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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矜合上窗子,挽起头发神清气爽地走下楼去。
我们老的太快,智慧却总是姗姗来迟。
她一向太过单纯,不知道这人心鄙劣,世途多舛,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悬崖尸骨无存。然而在这乱世之中,和芸芸众生相比,她已是较为幸运。过去的子矜,还以为只要爱我所爱,尽我所能,便可愿我所想,偿我所愿;殊不知造化弄人,束缚处处,弹指间刹那芳华,一个空白便是蹉跎,便是擦肩而过。看多了情深缘浅,太多的无奈错过,才明白人生在世不得已者居多,从心所欲者鲜有。时至今日,她才终于学会了悲悯,学会了放下和洒脱。唯有亲自碾过这遍地荆棘,泣过这杜鹃啼血,才能真正做到海阔天空,御风而行。
不出几日,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都登出了何洛辉纵马闹市伤人之事,什么“何局长纵女行凶,遗腹子险遭不测”、“历史重演?国父逝世之谜揭幕”、“豪门拍卖会上天价购宝,未来财政部长聚财有方”等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纷纷影射他贪污受贿、残酷镇压学生运动四处搜捕革命党人的行径,甚至有小报大胆刊出了传奇小说,绘声绘色地描述当年国父被暗杀的内幕,虽然第二天就被警局查封了,但早已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民众突然又怀念起国父当年的蔚然之风和雅量高节来,有人组织上街示威游行,要求政府追查当年真凶,而茅头直指军统局局长何立钦。总统迫于各界压力,对他严加申饬了一番,又勒令他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其女从此不准骑马上街等等。至于贪污一事,只是装装样子让财务部的人审查了一番、公开发表了无罪声明。同时由吴女士出面,说明当年国父的确是因病去逝的,民愤才渐渐平息。然而南京城里大小报馆为此事倒闭查封了十几家,何立钦事后为表忠心,还主动向政府捐献了五百万大洋,以作军资,自是后话。
选举之日并无太大悬念,白舜华以多出一票的优势获胜,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事后子矜问白致远:“白家替这些报馆撑腰,就不怕得罪大总统吗?”
他因为终于赢了这一仗心情颇佳,清亮的瞳仁中隐隐有抹悦色:“何立钦如今富可敌国,又常常在不经意间挟恩自重,慕容皋是何等样人?他们之间看似亲密,实则早有芰蒂。上个月的议会上总统曾经含沙射影、暗指某些人奢糜太过,不知民间疾苦。如今四处都不太平,日本人又在东北虎视眈眈,正是需要扩军的时候,军资紧缺,他反倒肆意敛财。再加上传闻皖南军已经顺利被招安,眼见得何某人的计策失败,反倒涨了周怀民的声望,慕容皋又岂能不恼他?罚他五百万大洋已是便宜了他。总之想要小惩大诫的是总统,我们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不过经此一事,他们之间的隔阂是难以抹去了。”倒是难得的耐心。
“原来是这样。那为何吴女士反倒站出来替他辩护?难道她不想趁机查个明白?莫非那幕后黑手真的是……?”
他嘴角微微一动,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不管真相如何,没有十足的证据就绝难翻案,倒不如卖个人情给总统。逝者已矣,但是对于活着的人,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这日白舜华出院,合家都到门口迎接他。他伤后面容有些许苍白,然而精神很好,蔼然清朗之风犹胜往昔。
经历了这番生死,他眼中偶尔会浮现出一种澹然豁达的神色来,仿佛看开了许多。虽然当选了财政部长,也不见有多大喜色,然而毕竟还是高兴的,晚间子矜来他屋里,他很是不吝夸赞了一番,末了又道:“我正筹划着慢慢退出商场——当了财政部长,就该致力于国计民生,只怕精力也不够用,致远一个人又难以兼顾这许多,倘若你愿意分些担子就好了。”说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子矜,她迟疑了一下:这一仗下来,算是窥见了政界的风云诡异之一二,料想商场也应如是。虽然谈不上喜欢,但是似乎也不讨厌,她相信自己做的来,倘若白家真的有需要……
白舜华见她有些心动的意思,又接着道:“我仔细考虑过了,银行、票号和军工厂、纺织厂、造船厂的事还是由致远负责,有什么特殊情况的你再帮忙;至于珠宝店、绸缎庄、典当行的具体事宜张管事和会处理、你只要负责幕后监控就是了——最主要的一件:我想把白家旗下这几年新开的七家贸易公司交给你打理,你意下如何?”
