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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矜-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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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有耳闻,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他们的野心很大——长图铁路、滨绥铁路、蓝烟铁路、胶新铁路,还有烟大铁路轮渡,竟然都想要。要知道从哈尔滨到京冀一线的铁路,是四省两江的锁喉之地,历来是兵家要道——如今日本人竟然要向政府强行收购,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前几日的协约国远东铁路会议上,我方代表和詹先生虽然据理力争,但是……”
  “可是詹天明先生之子,现任交通部技监和中华工程师学会会长的詹黎詹先生?”
  “正是他。原来你也知道。”吴女士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无奈日本人以武力要挟,又以资助为名,行掠夺之实。”
  “别的国家是个什么态度?他们也不会甘心让日本人独吞了好处吧?”
  “你说的对,英美和俄罗斯人都不同意,所以妥协的结果是:如果政府能把铁路主权买回去的话,他们就放弃收购。”
  子矜一时气结:“这叫什么道理!这铁路是我们中国人自己修的,又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凭什么就变成他们的了?真是一群无耻的强盗!”
  吴女士黯然长嗟了一声:“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各国列强瓜分势力范围的斗争从未止息,日本的野心更是明显,政府步步退让,也只不过是苟安一隅,换来面上暂时的和平假相罢了。
  “他们狮子大开口,竟然开价一亿两千万白银,谈判的结果减到了一亿——可是政府忙着筹备军资,只怕出不起这个钱。一旦失了铁路,后果不堪设想、日本人的铁骑踏上国土的日子也不远了。”她的眉宇间忧色凝聚,仔细看去,她头上已经染了几缕银丝。
  子矜迟疑了一下,问道:“您的意思——是想让财政部拨款么?”
  “不,总统他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怕只怕他也是有心无力。”顿了顿又把希冀的目光转向她,“你觉得全民募捐怎么样?”
  子矜愣了一下,这才恍然醉翁之意、却是要白家起头的意思了,她很快答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当晚。
  白舜华听了子矜转达的意思,却是迟迟都没有表态。
  子矜忍不住先开口道:“其实京津沪三地的富人就不少,我只担心有的人不肯拿出来。”
  白舜华淡淡的瞟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倒是应承的快。”
  子矜一愣:“难道不应该答应?”
  “你没有错,我只是担心……”他停顿了一下,似是在考虑如何开口,“如今天下不太平,日本人又是步步紧逼,政府的官员和他们勾结的也不少,如今白家若是公然领头和他们作对,只怕……”
  子矜默然了一会儿,她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
  “日本人的谍报和暗杀组织都是一流的,之前死在他们手里的爱国仁人志士就有不少,虽然我们不能因此就退缩,但是也没有必要作无谓的牺牲。”
  子矜点点头,思索片刻突然灵机一动,却道:“依我之见,还是让总统夫人发起号召最恰当不过。她的影响力大,实则代表了总统,那些不想出力的高官富贾也不敢不从。”
  “不错,这对大总统的名声也不无裨意。”停了一下才道:“我看吴女士也正有此意,只不过她和第一夫人略有狭隙,不便开口求她,所以想让白家传达此意。”
  子矜微微红了脸:“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笑着瞅了她一眼:“如今时局复杂,你有拳拳之心固然是好,却也要谨言慎行才是,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露了痕迹。”顿了顿又道:“这事还要借助媒体的力量,另外海外的华侨同胞也是一股有力的助益……一切交给我来办就行,你只要安心管好公司里的事。快过年了,不要太操劳。”
  “别光顾着说我,你自己还不是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对了,我让翠墨煲了玉竹老鸭汤,这就给你端来。”
