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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得好死
1
尾巴的元老级人物马超麟,此时距离七月份的高考①还有两个半月不到,手上已经拿到交通大学的加分资格。不过这厮当尾巴可不是为什么利益和前途——他妈是学校的行政处老师,本就可以受一些优待。
①一九九七年时高考安排在七月,直到二〇〇三年开始改为放在六月初。
他当初成为龙虾麾下的第一批尾巴,纯粹是因为喜欢干这个。
我心目中的马超麟永远是蜘蛛和眼镜蛇的结合体:像前者一样将自己的网络和触手悄无声息地散布在各个角落,让你察觉不到,然后渐渐放松警惕:接着就在你以为身处高三末期的他已经销声匿迹、永不过问尾巴事务的时候,他却忽然出洞,等到发现时这条阴险的长虫已经迅疾地扑到了你的面前,对准要害就是一口——不过作为毒蛇,他的毒牙并不来自于他自己,而是喜欢假冒龙虾的命令来借刀杀人。
可能在他的眼里,我们这些人都是小字辈、嫩手、菜鸟。并且,任何让他感到起疑的内部成员,都是应该被跟踪、调查和询问的对象,无人可以例外。
而我之所以引起了他的怀疑,是因为当初那个新人向我报告了班磊和夏朵的事情之后,又跟他汇报了一遍(那个笨蛋天真地以为所谓自己人就真的是自己人)。马超麟发现我没有把这个情况上报给龙虾,起了疑心。
但他已经是高三末期的人,身不由己,于是故伎重演,忽悠了一个刚进来不久的高一尾巴在学校里监视我,说我可能和早恋的人有勾结。没想到,事情败露了。
我没有遵守审问小尾巴时的承诺,揪着他来到地理研究小组的办公室,把我发现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龙虾。我必须贼喊抓贼反戈一击,才能混淆视听,保证我和班磊的秘密不被发现。
马超麟很快也被叫过来了,大家当面对质,问题的关键就是我当时为什么要隐瞒了那个线报。
我的理由如下:根据我们的人说,那个目击的学生是在马路对面看到的,但距离间隔较远,他自己也说无法确定一定是班磊,只说了“可能”,因为其实两个人并不熟,只在篮球场见到几次。另外,那天是星期一,全校都穿校服,但目击者说那个男生穿的不是校服而是别的外套,也没有像班磊那样骑自行车。所以,凭什么要根据这么一个可信度不高的证据,就派人手去跟踪?
马超麟说:这些你说得都对,但你怎么不说,因为你以前的目标就是他,所以你怕万一真的查出问题,就体现了你当初的失察,甚至也许是包庇呢?
如果当时我身边有桌子,肯定拍案而起:什么?!你再说一遍{怀疑我?当初抢我头功我还没跟你细算呢!
说罢就要抄他的衣领,被龙虾厉声喝止。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停住了动作,因为谁也没见过龙虾发出这么威严而恼怒的声音,宛如幻觉。喝声过后,他控制住了自己的音调,沉声道:班磊这个学生已经查过好几次,都没什么问题,小林分析得也有道理,是超麟有些神经过敏了。
随即他转向我:至于你,不管怎么在理,私自扣下任何信息都是不对的,我们维持着今天的局面,和信息渠道有很大的关系,任何消息必须上报备案,你这次是错误不是失误,不能不罚。
惩罚措施是,我暂时停止现在的协调和传话任务,调到剪刀小组打下手直到本学年结束,不得和其他尾巴成员发生接触。
其实这已经相当于提前退休了,因为到下学年南蕙早已回来,同时我们都升到高三,不会再有多久的蹦跬机会,可以安享加分资格考试的战果,专心备考。
更重要的是,班磊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而始终让我提心吊胆的马超麟,也在这里被正式宣布(其实就是被勒令)退出尾巴一切的活动,安心高考,也不得和任何其他尾巴成员接触,否则龙虾会和他妈好好谈谈。
表面上看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其实还是倾向于我的。
马超麟当然也清楚,所以一起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不忘恶毒地叮嘱我一句:你要当心,林博恪,人在做,天在看,你不会每次都运气这么好。
我到底是长期被南蕙讽刺出来的,回敬道: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交大的加分资格来之不易,祝你高考别翻船,否则你举报的那些情侣可就死得太冤了。
2
所谓的给剪刀小组打下手,就是每天当那群小姑娘截查信件的时候,帮她们把信件封口的胶用特殊的化学药水溶解,然后小心取出信件,分类归档,把那些已经检查过的信件重新装封、上胶。这些完全是只需要细心和技巧的体力活,不像她们那样要一目十行但又十分敏锐地阅读完信件,摘录可疑内容,事后还要进行分析。