“可是贸易的事我并不懂……”她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他会放心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她打理。
他微笑着打断她,目光中柔和沉静:“不懂的可以学,经验可以累积,唯有做生意的天分是学不来的。我看人一向很准——你绝对有这个天分。再说了,你不是懂洋文么,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第二日晚饭后,白舜华当众宣布了要子矜掌管公司和商铺的意思,一干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独有白致立连眉毛都没有动一动、似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三姨太原本正捻着瓜子慢慢剥来吃,听得这个消息,手里的瓜子瓤落到地上都不自知,待回过神来忙道:“哪有女子出门做生意的?抛头露面的,也与礼制不符啊,二姐你说是不是?”说着求援的目光投向二太太,二太太为难地看看她,看看别的人,又看看白舜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意上的事我不懂,可是妹妹还这样年轻,别人能听她的么?不如让致立……?”
白致立摆摆手道:“二妈,您就饶了我吧,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想干呢。干的好了固然是应该的;万一公司亏损了,还要有人说闲话。”
他话里藏针,三姨太听了心下不快,回嘴道:“大少爷,你这话就不对了——好歹你也是长子,又有谁敢说闲话?如今正是你为家里做点事的时候,老爷您说是不是?”
白舜华微微皱了皱眉,淡然道:“致立你自己说。”白致立微笑着扫了子矜一眼,道:“四姨娘刚打了漂亮的一仗,足见有这个能力,自是比我强多了。”三姨太心中暗恨,却不甘心道:“即使如此,哪有女人从商的?惊世骇俗的,没的让人耻笑……”
她这话一出,一旁的白静媛可听不下去了,张嘴讥讽道:“姨娘你这话就不对了,谁说女子不如男?你看那总统夫人和吴女士,又有哪个敢耻笑她们了?现在讲究的是男女平等,您哪,落伍了!”
三姨太被她好一顿抢白,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正要再开口反驳,白舜华沉声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已经同致远和张管事商量过了,他们也没有意见。”三姨太动了动嘴皮子,二太太暗地里掐了她一把,她也就不说话了。其余众人即使有心里不服的,但见白舜华心意已决,又一力维护,谁也不敢再站出来异议,顶多只在心里腹诽罢了。
寂静的夜。
屋里一盏杏子红的百折绸罩壁灯,斜斜地照在米黄色的洒花椅搭上,就像笼了一层朦胧的粉红色薄纱。台子上置了一个明代薄胎瓷瓶子、蛋青色的透明光泽,薄如蝉翼的瓶身里插着一枝清水梅花,雪一样的白,风骨神秀,隐隐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态。
子矜坐着翻看着桌上厚厚的一叠帐簿,这已经是整理过的总报表了,还是堆的有几尺高。只因快到年底了,白家旗下的一百二十七家铺子都呈上年度进帐来,千头万绪的也着实让人头疼。白舜华虽然让她慢慢看,可是五天后各地的大掌柜都要来南京开年会,她又如何能懈怠下来?能不能服众,就看那一天了。虽则让张管事教她,但是看他的神色,虽然表面上恭敬、不经意间还是露出了心里的不以为然,她也不好多问,唯恐让人看了笑话。想起今日各人的百样反应来,虽然在她的预料之中,也难免有些心里发堵,如今她这一管事,还是那么大的摊子,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了。大少爷的表现尤其奇怪,好像是真的不在意似的,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有什么是他关心的……突然又想起白致远的反应来,竟然没有反对也没有嘲讽,反倒让她不太习惯、怀疑起莫不是因为他最近忙疯了……幸好她以前在父亲的铺子做过事,帐本的事多半也还看得懂,只是各行之间的货物往来,怎么看都是一笔糊涂帐:明明收支不平衡的,账上一批朱红的“内部调剂差价”六字,就抹掉了差额,这样一来,根本就看不出哪里出了猫腻,又从何查起?
