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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为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宝隆朝不保夕了,我才作这样的决定。善舫,我们夫妻一场,你明白我的个性,我从来都只是温室内的一盆花,经不起日晒雨淋的。请原谅我,我不是个有德行有能耐可以吃得苦中苦的人。我想过了,我对你的最大贡献,还是远离本城。”
李善舫站起来,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善舫,”杨颖说,“男人在不同阶段需要不同类型的女人,当年你娶了我,是因为李氏豪门需要一个得体的女主人为你助阵,到了现阶段,你需要一位真正倾慕你的红颜知己。”
大门关上之后,李善舫双脚发软,颓然跪在地上。
这以后的两天,送进李善舫办公室的三餐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出来。李善舫的秘书周太开始焦急了,她灵机一动,给樊浩梅摇了个电话。浩梅马上赶来了。
李善舫望着樊浩梅,想起了杨颖的话:“现阶段,你需要一位真正倾慕你的红颜知己。”
他觉得樊浩梅更像柳信之,柳信之爱她,并不因为他拥有什么,也不因为他失去什么。他固不情愿对方为了他拥有很多而爱慕他,也不甘心对方因为他失去了很多而怜惜他,他忍不住问:“阿梅,你是不是觉得我好可怜,是不是怕我成为第二个尤祖荫,所以跑来看我了?”
“什么?”樊浩梅相当委屈且恼怒了,她指着窗口,“从这儿跳下去,后果跟尤祖荫是一样的,是不是跳了下去就会解决问题,你亦明白。任何人对自己前途的选择都是高贵的,不需要别人怜惜。但,我不相信你会像尤祖荫,纵使你明天像初来时一样拍手无尘,只要你愿意重新开始,你就比以前富有,起码,你多了一段真正的感情。”
“知道吗?我每天想,三十年前我身无长物,就算明天回复原形,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只是宝隆的股东和员工,一旦积蓄与饭碗化为乌有,如何是好?”
“我从没想过纵身一跳,放弃我的责任。”
樊浩梅平生敬慕爱恋的就是这种有担戴的男人大丈夫。今宵回头一看,那人已在灯火阑珊处。
翌日,市场传出了宝隆财政不稳的消息。
50、临危受命
宝隆大厦的财务部出现了挤提的人群,宝隆的股价更像滔滔江水,不住下泻,势头难以控制。
殷家宝终于在这危难的关头赶回香港来,参加了李善舫的紧急闭门会议。李善舫既失望又气恼:“这段日子来,我倾尽全力就是要撑住局面,不让卡尔集团有机可乘,趁我们财政出现困难时,揭我们的疮疤,造低我们的股价,以便增加他们跟我们讨价还价的注码。没想到,他们依然穷追猛打。”
“不消说,”公司秘书胡辉叹息,“宝隆财政不健全是卡尔集团放的声气,市场开始传说我们要被迫清盘。”
“卡尔集团犯不着逼我们清盘,约翰伟诺的目的是旨在以贱价收购接管宝隆,才会让市场上掀起谣言。”李善舫一言惊醒梦中人,殷家宝气愤地说:“对,宝隆在亚太地区的金融网络太值钱了,去年美国嘉富道集团的资料调查部出过一个报告,认为要建立一个像今日宝隆的王国,所需的投资数十倍于宝隆的市值,卡尔集团能收购接管宝隆的话,是平白获得了一座宝山。”
“现今欠宝隆债务的各大中小型企业,其实都在亚太区内办得有声有色,前景相当好的。”财政总监骆滔接着说,“只不过地方货币被冲击成功,一时周转不灵,只要债主不追债,给一个缓冲时期很快就可以翻身。大债主是卡尔集团,他们控制了宝隆,等于全面掌握了亚太区内的这些优质企业,算盘打得精极了。”
“主席,我们该怎么办?”
