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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知道的?”
“阁下您也知道有一个宗教团体叫做‘地球教’的吧。过去我还在担任旧职的时候,曾和他们有一些来往,所以知道了在他们之中所策划的这个阴谋。虽然他们威胁说如果将这个计划泄露给他人的话,便会有生命的危险,但是基于我对于皇帝陛下的一片忠诚……”
“我明白。”
克斯拉的回答其实说不上是非常地有礼貌,因为他和其他的同僚们一样,对于这个出卖祖国而降伏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特留尼西特的言行举止当中,不知怎么好像总是会散发出一股剧烈的臭气,时时刺激着人们对他的反感。
“那么,刺客的名字呢?”
宪兵总监提出了这个问题,而这名前自由行星同盟的元首则非常郑重地回答,不过在他回答之前,当然不会忘记再三地强调说,自己个人从未曾赞同过地球教的宗旨,自己过去之所以会暂时和他们采取相同的步调,是当时的时势所逼,而不是基于自己本身的意愿。当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自己所想要的情报之后,克斯拉立刻传唤部下命令道:“将特留尼西特先生带到第二会客室。在这件事还没有解决之前,请暂时先待在里面。此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如此,名义上虽说是要保护他的安全,其实倒不如说是软禁还来得恰当些。
当行动一开始,克斯拉就未曾再看过这个密告者一眼。因为对于他来说,重要的是置于盘中的料理,在用餐完毕之后所留下来的餐盘是毫无用途的。
克斯拉的第一步动作就是打影像电话到邱梅尔家的宅邸,尝试着呼叫修特莱中将乃至奇斯里准将,但是电话一直都未接通,至于为什么会接不通,理由当然是非常明白的。
宪兵总监一面虽然咬牙切齿,但另一面也没有浪费丝毫的时间,他立即联络距离邱梅尔宅最近的武装宪兵队负责人。该处的负责人是帕伍曼准将,原本是装甲掷弹兵的军官,是一名实战经验丰富的少壮男子。克斯拉本身虽然是宪兵总监,但是对于战场勇者的信赖远胜于一个地道的宪兵,虽然说这只是他自己本身个人的观感,但是就实际问题而言,目前这个场合所需要的不是检察官也不是盘问者,而是一个战斗指挥官。
接获上级这项重大命令的帕伍曼,虽然紧张但并不惊慌,立即便将命令付诸于行动,在他高声一呼之下,当场便有二四○○名属于他麾下的武装宪兵紧急集合起来,在他的指挥之下,赶往邱梅尔家族的宅邸。这真是一项不折不扣的军事行动,由于动用装甲车之类的装备,所发出的声响势必会教犯人察觉己方的行动,所以宪兵们在到达距离邱梅尔宅邸约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时,便一手持着雷射刀,另一手提着军用的靴子,全体仅穿着袜子,寂静无声地靠近宅邸。日后也有人回想起这件事而不禁啼笑失声,但是在当时,所有人的心情都是非常认真严肃的,而这个包围行动就在无声无息的情况下完成了。
但是克斯拉所采取的策谋还不仅于此。
另外还有一六○○名的武装宪兵队在拉夫特准将的指挥之下,突击了地球教位于卡歇尔街十九号地的教团支部,并且将在场的信徒全部一网打尽。当然这些信徒并不是绝对和平主义的信奉者,当武装宪兵冲进建筑物的时候,欢迎他们的其实就是闪烁的枪炮火花。
在拉夫特准将一声令下之后,还击行动开始,光束枪所发出的霓红色光条隔着一道墙壁四散纷飞。枪击战虽然激烈,但并未持续太久。宪兵们在十分钟后即突破坚守,冲进支部的建筑物当中,一面射杀抵抗的信徒,一回登上楼顶,终于在正午十二时过后不久,将这一栋六楼建筑的支部完全镇压。经统计,遭射杀的信徒共有九十六名、受伤后死亡的信徒有十四名、自杀者二十八名、被逮捕的五十二名全部负伤、逃亡者无。而宪兵队方面则有十八人死亡、负伤者共计四十二人。支部的负责人高德恩大司教原企图服毒自杀,但就在他即将喝下毒药前的一刻,冲进屋内的宪兵以雷射枪的枪托殴打他,在他昏迷不醒的状态下宪兵用电磁石的手铐将他铐了起来,使他殉教失败。