换言之,我被排除在了一切核心秘密之外。虽然有可能万一哪天遇到了紧急和突发情况,我还是会被龙虾重新起用,但目前我是无需担心过多的。这种看似波澜不惊、死水一潭的日子,倒是休养生息抓紧学习的绝好时机。
但我和夏朵的见面也就因此无限期搁置了。
被龙虾贬到剪刀小组的当天晚上,我和夏朵通了电话,抱歉害她中午白等一场,只说当时自己家里出了点事情。听起来夏朵本来是要责怪我一顿的,得知是我家里出事,就没再多说什么。我还对她说:可能以后我们要有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天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我总是有种强烈的感觉:龙虾可能派了别人在跟踪我。我屡次很小心地回头观察,都没发现什么,但心里的弦还是紧绷着。我不敢绕远路尝试甩掉想象中的尾巴,因为那只能更加说明林博恪可能有问题。
在这种时候贸然去见夏朵,若被发现,不要说什么重获重用了,连给剪刀小组递递胶水都不可能,更不必谈那个闪着灿灿金光的加分考试名额。
夏朵不知道这些肮脏的真实原因,追问为什么。我叹口气,只能牺牲母亲,说:我妈病了,最近要去医院陪护。更要命的是,当初我从夏朵这里挣来的外快,基本上都用来给巫梦易买了音乐光碟,所剩无几,以后连打电话的资金都要告急了。于是和她的联络便进入了名副其实的潜伏期。
这一断,就是一个多星期。
这十来天里,有几次晚上我做梦能遇到她,有时是当初在葬礼现场的情景,她躲在她父亲身后一脸无辜和害怕地看着我,眼睛睁得老大;有时则是我们喝酒或者在水手服家附近遇到的场面,但她的五官总是一次比一次模糊,一次比一次陌生。她们就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彼此独立,却又有着奇妙的联系,宛如毛毛虫和蝴蝶。
我想,在忘记她的五官前,必须要见到她,哪怕只是一眼,无论以何种代价。
然而也就在这十来天里,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等我重新去找夏朵时,发现自己苦心经营的小世界已经换了天地。
那天是星期二,前一天夜里我豁出去偷偷洗了个冷水澡,然后晚上故意不盖被子。结果这天早上我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额头发烫,脚步打飘。但我依旧坚持到了学校,以惊人的毅力熬过了一个上午。中午又故意让别人看到我没吃饭,到了下午第二节课后,我终于可以颤颤巍巍而又自信满满地摸进医务室。
五分钟后我出来时手拿病假单,让班主任在出门单上签了字,便收拾好书包出了校门,谁也不知道书包里除了课本还塞着《霍乱时期的爱情》。
那偶然的一瞥,引起了一场爱情大灾难,持续了半个世纪尚未结束。
这是里面我最爱的一句话。
下午三点半,青天白日,车流稀少路况良好,没有任何尾巴。
自行车走了一路的半S形,终于抵达夏朵她们学校,然后耐心等待她放学。
然后我果然等到了夏朵的出现,但同时发现,一个同样推着白行车的身材高大的男生从另一个方向走到她面前。他们显然认识,关系不错,搞不好就是约好了的,两个人一起朝五角场方向走去。
我站在马路对面,脸色苍白,额头发烫,嘴唇干涸,视线发蓝,但都不如此刻脑袋里的嗡嗡声来得强烈和致命。
看着他们的背影过了几秒钟,我体内忽然升腾起一股强大的力量,不可思议地让我快捷地翻身上了自行车,好像我没有发烧,更没有神志模糊。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嫉妒。好奇。渴望。捍卫。疯狂。现在回忆起来,很难辨析清楚。我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直到走进复旦大学的校门,我忽然意识到那个斯文且略带稳重的男生可能是一名大学生。因为他对这里很熟悉,俨然是在自己的地盘,大着胆子让夏朵坐在她的车子后面,在树叶青翠的大学校园里慢速兜风。
从我所处的角度,看不到男生的表情,只看到坐在后座上的夏朵,一脸酒醉后绯红的幸福。
她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然而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举报她和载她兜风的年轻骑士的匿名信就出现在了她家楼下的信箱里,而且上面写的字避免了信件被夏朵本人拆开的可能性——
“夏明超先生 亲启”
3
夏家收到那封举报信的前一晚,差不多应该是夏朵从复旦回家后的第三个小时,我和她通了最后一次电话。我跟她说我母亲的病痊愈了,然后说今天放学后去找同学,在路上碰巧看到一个很像她的女孩,边上有个推自行车的帅气的男生。
夏朵说那的确是她,男生是她以前的外语家教,在复旦大学念书,之前一直在追她,但那时她心里只有班磊,可现在……
我捏紧话筒,努力笑出声音:现在,你从他的事情里走出来了,对么?
