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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袋里完全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再过一下下,这里就不会只有我一个正常人了,也许我可以跟那个灵媒神棍一起解决文慧的“问题”。
一想到这点我就安心了不少。
呆呆看着漆黑电视屏幕的老人,终于觉得无聊,于是又挺起虚弱无力的屁股,慢慢走回他熟悉的厕所。剩下我跟情绪不稳的文慧,我的压力好大。
刚刚好过半小时,有人敲门。
我正要起身,文慧就一声怪叫冲向门,还不忘顺脚重重踩了我一下!
我痛得眼泪飙出,泪眼汪汪一抬头,门已打开。
“你好,我是慈惠宫派来的专业灵媒,专程到府观落阴啦!”
仿佛看见了光,一个长得超像艺人白云的中年胖大叔靠在门边。
他穿着超紧绷的白色汗衫,深灰色打褶裤,仿Crocs的伪布希鞋,手里拿着一个充满指印与刮痕的黑色皮箱,一身邻家刁民的扮相。嘴里,还叼了根烟。
中年胖大叔的一切都很接近一个寻常神棍的模样,让我很放心,只不过他手里晃着好几张奖状,不知道是在晃三小。
我歪头一看,想看清楚那些奖状上面到底是写了什么,那中年胖大叔干脆整叠递过来给我,露出一口焦黄牙齿说:“区区一点小事,不足挂齿啦。”
文慧用力拉着白云大叔(我看我就叫他白云大叔比较快),急切地说:“快!快点脱鞋!快点叫我妈妈上你的身!”猛拖他进客厅。
白云大叔肯定没看过这么着急想观落阴的人,一坐下,先是眯起眼睛环顾四周,然后就露出非常专业的“眉头深锁”的凝重表情。
“这房子,有点不干净喔……”白云大叔语重心长。
虽然他一定是要骗钱,不过我的内心猛点头。
妈的,那台老冰箱里储存着比核废料还脏的东西,地上还有一只肚破肠流的死老鼠,岂止不干净,简直是非常不干净。
忍耐了半小时的文慧,凄厉地尖叫:“快点叫我妈妈上你的身!”
文慧的双脚肌肉明显紧绷起来、浮出蚯蚓大的青筋,令我打了个冷颤。
“要上身当然可以,我需要你妈妈的名字,生辰八字,忌日时辰,还有一件你妈妈生前的衣物。”白云大叔一边不疾不徐地说,一边从黑色皮箱里拿出各式各样观落阴的专业工具。
两根白色蜡烛,一枝粗线香。
牛头马面的纸扎人。
一只古铜色的铃铛。
一座纸造的白色古城,上面写了“酆都”二字(就是俗称的阴曹地府啦)。
宣纸,毛笔,墨条,砚台。
就在白云大叔整理他的观落阴工具的同时,我将厚厚一叠奖状仔细翻了一遍。上面的颁奖名义真是琳琅满目:什么“天地为证杯观落阴大赛最佳新人奖”、“台北县宫庙义勇杯第七十五届观落阴大赛冠军”、“大陶里急公好义杯观落阴项目大赛冠军”、“北台湾第一百零四届请神送鬼项目大赛季军”、“第十四届莲花杯掷茭大赛亚军”、“两岸交流杯驱鬼大赛季军”……
不晓得这位白云大叔是真的有法力,还是骗钱骗出了心得?
这时,白云大叔问:“咦?不是跟你要妈妈的生辰八字跟死辰吗?衣服呢?”
“我亲爱的妈妈都死了十几年了,我哪记得她的生辰八字、跟她什么时候死的?你突然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妈妈的衣服,我也都捐给慈善团体了啊,怎么可能还留着?”文慧的声音充满了委屈,眼睛里涨满了泪水。
我一点都没有感动,直觉脱口而出:“你刚刚不是说,你妈三年前才死的吗?”
不料文慧大叫,以左脚为轴心,右脚拼命踩向白云大叔的双脚脚掌。
白云大叔大吃一惊:“你干嘛!”