在那沾满血腥,到处一片零乱的支部当中,宪兵们顶着一团杀气四处来回走动,他们从焚烧炉燃烧的灰烬当中将烧剩的文件拖了出来,把死者的衣服剥下,甚至还将被血粘住的皮夹翻开,踢翻神坛,搜查底部台座,以搜集这批叛徒犯罪的证据。有一名负伤的信徒因责骂他们亵渎神明的行为,遭情绪激昂的宪兵踢中原本已经受伤的头部而死亡。
就在拉夫特的部队在首都的一角进行着流血祭典的同时,帕伍曼准将所率领的部队已将邱梅尔男爵的宅邸团团围住,全体穿上了军用皮靴等待攻击的命令。对于接受命令的一方而言,他们只要完全依命令行事即可,但是对于发布命令的一方,他所背负的责任却是极为重大的。甚至可以说皇帝陛下的性命,完全系于帕伍曼的舌端之上。
就在外头动作频繁之际,察觉到周遭气氛有异样的是生命正遭受威胁的这一群人。在这种无声无息的情况下,经由空气所传来的讯息透过皮肤,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回路,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达成了一个共有的认识。这对于从未曾身历战场的海因里希而言,是不可能理解或感受到的。
海因里希的知觉现在正集中在两件事物上。一是握在他手中的杰服粒子引爆开关,另一个则是皇帝莱因哈特从前一刻钟开始就不停地抚弄着,像是护身符一般的银质坠饰。
莱因哈特的手一直无意识地在搓动着。如果是有意识的话,就应该得避免这种会引起暗杀者多余注意的行为。海因里希那病态的眼光果然察觉到了莱因哈特这项举动,甚且还不自禁地对于那个坠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希尔德也一早注意到了这个极度危险的连环动作,但是却是束手无策。因为如果她出声的话,只怕更会催促海因里希将他那病态的好奇心转换成具体的行动。
但是,就算她没有任何行动,她所害怕的结局还是来临了。
希尔德几乎可以看得到海因里希两次、三次将嘴巴打开之后又闭起来,但终究还是无法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最后还是开口问道:“陛下、皇帝陛下,您那坠饰相当的贵重吧。是不是也可以让我看一下呢——如果可能的话,是不是请让我摸一下呢?”
就在海因里希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莱因哈特的手指冻结在他所佩带的银质坠子上一动也不动了,转将他的视线停放在海因里希的脸上。希尔德此时感觉到一般战悚流过她的身体,因为她知道表弟这句话一说出,就好像是穿着鞋踩进了皇帝那不可侵犯的神圣领域里。
“我拒绝。”
“我想要看。”
“这个东西和你没有关系。”
“……让我看,陛下。”
“陛下!”
最后这个呼声是修特莱与奇斯里同时喊出来的。这一回是他们向皇帝寻求妥协。因为我方的援军就近在咫尺,就算是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也是非争取不可的,在这个时候,应该没有任何东西比争取时间更为重要的了。如果只是一味孩子气的反抗,反而激怒了暗杀者的话,那就算是愚蠢了。
但是看来莱因哈特似乎并没有这种体认。眼前的他不再是与他亲近的臣子们所一向熟知的那位头脑极为冷彻、眼光锐利且充满野心的霸者,反而像是一个满脸毫无妥协余地、桀骜不驯且固执不堪的少年。说得极端一点,他就像是一个将大人们眼中看来毫不值钱的玩具箱当作是极为珍贵的宝物,甚至为了保护它不将它交出来,不惜誓死抵抗的小孩。
在希尔德眼里,现在的海因里希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暴君。表弟大概永远都不会被原谅了吧,希尔德心中这么想着。
“陛下,您该不会是忘了谁才是这个场合的支配者吧?把它交给我,这是最后的命令!”
“不!”
