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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都得上保育院,不许没病装病赖在家里阿姨说的——下次还把你逮回来。
他头埋在被窝里悉悉簌簌剥家里带的水果糖玻璃纸,糖含在嘴里探出头。陈北燕张嘴跟他要,他把糖藏在舌底大张口假装没有。
第二天做早操时,方枪枪利用每一个转身动作回头找方超,脖子都拧酸了也没有看见。上午散步时他注意看阳台,一行行晾着的衣服和栏杆上摆放的常青花草湿漉漉的不时有一滴亮晶晶的水珠儿附落高楼——早晨有人来过阳台,浇了花,把新洗的衣服搭在绳子上。
接着,他看到方超难以置信地扛枪出现在阳台够上,把枪架在栏杆上向他瞄准,枪口随着他移动。方超举枪欢呼。虽然听不见声音;也猜得出他在嚷:打中了。整整一小时,方超都在阳台上武装示威,进行军事表演:一会儿枪上肩阔步前进,鬼子进村似地东张西望、一会儿紧握手中枪立正不动深沉地凝视远方。
我知道中了计。
李阿姨手心朝上小臂带大臂轻轻一抬,坐在数排人后的方枪枪像中邪站起来。
老李四指弯拢向内蜷了蜷,方枪枪身不由己,齐步甩臂径直走到黑板前。
立——定!
方枪枪尽力站直。
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两手放在裤线上。李阿姨纠正着方枪枪的姿势,把他的两只小手打开,五指合拢按在裤线上。
做得很好。可见没有东西是学不会的——现在转过去面对大家。
李阿姨推着笔管溜直的方枪枪转了个身。全班小朋友瞪着大大小小的乌黑眼珠盯着他。所有孩子都把手背在身后,像刚走一个入室抢劫的坏蛋把他们无一例外捆绑在小椅子上。
今天早晨是自己穿的衣跟吗?
方枪枪摇头。
说话!回答阿姨问话要出声你懂不懂?
不是。
谁帮你穿的?
唐阿姨。
大声点!
唐阿姨!
现在我要问全班小朋友了,每天早晨起床自己穿衣服不用阿姨帮忙的请举手。几十个孩子整体一斜,像人大表决一样右肘支桌齐刷刷举起小巴掌。有的孩子离桌子远显得腰很长。
手放——下!李阿姨口令拖碍过长,差点断气。她以手掩齿轻轻咳嗽,脸颊飞起两片红晕。俄而,她复又生机勃勃地向担心地注视她的孩子们微笑,朗朗说道:为什么每个小朋友都要自己穿衣服?现在我请一个小朋友站起来回答我。
李阿姨大眼珠子骨碌一转,骨碌又一转,凌空抓住一只贫病交加的隔年苍蝇。她指一个手举最高,露出肚脐的女孩子:于倩倩。
因为每个小朋友都应该自己穿衣服因为不应该让别人帮忙因为别人都很忙…
于倩倩上气不接下气说了一串“因为”没词儿了,两条绿鼻涕跟瞅就要淌过嘴唇哧溜一下又全缩回鼻腔内。
说得很好,表扬你于倩倩。李阿姨笑望大家,摔死苍蝇,后背伸出一只手使劲捅了下方枪枪:听见了吗——你!
方枪枪肩窝一阵巨痛。
现在全班就方枪枪一个人还不自己穿衣服,我们应该怎么办?
帮一助一他。
李阿姨看着一班品德高尚的孩子满心欢喜:谁愿意上来给方枪枪作个示范?