  过了几日国内外各大报刊上都登出了有关铁路一事的报道,强烈呼吁国人自救,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总统夫人的一封《告全国人民书》。五日后,全国募捐白银几近八千万两,仅程白王何四大家族,就捐献了壹千捌佰万两,不足的那部分由政府出资。在年前的第二次远东会议上,日本政府迫于其他七国的压力,最终放弃了这一企图。
  农历庚午年的冬天特别的冷,也特别的漫长。
  年后不久,南京城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清早起来,入眼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
  园子里的小道上也积了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吱嘎吱嘎作响。
  石子路尽头的红梅树肆意怒放,在一片晶莹天光的反射下,远望恍若晓天霞蔚,近看才发现枝头花上积了簇簇白雪,团团锦簇,柔和了那耀眼的红色。
  树下伫着一个纤弱的身影,却正是绿珠。她披着一件樱桃红的滚银鼠毛雪裘,连着雪白的风兜,侧影婷婷,极其落落动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同那红宝石样的寒梅交相辉映。
  此刻她掂着脚尖,一手捧着一个小小的粉彩瓷钵罐,莹白的手指此刻冻得通红,正捏着一枚寸把长的银针,一点点把那花瓣上的积雪拨到罐子里,动作极其轻柔。
  她的神情是那样专注,以至于子矜走近了都没有发现。子矜生怕吓着了她,就站在边上没有出声。
  只见绿珠一帘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就像是收拢了翅膀的黑色蝴蝶、栖息覆在白玉般的花瓣上,落落分明。那温柔婉腻的神态,一举一动无不透着小心翼翼,仿佛在做着一件天地间至为重要的事情。
  绿珠剔尽了这一枝花朵上的积雪,才侧过身来,瞥见子矜仍是吓了一跳,忙的就要请安。子矜笑吟吟地摆摆手,却有些好奇地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绿珠羞怯地微微一笑:“泡茶。”她的嗓音脆嫩、如枝头黄鹂初啭,又轻柔、似雪落大地无声。
  “用花瓣上的积雪泡茶?倒是闻所未闻。”
  “这叫做吹雪梅露,取的就是天地间的一点灵气。只是南京不常落雪,一年通共也就做两三回尝尝新罢了。”
  子矜颔首道:“好名字,也担得起这分心思了。”
  “太太要是喜欢,回头我给您也沏一份?”她面上冻的有些发红,神情说不出的柔弱动人。
  子矜微微一笑:“谁是‘也’,这个‘也’又是谁?”她早知道大少爷吃穿用度上最是讲究,想出来的名目也多,如此新巧娇贵的茶,偏就有人不嫌麻烦,冰天雪地里的为了这个挨冻……话音未落,绿珠的脸上就涨的通红,艳若红梅:“四太太就不要取笑我了。”
  她心中暗自叹息,也不好再揶揄她,却道:“这样好的东西,可要偏了我了——我从未尝过呢,想必是顶好的。”
  绿珠这才慢慢恢复了常色,欣然道:“那我沏好了就让翠墨姐姐送来。”
  子矜笑道:“如此我先谢过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轻轻地叫了一声:“哎呀,红袖姐姐还等着我呢,我得赶紧给她送去。太太您慢慢赏雪,绿珠告退了。”说着就小心的用氅子拢着罐子,朝着园外走去。
  子矜微微一怔:绿珠啊绿珠,你可真是个傻孩子,为她人做嫁衣裳的事,你却甘之如饴……
  她目送着绿珠翩迁的身影徐徐走远,洁白的雪地上浮现一个个小小的脚印,发出脆脆的清响,渐渐轻了,在这寒冷的冬日早晨,听着总觉得有几分凄清。天上又下起一粒粒的雪珠子来,落在脸上,化了,说不出的冰冷美丽。
  一片冰心
  这日子矜回房,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得低呼出声——房里的白漆英式大床上拢了一罩重重迤逦的轻纱帐幔,柔软缥缈,似云似梦,纱罗上镶着缕缕浅金色的丝线,烟粉金的流苏连着珍珠坠曳地绕在床的四周。浅绯色的灯光笼在上面,褶褶光华如瀑布飞泻流淌,间或点点碎金跳跃,绚烂漫延了一室。
  屋里焙着熏香,佛手柑淡淡的味道萦饶鼻端,如丝絮袅袅,让人恍然如坠梦境。直到听见一声细细的“喵呜”,子矜才回过神来。循声拨开了幔帘,里面赫然是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一只眼睛像澄黄的玛瑙,另一只却如墨绿的翡翠,透着几分妖艳的诡异。通体美丽的毛发理的一丝不苟,没有一点掺杂,就好像一匹柔白的绫罗,长长的披在身上。只见它懒懒地看了子矜一眼,复又合上了眼帘。子矜把它从床上抱起来,这才发现它脖子上还用珠链挂了一把翠玉小梳子,顺手解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