莱因哈特所表现出来的顽固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根本无法教人相信他和那位出生在仅具贵族之名的贫寒之家,后来成为历史上最大帝国之君主的英雄会是同一个人。现在海因里希非理性的情感好像换了一种形式转移到莱因哈特身上。海因里希再也忍耐不住了。但是海因里希失去平衡的情绪,爆发的方向却和众人之预测不同,他那看起来好像是浸泡过福尔马林溶液的标本一般显得毫无生气的手,突然像是跳跃的蛇似地,迳直伸向挂在皇帝胸前的坠饰。而对方对于这样的一个动作所产生的反应也是超乎常轨且极不寻常的。莱因哈特竟然用他那为画家所渴望、线条美好的手结结实实地痛殴了这个几乎已经是半死的暴君脸颊。在场其他人的心肺功能几乎都已经要为之瘁毙,但是当他们看到引爆开关从男爵的手中被弹开掉落到石板上的那一刹那又复活了。奇斯里立即飞扑向海因里希,连轮椅一起扳倒然后骑在他的身上,动作之快连真正的猫也要自叹弗如。
不要动粗……!“
希尔德叫了出来,这个时候奇斯里也正要放开海因里希纤细的手腕,因为在他强有力的手掌当中,男爵细弱的骨骼发出了碎裂的声音,这使得有着黄玉色瞳孔的勇士有些退缩。奇斯里仿佛是为自己使用了不正当暴力而感到羞愧似地往后退了一步,把这个正在急速接近死亡的大逆不道犯人交给金色短发的美丽表姐。这一幕是不需要他出场的。
“海因里希,你实在是太糊涂了!”
希尔德搀扶着表弟贫弱的身体,低声地悲泣着。一向具有极聪明、且丰富表现能力的她,在这个时候,却也只能勉强地吐出这几个字。海因里希笑了,但是此刻的笑容并不再像前一刻钟那样充满恶意,即将来临的死亡正逐渐将他身上的杀孽之气褪去,他此时的笑容几乎是像婴儿一般的无邪。
“我只是想无论如何要做一点事情之后才死去,不管是怎样的一件坏事,或是愚蠢的事都好。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事然后才死去……只是这样而已啊!”
海因里希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他看起来像是美少年一般的表姐说道,奇妙的是这几句话说的清楚无比。他并未祈求要赦免他的罪,而希尔德也同样没有这样的要求。
“……邱梅尔男爵家族,就要在我这一代没灭了。理由并不是由于我贫弱的身体,而是由于我的愚蠢。就算我身上的疾病会立即为人所遗忘,但是一定会有一些人记得我的愚蠢吧。”
当他释然地说完心中事之后,海因里希生命的喷火孔也已经喷出最后的熔岩。长久以来仅靠着少许的能源勉强跳动的心脏,终于获得了永远的解脱,流动的生命之河化成为一滩细长的池水。
表弟已经断气了,希尔德就这么抱着他的头,将视线转向莱因哈特。只见夏日的微风轻轻地吹抚着那头极为奢华耀眼的金发,年轻皇帝默默无语伫立着。苍冰色的眼眸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波涛,一只手还是同样地继续把弄着他胸前那个银质的坠子。
修特莱弯下身子将那个引爆的开关从石板上捡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奇斯里则大声地告诉包围在宅邸外面的己方军队皇帝平安无事的消息。骚动混乱的空气正逐渐为沉静所改变。
这时,一名男子突然闯进这一行人的眼前。看起来像是被开始突入的宪兵队所追赶,才不经意地闯进宅邸里面来。他一只手持着手枪,一看到莱因哈特的身影,随即发出充满敌意的咆哮声,将枪口对准了年轻皇帝,但是流肯早已经瞄准了狙击点,一道闪光射过去,那名男子手上持有的手枪被击落了,男子的求生本能好像忽然被唤醒似地,转过身去死命地奔跑企图逃脱。
流肯再度扣上扳机,另一道光线射中了这名男子背部的正中央,这时侯,这名男子的姿态就好像是一名正要抵达终点的短跑竞赛选手,摊开了他的双手、头部往后仰、胸部往前挺,当他身体向前裁下来时,竟由头部撞进枝叶茂密的树丛中。
带领着仅有三个人的亲卫队跟在他身后约半步的距离,流肯跑向树林,小心地将死者的尸体拖出来之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死者右手边袖子的内侧。
他所发现的是地球教信徒所特有的刺绣记号。流肯动了动自己的嘴唇,出声念出了几个文字:“地球是我故乡,将地球握在我手。”
“是地球教的信徒啊!”
修特莱中将在他口中喃喃自语地说出这一句话。他当然也知道这个宗教团体的名称,而且也知道无论是在帝国中或是在同盟境内,该教团一直在扩展其势力,但是就算知道地球教的名称,对于地球这一个名词,一定有许多人已无法说出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