她东张西望一番:还是你吧于倩倩。
于倩倩—边走一边慌慌张张解扣子,没到方枪枪面前开始脱衣服,眨眼之间已近赤膊,牙齿的的打着哆嗦手仍不停。
李阿姨在一旁说:内衣就不要脱了。于倩倩又把摊了一地的衣裤一件件穿上身。边穿边分解动作,有时还特意停下来,让方枪枪看仔细。唐阿姨打着毛衣走进来,在靠暖气的小椅子上坐下,进针退针边对这场面饶有兴趣的看上—两眼。
于倩倩穿完衣服,地上多出一条毛裤。李阿姨鼓着掌捡起来,搭在她肩上,对她说:下去吧。
李阿姨搬只小板凳下去坐在观众席,对孤零零留在表演区的方枪枪说:你做一遍。
方枪枪一动不动,偷眼看李阿姨。
李阿姨柳眉倒竖,牛眼圆睁,第二番话正待出口,方枪枪连忙把手放在胸前衣扣上。
他一粒粒解那排大塑料扣子,敞胸露怀再解背带裤扣子,扣子眼儿很紧,他手指头都勒红了。
唐阿姨在一旁低头数着针行:不行啊,太慢了。方枪枪露出肩膀胳膊在袖筒子打折,想把手从上袖窟窿里拿出。他披着袄像扎着膀的雁儿竭力挣扎原地团团转。手终于伸了出来,裤背带像两条逃窜的蛇从他肩上一滑而过,棉裤由于自重分两路掉下去,面口袋似地堆在脚背上。
小朋友都笑了。
李阿姨唐阿姨也前后脚笑了。
毛衣果然卡在脖子上。棉裤绊着方枪枪的双脚使他寸步难行。他像一个哑铃站在房间中央,一头是垛着的棉裤一头是翻上去的毛衣中间是他细细的身段。房间里笑声不断,我在毛衣后面快憋死了。方枪枪用手撑大毛衣领子,推到鼻子底下,露出嘴巴,我才喘出一口气。我在毛衣后面感到很安全,于是不动了,就那么没头没脑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
李阿姨开口说:你就耗吧,没人帮你。
我也无所谓,就这么耗着。
李阿姨走过来捅我,骂骂咧咧。她的手指像金箍棒一样硬,我忍着疼不吭声。
她看不见我,我就不怕她。她把我拖伤员一样拖到一旁,隔着毛衣敲着我脑门说: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继续,要不就在这儿站一天。
我从毛线缝中看到老院长推门进来,他朝转身相迎的李阿姨使劲招手,意思不要惊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指点李阿姨把扔在地上的棉袄给我拦腰扎上,免得着凉,然后蹑手蹑脚走了。
李阿姨的脱衣舞会结束了。尽管舞男差点意思,没能一脱到底,她仍然获得了很大快乐。接下来她带领全班小朋友上图画课时声音无比耐心心胸无比宽阔。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哑哑地响,她宣布自己画了一个红太阳,放着光的。又画了一朵向日葵,有一只只花瓣、瓜子、枝叶。她给全班小朋友发了纸,让他们依葫芦画瓢。她沉重的蹄子声从东响到西像一头大象在教室蹒跚漫步。她的身影能遮住天上的太阳,当她经过时,已经一团漆黑的方枪枪眼前仍会为之一暗。
蒙面大盗方枪枪靠着热乎乎的暖气睡了片刻。他有一些屎要拉还有一点尿要撒,他既不声明也不盲动,像有信仰的人苦苦磨练自己的意志。一直坚持到全线失守,肉体崩溃。这一刻真是舒服之极。好像特务当场引爆毒气弹,恶臭弥漫。
一张女孩子的脸贴在窗玻璃上定着眼珠儿往寝室里瞅。她的两手张开巴掌撑在脸旁,从后面看这女孩子似乎想在玻璃上扒出一个能探进脑袋的洞。
这女孩子出现在寝室门口,每一个摆臀迈腿都放大减慢到极至,轻轻落下不出一点声音,像皮影戏上的木偶走着一顺儿就进来了。她的谨慎其实是多余的,阿姨们带着大队孩子正在外面的院子里活动,寝室内外并没有人防碍她。她只是遵循保育院孩子的习惯做法。这是孩子们自我发明的一种独特舞步,当他们要背着阿姨干点什么时都要如此行走。这女孩儿手舞足蹈的走了几步后,像踩住地雷一脚定格手也一前一后分别停在半空,机警地左右一看,接着一阵风似地向我们刮来。她在奔跑中恢复了自然,笑容也像把折叠扇一抖全开。
陈南燕跑到妹妹床前一个急刹车,转体九十度:你怎么又尿裤子了?陈北燕听见姐姐问,抽抽搭搭哽咽,怨恨地看了眼并排坐在另一个被窝里一脸无耻的方枪枪。
她性格内本来就缺坚忍不拔这类品质。意志的培养需要环境,挨着方枪枪就好比邻居住着位歌星,一天到晚唱,不想学耳濡目染很多歌也会哼了。这也如同过马路,人家正思想斗争激烈决心遵守交通规则,旁边有人不管不顾抢先一步冲过去等于就是开了禁不跟上都好像吃了亏。
今天就是这样,北燕憋得好好的也就是画向日葵有点分心,方枪枪在那边又拉又撒数他痛快,一秒钟之后北燕也就失控了。被方枪枪传染的孩子不是陈北燕一个,还有两个女孩一个男孩也闯了红灯。现在都没精打采光着屁股坐在被窝里,散布在寝室东一个西两个。
讨厌。陈南燕白了方枪枪一眼,掀开被子看了眼妹妹赤裸的腿。问她:你的裤子呢?
