,就像好多次完全能应验的预感一样。她受不住这种空空的感觉,就好像是好多次从没有信心的恋爱里退避下来时一样,空得教人心慌。
她定睛注视著一大片黑暗慢慢的对自己念著∶“明天他要去了,他——要——去——了,他——要——去……”我早该做聪明人,我早该知道的。而她又不肯这样想,她似乎是叫喊著对自己反抗,“我不要孤独,我不要做聪明人,我要爱,我要爱……即使爱把我毁了……”
槛上注视著院角一棵摇晃的树梢。满园的圣诞红都开了,红得教人心乱。
那天,她有些伤风,早晨起来就觉得对自己厌倦,什么事都不想做。她呵了口气在玻璃窗上,然后随意用手指在上面涂画著,她涂了好多莫名其妙的造形,其中有一个是近乎长方形,右边的那一道忘了封口,倒有些像是两条平行线了。
她忽然一下敏感的把自己和沈反映上去了,一心惊,随手把它们统统抹去了。
谁说是平行线呢?平行线再怎么延长都是不能相交的。我们不是平行线,她把头抵著窗槛,不能再想下去了。真的,好几个月了,他一封信都没有来过。他们的关系根本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这该不是结束吧?她清楚灸他们之间的默契,她也明白,有时,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