文慧的脚力轻易贯穿了白云大叔的双脚,每一下都踩得地板咚咚咚响。
我的心脏随着文慧超级踩脚的节奏,扑通扑通地跳。
白云大叔连续被踩了三十几下都无法躲开后,终于痛到挥手大喊:“好好好!没有生辰八字也没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也没问题!都没问题!”
文慧这才气喘吁吁地住脚。
“我……我的脚……”白云大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脚掌,然后顺着我的视线,缓缓看向了我这边。
我也大方展示了又红又肿的脚掌,顿时有种同病相怜的友好感。
瞬间换了个人似地,文慧呆了一下下,然后用力甩了自己两个巴掌,大叫:“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你好心帮我我却一直踩你的脚!我却一直踩你的脚!一直踩你的脚!”
“不过……”白云大叔满身大汗地说:“不晓得这些基本数据,也没有生前的衣服,你妈又死得比在电话里讲得还要久,所以……我要用比平常还要厉害的法力请你妈妈上身喔……”
“呀呼!”文慧高兴地大叫。
“这要花两倍的钱,也就是一万两千块钱,不过这些钱不是给我的,是要拿来打点阴曹地府的额外花费,这点请施主你理解。”白云大叔忍着痛,点燃了两根白色蜡烛,很有一定要骗更多钱的决心。
“呀呼!”文慧还是很乐。
“那么,就请帮我磨墨吧。”白云大叔看着我。
“啊,好的。”我恭恭敬敬地拿起墨条,当起神棍的助手。
很快,白云大叔将一切摆设完毕,还将客厅的灯光全都熄灭。
原本这里就很阴森,现在只剩下白色蜡烛头上的摇曳火光,还有线香上的黄红色微火。火光映在纸扎的牛头马面身上,看起来超有鬼要来的气氛。
我很想叫窝在厕所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伯父一起来见识见识,但我一提起脚,就痛到没办法走路,只好作罢。
“原本观落阴呢,是要请你们的元神进阴曹地府逛一逛,但那种方法已经落伍了,而且有元神走不回来的危险,所以了,我们慈惠宫顾虑到顾客元神的安全,做了最新的改良,可以直接将你们的亲人从地府里请出来,上我的身,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阳间跟你们的亲人讲讲话。”白云大叔拿起毛笔,蘸了蘸我磨好的墨汁,说:“不过请注意,施主,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香一烧完,你们的亲人就会被牛头马面给带走。”
我竖起大拇指:“了解。”
点点头,白云大叔一手摇着铃铛,一手拿起蘸满墨汁的毛笔,严肃地问:“施主,请教一下你妈妈的名字。”
文慧也很严肃地说:“都可以。”
白云大叔看了我一眼。
同在一条船上,我挤出一个温暖的微笑给他。
“都可以?”白云大叔手中的毛笔在发抖。
“应该……都可以,也可以……吧?”我流着冷汗、兀自微笑地说:“只要用更多更强的法力,一定可以把她的妈妈从地府请上身吧?”
“是的,只是这样一来……”白云大叔面有难色。
我很自然地接口:“就要花更多的钱。”
“是的。这是行规。”白云大叔露出欣慰的笑。
文慧涨红着脸,摩拳擦掌地瞪着我们,咬牙切齿地说:“都好,三倍价钱也可以,快快快!我要跟我妈说话!”
白云大叔点点头,立刻用毛笔在宣纸上大剌剌地写下“都可以”三个很白烂的字,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阴曹地府速听命,万神咸听,上九天,下幽冥,妇人都可以,快快来领命,左辅披发,头带骷髅,妇人都可以,快快来领命,吾召酆都神,牛头马面来带领,妇人都可以,快快来领命,所谓阴阳两隔,人间有情,鬼也有爱……”
我一震:“鬼也有爱?”
白云大叔点点头:“鬼也有爱。”
文慧大叫:“我妈咧!”
白云大叔忽然昏倒,从沙发上摔下,口吐白沫、浑身发抖,嘴里念念有辞。
文慧大叫:“我妈到底来了没啊!”