对。她很欣慰地道:走出来了,我没想到会那么快就……
我说:走出来就好,真替你高兴……祝福你,祝福你们两个。
夏朵说:谢谢你。
通话结束。
从公共电话房回到家,我就再也没从床上起来。我妈一摸额头才发现原来我发着烧,一量三十八度,立刻翻箱倒柜给我找药、倒热开水。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欲哭无泪,将头转到一边,脑海里浮现出夏朵搂住男孩子的腰的画面,那双白皙的手,还有那个动作,像极了她小时候躲在她爸爸背后的样子。
当天夜里,我再度梦到她,夏朵的五官无比清晰,好像睡前我刚和她见过面。
只是为了这份记忆中的清晰,代价惨重。
第二天一大早我妈跑去打电话给我们班主任,替我请了半天假。但我坚持要求她不要留下,还是去上班。她知道我不会逃课,加上烧的确退了,便答应了。趁她不在的时候,我起床写下了那封举报信,用它替代了书包里的那本如今看来如此可笑的爱情小说,然后穿衣,上学。
巧的是,我到了学校正赶上吃午饭,而且还是高峰,座位难找。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却发现坐在对面的是巫梦易。
如果是两天前发生这一幕,我可能只是轻微地内疚,因为毕竟我以自己的方式补偿过她了。但此时此刻,我的心和脑袋一样沉重,目光只盯着自己的饭碗,机械地进食。
巫梦易也是一个人,坐在那里默默地吃。
她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现在坐在她对面的就是跟踪和举报她早恋的人,更想不到,这个人,这个尾巴,这个品学兼优的班长加学生会干部,竟然也对另一个女孩陷入滑稽而失败的非分之想,然后发现自己是一个可怜的蛆虫。
我当时还真有那么一种冲动,希望她忽然把自己饭盒里的饭菜连同小碗汤水一股脑儿地泼在我的脸上身上,这样我心里会好过很多很多。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安静而崇高的早恋殉节者吃完饭,收拾好碗筷离开,留下这个可笑而卑鄙的小人坐在原地,味如嚼蜡地吞咽着食物,品味着心灵上的鞭挞和煎熬。
4
匿名信寄出后,夏朵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她既没有气势汹汹地出现在我们学校门口,也没在我去财神家补课的时候出现。我家没有电话这个缺憾这时却成了优势,使她无法便捷地联系上我。
这让我反倒有些失望。
两星期后,劳动节刚过,高一年级前往郊区学农。我当初学农时因为生病没去,所以这次随团前往,跟着他们补学。
因为这一学就是八九天,所以开拔去郊县之前,我还特意到理发店去剃了个头。
国营的理发店,穿白大褂的师傅,三块钱一个脑袋。我坐在破IB的椅子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在电推子的运作中一点一点地掉落。它们的主人此刻表情僵硬而木然,像尊泥塑。
学校校规严谨,对男生的刘海鬓角发尾有着明确的尺度限制,从初中开始我就喜欢清爽利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