  这时翠墨敲门而入,见了子矜手上的猫,欢喜的叫了一声:“好漂亮的猫!”子矜把手上的猫递给她,边问:“谁布置的床?”“除了老爷还能有谁?今儿下午几个工人进来忙了半天。老爷还说,你回来之前谁都不许进来呢!”子矜见她对着那只猫又摸又捏,爱不释手的样子,因道:“原来你喜欢猫。既如此,不如给它起个名字,就叫默默吧?”翠墨惊喜的抬头:“真的?”子矜微微一笑:“那我就把它交给你照看了。”
  此时白舜华进来,翠墨福了一礼就要抱着猫出去,她此时着了一件青绸掐牙背心,面若皎月,鬓若刀裁,搭在波斯猫上的一双素手整洁光滑。白舜华微微多看了她一眼,转头却笑着对子矜道:“这帐子好不好?”子矜吟吟笑道:“好虽好,也太富丽了些——我又不是什么公主。”
  “你喜欢就好。那波斯猫还是今日俄罗斯的大使送我的礼物,怕你无聊,就带来给你作伴。还有一只吧儿狗。”
  想来便是适才香玉手上抱着的那只了。她不以为意的笑笑:“还好你没送我狗。”
  “你曾经说过不喜欢的。”他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人都说狗忠诚,偏你说那是愚忠。”
  “原来你还记得?”子矜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那点子奴性怪惹人嫌的。”
  白舜华却突然话锋一转道:“翠墨和你是同岁吧?”
  子矜一愣:“是啊,她比我小两个月。”
  白舜华沉默了一下,抬眼却见子矜略略不安地盯着他瞧,忍不住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子矜面上几不可见的一红,轻声嘟哝了一句:“反正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收了笑容,缓声道:“我知道你与她素来亲厚,她和你处久了,心气也必是极高的。周家几次来提亲,我都婉言谢绝了,今次他家公子又亲自前来,我瞧着他确有诚意,人品也端方。——又是正室,所以才同你来说。”
  子矜回过神来:“你是说前年丧偶的周大公子?”想着多半是翠墨去周家的那次撞见的。
  “就是他。你且问问她的意思再说。”
  过了一会儿翠墨又来房里,子矜就一五一十同她说了,末了又道:“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不碍事的。不过周公子人还不错,是个老实人,年轻又有才干,你不妨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给我答复。”
  翠墨虽然脸上飞红,却是很坚定地摇摇头。
  子矜见她回绝得这样快,不由得狐疑道:“翠墨,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见翠墨低着头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她心中喜忧半掺,因循循善诱道:“是哪家的少爷?必是常来我们家的吧?还是外头偶尔遇上的?”
  翠墨摇摇头,只攥着手里的绢子不说话。
  “难道——是府里的?”
  她还是不说话,这次却没有摇头。
  子矜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了上来:“难道是大少爷?”
  翠墨愕然抬头,见子矜一脸紧张,嘟着嘴道:“怎么可能?他睫毛比我还长,眼睛比我还大,连头发都比我柔亮……再者依着大少爷这股子‘百花丛中过,片叶都沾身’的性情,我吃饱了撑的,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子矜闻言不禁噗哧一笑,不知道大少爷听到这番精彩的言论,会是什么表情……却突然想到:若不是大少爷,那便是……她惊愕的看向翠墨——心中的不安丝毫未减,反倒更浓了。
  翠墨垂下眼睑不敢直视她的目光,突然轻声道:“这香太浓了。”说着起身走到窗边的小几旁,打开紫金香炉鼎的的双耳小盖,拿起旁边的簪条,拨弄了两下,复又盖上。
  她迟迟没有转过身来,侧目看去,她线条优美的肩膀微微抖动,竟是仿佛在啜泣的样子。
  子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饶是她心思再机敏,于此事上却是纷乱如麻,了无头绪。犹豫片刻,终是默默的起身走到她身后,翠墨转过身来,脸上犹有泪痕,说不出楚楚动人。子矜掏出绢帕替她拭泪,柔声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若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你就终生不嫁了么?”
  她点点头,莹润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种美丽的光华来,亮晶晶的眼中闪耀着坚强和执着的碎芒,灿烂非常。子矜在心底黯然太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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