陈北燕伸出脖子往两边暖气上找,用手指了指:那儿呢。
陈南燕跑过去,抱着烤得硬梆梆的一对假腿似的棉裤回来。
我的棉毛裤袜子还在暖气上呢。北燕说。
陈南燕又跑了一趟。
床在暖气跟前的张燕生叫道:阿姨不让。
另外两个女孩也掉头看陈南燕。
陈南燕眼睛望天绕到他床前。张燕生无畏地瞪眼睛又嚷:阿姨不让自己下床。
陈南燕一把掐住男孩的脖子,作凶恶状:再嚷我就掐死你。
张燕生声音憋在喉咙里、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南燕,脸和眼睛都红了。
陈南燕得意地往回走。
张燕生在后面哭咧咧地说:我告我哥打你。
陈南燕头也不回:你哥打不过我。
陈南燕扶妹妹站起来,手撑开裤腰让她瞅准了往里迈,一层层穿好,顿顿,露出脚丫。然后又让她躺下跷起腿,手连胳膊一起伸进去把缩在里面的棉毛裤毛裤拽出来,抿起棉毛裤腿把袜子套上。
穿完袜子,她把妹妹头上松了的皮筋揪下来,重新给她梳头。只见她一手拢发、一手绕皮筋里外三翻麻利儿就扎好一个抓鬏。两个抓鬏扎好后,她抬起妹妹的下额笑眯眯端详。
她把妹妹抱下床,一手牵着,晃着另一手小巴掌环顾四周讲:小孩,谁告阿姨,五个手指头印儿。
陈南燕威严地正要走。
我告。方枪枪在一旁说,伸出脸蛋:你打我吧。
陈南燕只是一笑,并不理他。
阿姨!方枪枪提高嗓门,光着屁股一下站在床上,朝窗外喊。笑嘻嘻地看陈南燕。
陈北燕气愤地瞪他一眼:别理他,贱招。
陈南燕拉着妹妹,走到他床边。方枪枪捂头等待着。
陈南燕没用手碰他,只是盯着他的小鸡鸡好奇看了会儿。说:你下来。
方枪枪咚一声跳下地:我下来了。
陈南燕跑去把李阿姨的座椅吃力地搬到窗下:你敢到这儿来吗?
方枪枪大摇大摆走过去:我来了,怎么啦?
你敢上去吗?
我上来了。
方枪枪刚爬上椅子,还没转身,陈南燕也爬了上来,两人腿挨腿地站在椅子上。
方枪枪看到满院子的小朋友和阿姨,刚想往回缩,不料身体一高,被陈南燕蹲下一抱送上窗台。
窗台很窄,半脚宽,方枪枪只能贴在玻璃上身子也转不开。你抱我下来——他瓮声瓮气地嚷。
陈南燕早跳下椅子,忙不迭地把椅子娜开拖回原处,姐妹俩站在一旁咯咯笑。拍手叫:傻小子下不来喽。傻小子登高望远喽。
姐妹俩笑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响,没声了。
哎—哎一,方枪枪喊屋别人。张燕生和那两个女孩走过来,仰脖儿看他,一声不吭,聚精会神吃手指头。
下不来了。方枪枪带着哭腔拆说。展开双臂更大面积拥抱玻璃,一个浓墨重彩的“太”字深深印在夕阳中的窗上。
我像一枚特大剪纸贴在窗户上,活生生的,逼真得令人作呕。窗外也聚起了一堆儿吃着手指头看我的小朋友。
我看到还有更多的孩子停下正玩的游戏从远处往这儿跑。
李阿姨背对着我和人说活。她也将跟快转过头来——站在她对面的中班阿姨已经看见了我,惊奇地扬起眉毛,嘴唇加快了蠕动。我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李阿姨脸都气歪了,大步向我冲来,狂乱地挥舞长臂,嘴张得能塞进她自己的拳头。
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妨碍了我们认真交流。她的怒吼像一只蚊子嗡嗡哼唧,我觉得自己惹急了一个哑巴。看到一个残疾人那么生气,我十分内疚。我不懂也没法向她解释我的处境,没有谁想当海族馆里那些露着肚白贴在水箱上爬来爬去的两栖动物。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她一定把这当作满不在乎和公然挑衅。有一阵儿,我绝望地想往上爬,伸手去够上面的窗棂。她在外面猛拍玻璃,似乎想把我震下来。我从来没那么近看一个人,玻璃还有某种程度的放大,李阿姨的舌苔很厚,少颗糟牙,上唇有一排胡须——她不见了。
至今我也不知道怎么在那样窄的窗台上转过的身。也许是对李阿姨的恐惧使我克服了困难,超能发挥——我只想在她到前离开窗台。此举是个错误。圆滑一点的做法应该是原汁原味儿留在原地,这样李阿姨驾到,也会一目了然:罪不在我—非不为此实不能也。
张燕生和那俩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