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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用两个指甲很长的手指头翻我的眼皮,我感到指甲划过眼皮的感觉木木的,像是隔着很厚的别人的皮肤。
“病人在流泪,瞳孔还在集中。看来麻醉剂量不够。”现场的声音有些杂乱,也许他们后来又给了我一针,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就这样沉沉睡去。我放松所有的意识,像一个漂浮在水面的溺水者,慢慢开始向下沉,光线越来越弱,周围的喧嚣一一远去,最后时刻我看到一张姑娘向日葵似的脸很温情地看着我,像是隔着水面,努力辨别身在水下的我。我也努力想辨认她,然而,水波一漾,那张脸慢慢散开。这一瞬间,我想挣扎,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不可抗拒的黑暗,万籁俱静,像是回到母体……
52、轮回
我这样站在车站,一定傻不拉叽的,因为不只一个人走过我身旁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我了。本来这会儿我应该和老唐他们一伙儿劣等公狗一道喝酒,或是一个人蒙在卧室里睡大觉,可现在却傻不拉叽地站在车站出口的人堆里,头上傻不拉叽地缠着厚厚的绷带,穿着一身儿同样傻不拉叽的病员服,迎接一个我根本不知道长相的姑娘,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他妈的一个错误。
我的病员服上写着:脑科。也许就是这套衣服和头上的绷带让我看起来傻不拉叽的。没准这帮在车站进进出出的家伙以为我是个从哪家医院跑出来的精神病人。不过,这种被别人误会为另一种角色的感觉还真他妈好,好几次有漂亮单身姑娘从我身边走过,我都跑到她跟前,用一副精神病晚期的眼神定定地瞪着她,吓得这些姑娘仓皇而逃。真逗。
我不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但老疤网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货。昨天我正在我那窝和老唐他们搓麻将,刚刚推牌,老疤就打来电话,说他有个网友从成都到重庆来看他,非要我接待她一下。老疤大概马尿喝多了,完全语无伦次。电话里闹哄哄的,老疤颠三倒四地跟我说了一大通,我总算大概有点明白他在网上网了个网友,是个大学生,到三峡来玩儿,过来看他。他还说便宜我了什么的。我说你他妈什么时候便宜过别人。他嘿嘿笑了一下,说你也知道我家那只老虎,再说头儿刚刚通知我明天出差,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晚上,我又和老唐他们喝了一夜马尿。第二天下午醒来,居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头上包着傻得跟裹脚布似的绷带。没准是昨晚喝醉了酒,在哪个地方撞了一下。我拍拍脑袋,嘿,他妈的屁事没有。我左右看了看,床边连个漂亮的女护士都没有,于是扯下点滴,下床穿上鞋,准备找个姑娘多的地方逗逗乐子去。一出走廊就看到两个女人骂架,大约是谁勾引了谁的老公的问题,一大帮医生护士都围在那里化解人民内部矛盾,我这才想起要去接一个姑娘。我本来不打算去,可是,起床后实在无事可做,医院又他妈实在郁闷,于是穿着病员服就跑出了医院。
到了车站,我才发觉我来早了。反正我也记不住车次什么的。车站一帮接人的家伙手里都高举着木牌,没事儿我就研究这些木牌玩儿,有的写着单位,有的写着名字,其中一块木牌最他妈逗,写着“狗剩儿”,不知道是人还是“狗不理”一类的另类招牌。
我跑过去问那个傻呼呼的眼镜儿:“接狗剩儿?”他疑惑地看了一下我:“……你就是梨花?”我说我不是,我叫猪头三。
他立刻就笑了,问:“网名吧?”我老实地告诉他:“对。这年头,不标新立异就他妈别想引得姑娘们瞩目。”他表示同意,并说狗剩儿是他自己的网名,他是来接一位网友的,叫梨花,还是一个姑娘,不知道漂不漂亮。刚才我的出现吓了他一跳,以为梨花原来是个男的。
天下居然有举着自己名字的牌子接别人的!我发现这家伙要不是特幽默,就是他妈的十足的豆腐渣脑子。
我郑重其事地祝他好运,然后走开到外面卖了瓶可乐。过了一会儿再进来,看见这个眼镜傍着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北方妞远远走了,那北方妞满脸青春痘,一张脸跟刚出蒸笼的包子似的,饱满得不行。要是我接的这姑娘也长成这副德性,我他妈立马走人。让老疤骂娘去吧。
车站旁边有帮写木牌的,我上前要老板帮我弄一个,老板问我写什么,我说花妖,但马上否定,说花药。老板问我究竟是花妖还是花药,我又说是花谣,老板完全被我弄糊涂了。我一想,我他妈这副模样已经够傻不拉叽了,再举着块傻不拉叽的木牌,我自己也得把自己当精神病,反正他妈的接着接不着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说声不要了,继续到车站去打望。
车站的广播里,播音员嗲声嗲气地报告又有一班什么列车到达,我想,这班列车再没有,我就上老唐那儿玩儿去,他昨晚答应介绍我一妞,我先得去验明正身。一会儿,出站口一大帮人跟逃难似的鱼贯而出。车站大楼上的超大显示屏“当当”地响了几下,报时。我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上面的日期是2002年12月25日,一时间,我怀疑我是身处火星还是月球,这帮哥们的时间整整比地球快了九个月,时间显示坏了也他妈没人管。
我看着出站口,已经没什么人,看来我的妞不在这趟车上,就算在这趟车上,我他妈这副模样,人家知道是谁呀!得了,哥们,闪吧!我转身,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赶紧像个武林高手那样稳住身形,勉强在离她二十公分的地方站住。
眼前是一个清纯美丽的姑娘,她的一双眼睛看着我,简直他妈的深情款款。我看了看我身后,没有别人。既然她这么看着我,我没理由示弱,我也看着她,这是一张向日葵的脸,按我在一副广告文案上的醋溜说法,有着阳光一样的笑容。这张脸衬托在一肩柔顺的长发中间,十分温暖。她的眸子像山泉一样清澈,却让人看不到底,吸引了我的探究。她站在那里看着我,像是看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被她的目光粘住,慢慢地觉得眼前这张脸熟悉而亲切,仿佛我事前就知道等待的将是这么个姑娘,而不是别人。
我们俩就这样站在车站,既不向前迈进,也不曾离开,对视着。人群在我们身边穿梭,然而我们不为所动。我们无所谓身处何处,通过对方的眼神,在彼此体内陷落……
2002年12月25日 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