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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来过。他们的关系根本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这该不是结束吧?她清楚灸他们之间的默契,她也明白,有时,会有一种情操不需要结果而能存在世界上的,而那又往往是最坚强的,甚至连生命的狂流也无法冲毁的。
她想著想著,忽然又觉得有一股好大的酸楚灸冲击著她,她想,也许产生那种情操的意念只是一刹那间的酸葡萄所造成的吧。至少,她曾经渴望过在这样的男孩子的胸怀里安息,再不要在那种强烈的欢乐而又痛苦的日子里迷失了。
在世俗上来看,沈,是一个她最最平淡的朋友,而她居然对他固执的托付了自己。
孩子们一起去逛街,看电影,然后什么也不感觉的回家。有时阿陶他们碰到她都会觉得生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最难受的日子里逃避那些被她珍惜的友情。
她只想靠在窗口吹风,再不然就是什么也不想的抱著猫咪晒太阳。也许我是有些傻,她想,何必老是等那封没有著落的信呢?她看得很清楚,她对自己说∶“我们该是属于彼此的。”想到他那没有什么出色却另有一股气质的外型,她更肯定自己的意念了。她爱他,爱他,不为什么,就是那么固执的做了。
一大叠圣诞卡,国内的,国外的,还有一封是彭从巴黎寄来的。想到彭,她有些歉然了,他比沈迟一个月出国,给她写过信,她只简单的回了他一张风景明信片,在国内时他一直像哥哥似的照顾她。
小邮差按铃,另递给她一张邮简,抱歉的说∶“忘了这一张。”一下子,她把门碰的一声带上了,丢了那些卡片,往房里跑去,她矛盾的想快快读到沈的信,而手里的裁信刀又不听话的慢慢的移动著,哦!那么多日子的等待,她期待了那么久的信却没有勇气去拆阅它。她知道若是一切正常的话他不会那么久才给她来信。了草的铅笔字,写得很模糊——“珊∶不知道在那部电影里听过这句话∶人生岁月匆匆,在平淡中能寻取几丝欢乐,半段回忆,也是可调遣你半生的了。当时我的感觉还不止此,有多少人是需要被慰藉的,而又有多少人是为生活奔波而被现实的担子压下来的,生活实在不易,而人又要为这些事情劳苦终日,终年,甚至终其一生的岁月……我很难回忆近几个月的种种感觉,就好像在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硬要把自己生根……想当年的狂热和所谓好气质的自傲都被现实洗刷殆尽……一直想写信给你,我曾一再的想过,也许台湾的种种都只能属于我从前的梦了,就像你在小时候会对一只纸船、一片落叶,所发出的绮梦一样……也许我要否定那些从前被我珍惜的事物和记忆了……这不是对你个人如此,而是对一切都改变了……我一直的怀念你。”
她看了一遍,她又看了一遍。真的,我们已经结束了,她喃喃的平静的告诉自己。她知道沈已经先她一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有许多感受她能完全体会,却再也没有法子引起共鸣和默契了。也许她需要他领到他的园地里去,也许不,总有一天她会不再是个女孩子,她会成长,她会毫不逃避的去摸索自己的痛苦,幸福的人会感受到某些人一辈子都尝不到的苦果。
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大笑,她知道她错过了一个强过她太多的朋友。其实谁又能说矣几个月来日夜渴慕的不是她另外一个“自我”呢?她笑著,流著泪,她对自己说∶我永远摆脱不开自己,即使是爱情来叩门时也选择了一个与我太接近的男孩。
她知道沈没有写什么伤害她的话,但当沈写完了这封信时他一定也会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永远封闭了,就像两个恋人隔著一道汹涌的大河,他们可以互相呼应却再不能跨进一步。
她凄怆的闭起眼睛,仿佛看到他们站在另一个世界里,有月光照著河,照著他们。她又看到他们彼此张著手臂隔著两岸呼叫著……
“但是,船在你那边,沈,只要你试一试……沈,什么时候你会放你的小舟来渡我?”她捂著脸低低的说著,她知道自己不会写回信了。真的,船在他那边,在我,只有年年月月的等候了。
一方斜斜的太阳照进来,她坐在窗口浴在阳光里,有暖暖的伤感晒著她,她拂了拂头发自言自语的说∶“也许,明天我该对生命、对世界有另一种不同的想法了。”
极乐鸟
我羡慕你说你已生根在那块陌生的土地上。我是永远不会有根的。以前总以为你是个同类,现在看看好像又不是了。
你说我“好不好”。我对“好”字向来不会下定义,所以就算了谅你也只是问问罢了。刚才我到院里去站了一会儿。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我站了一下,觉得怪无聊的,就进来写信了。S(请念做Sim),何必写那些盼望我如何如何的话。
我讨厌你老写那些鼓励人的话。这些年来你何曾看见过我有什么成就,一切事情对我都不起作用,我也懒得骗自己。事情宏来就是如此,你又要怎么样呢?