李善舫站起来走近窗前凝想片刻,才说:“弄到如今的这个局面,我是无所谓了,就算全副身家转到卡尔集团名下,也是我一时不慎应得的后果。但,股东的利益,员工的前途,甚至我们的客户企业翻身的机会,都必须保存,要这三方面有成绩,只有俯首称臣,好好地跟卡尔集团谈投降的最优惠条款。”
语惊四座,谁都不发一言,事实上,已有不少李善舫的爱将旧部,暗暗把盈眶的热泪吞回肚子里去。
李善舫继续说:“如箭在弦,已到了非摊牌不可的地步了,今日宝隆的股价下跌了百分之三十七,就以此为底线,我向约翰伟诺拱手称臣。
请他向股东提出全面收购,欠卡尔集团的款项,用我的股份抵消。
还有,必需要他答应,接管宝隆之后,沿用所有旧人,并把客户的还款期顺延半年。其余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委员会、交易所等要申办的手续,请各位按照你们职责行事,只是谁去跟约翰伟诺谈这些条件呢?“
“我去。”殷家宝说。
李善舫没有立即答应。
“主席,请让我去,我跟约翰伟诺有一段交情,在他面前,比较容易说话。”
“好吧!谈妥了,必须白纸黑字写下来。”
51、针锋相对
殷家宝约了约翰伟诺在高尔夫球场相见。
“接管宝隆?”约翰伟诺笑道,“不必了,这么一个烂摊子,我们要来干什么,你别开这种玩笑。”
“如果你真的视为笑话,那么,我们今天就专心打球好了,你也不妨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必忙于在各地散播谣言,造低宝隆的股价。这是徒劳无功的。说不定明天一大清早醒来,扭开了电视机听新闻,李善舫已经宣布破产,你们卡尔集团就等着清盘官的通知,以债权人的身份取回你应得的欠款好了。”
这番话果然有效,约翰伟诺微微一怔,试探道:“破产是耻辱,李善舫不会行此险着吧!”
“错了,是你们处心积虑,害到他有今日的,李善舫就是要出这一口气,宁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百亿身家既已化为灰烬,何苦要摇尾乞怜,扯着你们的衣袖,只讨回那一点点的股价?中国人的脾性跟你们不一样,我们从古至今,多的是死士,李善舫如是,我如是。约翰,如果宝隆集团是你们心目中的一块肥肉,那么我们就按足规矩,以这几个月的平均价把宝隆拱手相让。如果不是你们设计得好,再高百倍价钱,你也买不到宝隆。”
约翰伟诺大笑:“诚如你说的,我们才出手造低宝隆的股价,断不可能就以你提出的价钱成交。大卫,如果我们不接管宝隆,而让宝隆难逃清盘的厄运的话,股东手上的股票,立即变成墙纸。”
这最后一句话正中要害。高手过招,就像玩沙蟹游戏,看谁能唬倒谁。两家既都是有心人,终于各让一步,把收购价谈到了一个殷家宝能勉强接受的底线。殷家宝忽然地英雄气短,再低声下气求约翰伟诺:“约翰,宝隆是多年老字号,很多香港市民、海外华侨的血汗投资都放在宝隆之上,既然连你们也看好宝隆,就别把股价压到这个地步,算是给我们半分面子吧。”
“如果我们有这份善心,”约翰伟诺大笑,“压根儿就不会有你站在我面前求我可怜的今日了。不必再讨价还价,这一元二角价位,你肯卖,我肯买,准备签约。”
殷家宝强忍心头怒火,盯着约翰伟诺说:“你是否答应就以一元二角这个价位作为指标,再不在市场上挫折宝隆的股价了?”
“大卫,回去告诉李善舫,一元二角我已经满足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对着约翰伟诺这个价钱,李善舫真的欲哭无泪。在有关文件上签了字,离开办公室时,殷家宝从倒后镜中看着远去的巍峨的宝隆大厦,有种去国归降的悲哀和绝望。他不愿想下去,打开了手提电话的留言服务。
“是殷家宝吗?”是一个带哭腔的女声,“有很多话,我要跟你说……请来见我一面……”
是方明的留言。
52、最后遗言
自从方明搬到半山去跟陈伟业同居之后,别说是樊浩梅,就连殷家宝也未曾来探访过她。彼此都有不言而喻的心理障碍。方明心知肚明母兄并不能接受她无名无分地跟了陈伟业这个做法。殷家宝虽说是比较开通,毕竟跟陶子行有交情,自然很难接受方明一脚把陶子行踢开的事实。这天是他第一次探访方明。
方明的电话无人接听,可以推论上楼去按铃也枉然。于是殷家宝跑到管理处去,打算表明身份,说明原委,让管理处给他想办法打开方明的大门。
出乎意料之外,当殷家宝给管理员道明了他很想进屋看看时,管理员一点骇异和抗拒的表示也没有,还说:“成了。我开门让你进去看看吧!陈伟业先生刚差人把钥匙送了过来,并嘱咐如果方小姐外出,有人要看房子的话,就由我们带着去看。先生请问您贵姓?”