白云大叔脸部肌肉急速扭曲,语气变得很急促:“孩儿啊……妈妈在下面过得好苦啊……每天……都过得……好苦好苦啊……好冷……吃也吃不饱……”
文慧呆呆地听着。
不会吧?这种程度的话也信?
白云大叔双眼翻白,继续痛苦地说道:“想要救妈妈……你……你要找法师跟你一起阴阳双修……才……才能你在……阳间修……妈妈……妈妈……妈妈在阴间补……”
我听了简直快笑出来,不过文慧越听越呆,越听越呆。
要钱也要色的白云大叔,再接再厉地胡说:“……你找的法师……最好是……跟一个年纪约四十五岁……有抽烟……有嚼槟榔……体型微胖但其实肌肉结实……这样……法力……法……法力比较强……”
忽然,文慧咕哝了一声:“妈?”
白云大叔适时流下了眼泪:“乖……乖女儿……妈妈……好想你喔……”
文慧大叫:“呀呼!”
然后她高高跳到沙发上,再一跳——
文慧她直接一脚,用力踩中趴倒在地上的白云大叔的头上!
接下来我完全傻眼了。
原本这一切都可以看作是稀奇古怪的“神经病奇遇记”,可从这一个文慧踩中白云大叔脑袋的画面开始,一切一切,已全速加快,突变成了热情奔放的血腥闹剧。
文慧一直怪叫着“呀呼——呀呼——”,双脚轮流狂踩白云大叔的脸。
白云大叔这一位体型微胖但其实肌肉结实的优秀神棍,在脑袋中了无与伦比的第一脚后,完全失去了挣扎反击的能力,只有继续被踩的份。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白云大叔躺在地上,满脸鲜血地继续挨着文慧的踩击。
这次是真的认真抽搐了。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然后也不抽搐了。
白云大叔的整个脑袋,完全变成了一滩红色的浓稠浆糊。
“……”无法动弹,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
比起那栋满屋子自杀厉鬼的旅社,眼前这一个踩脚超猛的疯女孩,整整恐怖了一千倍!奇妙的是,我竟然有种不想马上逃走,非得要看看这件事如何结束的决心。
也许我是莫名其妙想起来,在伟大的拖稿漫画《猎人》里的猎人考试最终回,主角小杰面对半藏断肢的威胁,依然高挺胸膛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在这里放弃了,就再也见不到我爸爸了。”超感人。
如果我连这个疯女孩都应付不了,将来我要怎么解开我爸爸被溶解之谜!
接下来,文慧满意地蹲在地上,胡乱搜集了白云大叔遗爱人间的脑袋渣,然后蹦蹦跳跳地用塑料袋装好,插了根吸管,冲到厕所里。
远远地我听到文慧在厕所里大叫:“爸爸!你最爱的妈妈,已经可以吃了!”
接下来的接下来,我听到一阵吸管里独特的吸吸吮吮的声音。
我完全没有去想象那位老人吸吮那一袋脑浆的画面。
不想去想。
因为我不想吐。
吐出来的东西又会被冰进冰箱,接着被吸进老人的肚子里。
然后我吐出来的东西最后就会跟白云大叔的脑浆搅和在一起,变成一条很难被肛门剪掉的大便。喔喔喔喔喔喔喔……我在想什么?我已经过度冷静到有点错乱了,于是我放任我的胯下又湿又热的一大片。
喂饱了老人,文慧走到我身边。
我茫然抬头。
“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找到我爸爸最想吃的东西。”文慧感激道。
“喔。”我毫不居功:“不谢。”
“也帮我谢谢九把刀。”文慧一鞠躬,深深深深地一鞠躬。
“喔。”我淡淡然说道:“没问题。”
也不说要去哪里,文慧笑咪咪地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仔细听,的的确确有蹦蹦跳跳下楼的声音。
现在要走,应该很安全,不怕被文慧的脚追击。
可是,我腿软,根本无法走。
我这才震惊……原来刚刚我如果想逃的话也逃不了。
拿起手机,靠,没电。
无可奈何,我只好在客厅沙发上,在白色蜡烛微弱的火光下,与白云大哥的尸体伴了一整夜。最后竟然也累到睡着了。
天亮了,我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
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