这次期中考,我国文不及格考糟了。原因是我把该念书的时间花在闲散中。
原因是那几个晚上我老在弹吉他原因是我不在乎学校。我更是个死到临头也不抱佛脚的家伙。不要说什么,像我这样的女孩子除了叫“家伙”之外还能叫什么呢。
由于我写不出古文尚书有几篇,我的确想不出我懂不懂那个跟我有什么关系。教授说,“怎么搞的?”我说,“没怎么搞,我没念嘛,天天晒太阳。”他脸上露出要研究我的倾向。
我不喜欢有人乱七八糟的分析我,我一气便跑开了。你说告诉你些近况我就告诉你这些鬼事。我就是这么不成器,到那儿都是一样。活著已花力气,再要付上努力的代价去赢得成功的滋味我是不会的。我不要当那个连苦味都没有的空杯。你根本就不要盼望我如何如何。你岂会不明白我么,你岂会连这都不记得了么,谅你也只是写写的,我也不恼你了。
昨夜的信还没写完。下午睡觉起来接安来信。S,看到你自杀的消息。算算日期都快十天了。S,我坐在沙发上呆了几秒钟只那么几秒钟。然后我把那没写完的信慢慢慢慢的揉掉了,然后我跑出去。心里空空荡荡的。我穿错了鞋子。自己不知道。街上好多人,我也夹在里面乱乱的走著,我走到中正路,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下来了。空气冷得要凝固。我荡了好久,脑子里间或有你的事跳出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后来我走到二女中那儿,碰到熟人。我不知她是谁。她说天怪冷的,你一人在街上干什么。我说,我接到一封信,一封朋友来的信,所以我出来走走。
她不懂,口里却哦哦的答应著。后来我就走开了。我讲完那几句话,眼泪就不听话的淌下来了。我胸口被塞住,我胃痛,我仰著头,竟似哭似笑的沿著那一大排日光灯慢慢的小跑起来了——。
我回家。我把安的信捡起来铺平了,慢慢的,清楚的看了一遍。S,安说不要难过,安说你还有救,安说不要激动,不要哭,Echo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我不知道,我回家后便不哭了。我摊开Logic的书好好预备起考试来。思绪从来没有那么清楚过。第二天早晨我照样去考试。我中午回家,开冰箱,拿了一个苹果啃起来。我一面看报一面吃东西,妈妈在厨房里,我差不多叫著告诉她——S自杀了。我说S上星期自杀了——妈妈听不清楚,跑上来紧张的问,谁自杀了?