她揉揉发酸的眼睛,合上手里的簿子,看看边上一点都没有几乎没有减下去的小山,有些郁卒地叹了口气。
翠墨见状,斟了一杯暖雪茶给她,又劝道:“太太,夜深了,早点歇息吧。”却见子矜摇摇头,啜了口茶又翻开了下一本,不由得急道:“之前您还劝我要慢慢来,怎么自己反倒这样急进?这大冷天深更半夜的,再坐着可不受了寒气,回头又该着凉了!您这身子本来就弱,还不好生保养着……”
子矜笑着放下帐本,打断她道:“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这就去睡。你那屋子也冷,不如就在我这儿歇着可好?明儿还要早起呢,也好叫醒我。”
翠墨闻言一愣,继而开心地应了。
那梅花在一室黑暗中吐出幽幽的芬芳来,入人清眠。
美人似草
通达贸易公司正座落在繁华的夫子庙边上。公司上下也不过三十几人,做的却都是成千上万的大买卖。公司的几位主管都是做生意的老手,有的也在白家干了几十年了。下属却十有八九是年轻人,都是公开竞聘来的,很有朝气。之前一干人在白舜华手下做事,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半分,如今骤然间听闻要换上司——换就换吧,却是个女的;女的也罢了,公司里也有几名女性,可是竟然还是位姨太太……难免一个个都在心里捣鼓,不知道大老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想归想,一大早还是整整齐齐的站在公司门口,静候新旧两位上司。
八点一到,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轿车准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司机下车开了门,白舜华先下了车,又转身伸手去扶车里的人,一只纤细优雅的手搭了上来——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只见一名女子走出车来,一件式样极简单的驼色薄呢大衣,明媚细致。她对着众人微微一笑,人人都觉得她的笑容说不出的舒服,矜持中又不乏亲切,顾盼之间、醺然生辉。
中午。员工饭堂。
“咱们老板的太太,可真漂亮。”一个圆圆脸大眼睛的女职员,边咂巴着饭边说,一脸的羡慕表情。
边上一个瘦瘦高高的男职员端着饭盆在她边上坐下,笑嘻嘻地反驳道:“可不是漂亮——那叫气质。真是少见的……”说着啧啧了几声。
他对面一个刚进来一个月的后生,卷卷的头发,原本正在埋头扒饭的,这时也抬起头来:“听说咱们老板可宠她了,是不是真的?”嘴角还粘着一粒饭。那个女孩子扑哧一笑,拿筷子戳了戳他脑门:“小罗,看不出你还挺八卦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说着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她说话总带了几分广东腔,因为咬字不准常常被办公室的同事嘲笑,难得有个新人可以给她欺负,所以常常逗着他。小罗一听起劲了:“小林姐,难道你知道?赶紧说来听听。”那个被叫做小林姐的得意地一扬头:“传闻算不得数——你看看今天的情况,瞎子都看出来了……”
一旁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三十几岁的男子,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姓施,这时突然开口道:“你们别嚼舌头了,小心隔墙有耳。”
“主管大人,这有什么关系?咱们又没说她坏话。”小林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有人听了会不舒服。”他淡淡地说了句。小林姐这才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小罗却没听明白,仍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有人不欢迎她做我们老板?应该不会啊,一点架子都没有——不像上次方主管的女儿,说要学独立,也来上班,结果来了就只会指手画脚的,尽添乱子;两天不到就喊累,第三天就走人了……”
“你这傻小子,你没看见那些老顽固的反应么?这次可有好戏看了——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却是清清楚楚的、是个聪明人。”那个瘦高个的男子这时也忍不住插嘴道。
小罗正要开口,突然小林姐在底下踢了他一脚,又咳嗽了几声,这才看见方主管一脸阴沉地从他们的饭桌旁走过,不由得心下惴惴。待得他走远了,一众人才做出惊魂甫定的样子。一旁的施主管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这日晚间,紫菱到了子矜房里,手里还拿着一叠册子:“这些都是白家历年来的来往礼单和拜贴的记录,太太说了,如今您要做生意了,少不了要参与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