“我姓殷。”
“殷先生,我叫阿全。麻烦你记得告诉陈先生的办公室,是管理处的阿全带你去看房子的。陈先生也把房子交给了一些地产经纪出售,可是如果买家是我带去的,陈先生会多赏一些佣金给我呢。”
殷家宝骇异地说:“他们要出售这个单位吗?不是方小姐用来自住的?”
“哎呀,这是什么时候了,把伟业集团吹得七零八落,陈伟业何止只要变卖这个单位套现,他还特意地关照我们说:”有看中了这个单位的,我可以连里头的女人也一并出让。‘“
怎么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殷家宝不敢想象等下开了房门,他会对这个妹子说些什么话?
最终,他的这个顾虑被证实是多余的。
当他推开方明睡房的房门时,他知道什么事发生了。方明已倒卧在床边,昏死过去。
“天!”殷家宝强叫自己冷静,他嘱咐阿全立即报警及召救护车,然后轻轻抬起方明的手。
方明的手冷冰冰的,却依然握着一张白纸:“哥哥,没等你到来,我就要走了,原想给你说的话很多很多,都给拍录下来了,明明。”
殷家宝慌忙冲到房间的电视机前,按动录影机,火速把录影带倒过来,从头收看。荧光屏上的灰白雪花渐渐消失,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明丽却显得异常忧伤的脸孔,那是方明。
哥哥:我没有办法再执笔写信给你,因为我痛恨文字,几乎十年了,从大学毕业到执教,我每天都要对牢一大堆蝇头小字干我的活,我实在累透了。
哥哥,我不知怎样向你解释我的想法,我……的意思是,生下来在相貌、头脑、知识各方面都是中上人才的我,并不应该配以中下人等的生活和际遇,这是不公平的,令人深深不忿的。
53、走投无路
我过腻了小户人家的生活,所以,我在陶子行与陈伟业之间挑了后者,我多么期待陈伟业后天的优势可以配合我先天的条件,使我们成为珠联璧合的一对。你和妈妈一直责备我虚荣,这是我知道的。
除了妈妈,我还真没有碰到过哪些人不在金钱面前屈服和变色。我只须替几个旧同事在尤婕的百乐集团开个户口,代他们搜集市场消息,买卖股票,赢了把钱存入户口内,输了一样把钱吞进去,他们就心甘情愿地到处对我歌功颂德。
对于陈伟业,我一直认为我有把握将他的妻子比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取而代之。
这一天还没有来临之前,先刮了一场,把我一直以来的计划通通打翻了、搅乱了、毁灭了……
港股疯狂下泻,不但我输得家空物净,就连我替旧同事和朋友下的注,都血本无归。他们像失了理性的疯犬,一见了我,就大喊“骗子,骗子!”直想把我碎尸万段。他们认真要撕我的皮,食我的肉,只为我当初带领他们炒股票,悉心栽培了他们的物欲。
我以为我可以躲在陈伟业的荫庇下避一下风头火势,可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陈伟业冷冷地对我说,他不要我了。
我嚎啕大哭,忽而觉得如果陈伟业也抛弃我的话,我就是濒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绝境了。
“我亏蚀得很惨,”陈伟业不理我的哀求,“现在伟业的股价不值分文,我已经没有多余的一分钱可以继续供养你和支撑这个家了。”
“不,伟业,我不需要你的钱,我只要你的心和你的人。我可以与你共患难,也可以吃得苦中苦。”
“你要弄明白,我的心和我的人从来不曾属于你,你应该清楚你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附属品而已。”
不管我们如何伤心哀求,翌日,陈伟业嘱咐他的太太前来,把他留在我家的衣物捡拾回去。那个身高不过五英尺,肥胖臃肿而平庸的女人,并没有跟我争吵,她踩着四英寸高的高跟鞋离开时,怜悯地看我一眼:“这么好看的人儿,伟业又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仍不让你代我去与他共赴艰难,他真是无法信得过你呢!”
天下最刻薄、最无情的莫过于这番话了。
她赢了。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