我看著妈妈的脸,苹果咽不下去也说不出话来。我推开她,一下子冲到自己房里,伏在门背上歇斯底里的哭起来,我滑坐在地板上,胸口好闷,胃抽痛得要打滚。我哭著,我伏在地板上小声的哭著。我不愿意什么,我倒巴不得去放肆的哭,好冲动的哭它一场。S,你看你,你怎么样独自承担了那么多痛苦。而你什么都不说,一个字都不写。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懂,我不懂,我懂——。安说你还有救。她说的。我不要哭,不要不要不要……
S,你是我的泥淖,我早就陷进去了,无论我挣不挣扎我都得沉下去。S,你若救不了我就拉我一起下去吧。我知道你会以为我在发疯。我的确是。你一点不要奇怪。好久好久以前,我刚开始画油画,我去你那儿,你在看书,我涩涩的把一张小画搁在墙角给你看。那日你很高兴,将书一丢,仔细看了那张裸体画,看了好久好久。然后你说——感受很好。小孩子,好好画下去——我知道你是真心在鼓励我。我画素描时你总是说我不行的。我站在那儿,心里充满快乐。后来你说,“来看,给你看样新东西。”我们跑到隔壁一间。你给我看那张大画,新画的,你铺在地板上给我看。我看了一会。你问我喜不喜欢,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我们对著那画站了好久。我再没有说一句话。后来我去拿我的画箱,我说我要回去了。你送我到门口。天暗了,你穿著那件深红的毛衣,站在大大的阔叶树下。我走到巷口,回头望你,你仍站在那儿,红毛衣里渗进了黄昏的灰色。我走去搭车时,街上正飘著歌——TakemyhandIamastrangerinparadise——我似乎走不动了。我靠在一根电线杆上呆呆的站了好久。心中茫然若失。我好累,我觉得从来没有那么疲倦过。手中的画箱重得提不动,路边的霓红灯一盏盏亮起来——。多奇怪,你走了有万万年了,而我会突然想起这件小事。
我是天生的失败者。你的天才尚且不是你的武器,我又拿什么跟自己挑战呢。
以前我跟你讲到乡愁的感觉,那时我也许还小,我只常常感觉到那种冥冥中无所依归的心情,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现在我似乎比较明白我的渴望了,我们不耐的期待再来一个春天,再来一个夏天,总以为盼望的幸运迟迟不至,其实我们不明白,我们渴求的只不过是回归到第一个存在去,只不过是渴望著自身的死亡和消融而已。
其实我坐在这儿写这些东西都是很无聊的。我再从一年级去念哲学更是好愚昧的事。我本该接受T公司的高薪去做东京的时装模特儿。也许那样过日子我反倒活得快乐些。而S,你会知道我说的不是真话,就是时光倒流,生命再一次重演,我选择的仍是这条同样的道路。我今日担著如此的重担,下辈子一样希望拥抱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生。这是矛盾的矛盾,宇宙平衡的真理。
下午D来,他说要订婚。说话时低著头。精神很黯然。不像个有把握的恋人。
我看他那样,心中抽搐了一下。我喝了一口冰水。我说也好。但给我时间,只要短短一点时间,我要把一件事情灸心里对付清楚——我要绞死自己,绞死爱情——你记不记得四年前讲过的话。我说迅一天我会参加自己的葬礼。你大笑,你说小家伙又乱七八糟讲迷糊话了。那时我也笑了,我甚至笑得咳嗽起来。我把那本速写簿一下子掷到墙角去。我说我没讲错。我跟D结婚不就是埋了死了。我要立个滑滑的墓石。你说留点什么做个墓志铭吧。我不再笑了。那次学画回来时那种疲倦的感觉又一下子淹没我了。我慢慢的念出——魂兮归来——后来我不知怎么的就跑掉了。
S,你看我,事隔多年,我一样洒脱不起来,明明要死的人,总想你拉我回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我不会归回到自己了。你总叫我小家伙。我就是小家伙。
我忍了。我还要跟你说什么呢。S,我真的答应D了。我欠他太多,这是债,是债就还吧。了不起咬一咬牙也就捱过了。S,我知道。只要有那么一天我再见到你,那怕我们只是在匆忙的十字路口擦肩而过那怕你已不再认识我,我又会把自己投进那永远脱不出来的地方去了。S,求你扶持我。我害怕这样求你。你若亲口唾弃我,我便要受炼狱的硫火了。
S,出国前那一阵你一直忙得要命,又一直闹情绪。有一晚你来电话,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你哭了。你说,“小家伙,我想死。”当时我说,要死就去死吧。
那么好的事情我替你鼓掌。说完我自己也哭起来来了。离情别绪再加上好多好多事情,我担得够累了。电话挂断,好多天不敢去问你消息。朋友们见面讲起你要走的事,问我知不知道,我点点头什么都说不出来。后来那晚我在中山北路跟D散步,你迎面走过来。
我们隔著一个小水塘静静的对立了好久。那水塘,那水塘就像海那么阔,我跨不过去。S,后来D拉著我走了。我梦游似的跟他走回家,再送他出门。我躺在床上呆望著黑黑的窗坍直到天亮。第二天你离国,我南下旅行,直到在台南病得要死被D找到送回家。
S,我写到这儿,想到你自杀的事。我本该一点不吃惊才是,我却像个差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