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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每走一步希望和梦想就增加一分,但是我到达后看到的是一个淡季的海滨胜地,所有的游乐场都关闭了,这时我一切的希望和梦想很快就被打碎了。天开始下起雨来,我一路哭着回救世军去,到达时浑身湿透,还误了吃下午茶。
第二天我的斗志又回来了一些,我再次和胖子谈起这事,他告诉我可以去利兹,那是一个活动很多的大城市,不过离这里有一百英里。我很想去,但是又害怕,万一不行我就不可能回到纽卡斯尔这个基地来了。我反复对厕所镜子中自己的影像说:“到利兹去。”好几天以后才又鼓起勇气离开。离开不再回来是个感情色彩很重的决定,我要和我的“歌唱哈利路亚的人”像模像样地告别。首先我到市中心去乞讨,带回来了大约五十根卷烟和几大块巧克力。那天祈祷结束后我跳到台上,大声说道:“我要到利兹去了,再见!”我给每人一根卷烟和几小方块巧克力。当我和大家握手时,有的人答了话,但大多数人仅仅和平时一样沉默地看着我。我正要最后离开时,胖子把我叫了回去,他双臂搂着我说:“祝你好运,孩子。你必须前进,不能留在这儿和我们这帮人死在一起。真希望我能和你一起走,可是这双老腿不行了。”他拉起裤腿,给我看他那双红肿的腿。“扶我到街门口去,我要看着你走。”他说。他靠在我身上慢慢挪过房间,沿走廊来到大门前。
他出门到了街上,扶着墙站在那里。我走了,身上仍旧穿着我一年前来的时候穿的那条牛仔裤和绿T恤衫。走到拐角处时我回过身来向他挥手,看见有好几个老人和他在一起,挥手大声喊着:“祝你好运。谢谢你的巧克力!”我向他们挥手致意,眼睛里含着泪拐过了街角。我哭了,感到海风吹在脸上,但这些是希望的泪水。再见了,纽卡斯尔,再见了,“歌唱哈利路亚的人”,再见了,扭动着的鱼!
只有命运使我免于永远停留在那里,免于今天仍旧坐在同样的一些人中间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高唱赞美上帝。
我连搭车带步行,第二天上午才到达利兹。每走一步都带来了新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不再吸毒、重返人类。这是我在吸毒岛上二十年之后首次走向自由。到达利兹后我找到另一个救世军机构住了进去,但利兹是个大城市,即使在流浪汉的集体里也不断有变化。在这个大的慈善机构里生活要活跃得多,里面有许多不同程度的退出社会的人。
最底层的人约百分之三十,这些我称之为“活死人”,和纽卡斯尔的老头子是一样的。他们长期住在慈善机构里,虚弱得连出去找酒喝都不行了,几乎从不活动,也不说话。
其次是“流动流浪汉”,约占又一个百分之三十。这些人还有足够的体力去乞讨或者偷酒喝,会短期到外面去,喝醉了回救世军来睡觉。他们吵闹的声音比别的人都要响,也相互交流,不过仅限于他们一伙人之间。
百分之二十是“痛君子”,多数年纪比较轻,存在着心理障碍,穿着稍稍像样一些。他们很安静,不愿与人交往。这群人和除了身上衣服一无所有的“流动流浪汉”或“活死人”不同,他们在购物袋里或破箱子里仍有一点所有物。
另外百分之十成为无家可归者还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这一组的成员还有新来者的神情,仿佛是在说:“我不会呆长的。”他们仍常常喝醉酒,不过不那么招摇。
最后的百分之十是恣意挥霍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仍旧有非全日制的、挣现金的工作,如在旅馆里洗餐具或卖晚报之类。他们把钱全都花在喝酒上,每晚都喝得醉醺醺的,是最讨厌的一群。这里面的许多人虽然肮脏,但仍穿衬衫,有时甚至还打领带。他们来到救世军后的头几个星期偶尔会脱下一两件衣服洗一洗。他们把罐装啤酒偷偷带到救世军里面来,躲在厕所里在睡觉前一起喝。和慈善机构里别的低于他们的群体比起来,他们还把自己看成是成功者,根本看不出来他们已经在社会的阶梯上滑到了什么程度,随着时间的过去,最终必然会落入更低的群体中去。有些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就加入到了“活死人”的行列之中。在较上层的退出社会的人中,有许多是可以挽救、回到社会的。但是可悲的是,正是社会本身对于这些人是否能够回来根本毫不关心。
在利兹的救世军中的生活对我来说是很可怕的。我还从未在没有毒品的情况下在任何地方生活过。这就像把一个抢提包的十四岁的少年在吸毒岛上关了二十三年,然后把他在利兹放出来,无亲无故,无钱无物。对于我,这个被释放的囚犯,这个感情上仍停留在十四岁上的人,利兹是个令人十分敬畏的、使人害怕的地方……
有一天我正在火车站附近乞讨的时候,看见了一张通知,说有一个新单位为酗酒者提供帮助。那个下午我去那儿面谈,不过我只谈了自己的酗酒问题,觉得如果我提到毒品,他们就会拒绝收留我。和我面谈的人疑心我只是为了得到比较舒服的住处,所以坚持要我参加一个月的嗜酒者互戒协会的活动后再去找他们。我这样做了,每晚去参加会,但主要是去吃饼干和偷香烟。我从不发言,遗憾的是,我心理上所受的毒害仍很深,体会不到这些活动所传递的信息。
一个月后我被接受,进了利兹城外一个乡村医院中新型的戒酒部门,我在那儿生活了十个星期。
第三十章 康复、希望、故态复萌
在救世军慈善机构里度过了一年以后,戒酒部门就像是希尔顿饭店。戒酒病房占据了一所很大的乡村医院的整个二层楼,医院坐落在一片极大的场地上,很有一点乡村疗养院的气氛。为期十周的项目执行一种戒毒式的禁酒活动,为了帮助病人敞开心扉,每个人都必须轮流把自己的过去讲出来。在讲述的过程中谁也不许打断,但是讲完以后工作人员和病人都可以发表意见。这个戒酒部门没有凤凰戒毒所那么紧张,加上我已经一年没有吸毒这个事实,使我很快能够适应。我有了稳定的栖身之所,美丽的环境和良好的饮食,就一天天地强壮起来。
两个星期以后,他们给了我一份工作,让我在医院老年病房中整理病床,工作很轻松,能赚几英镑零花钱。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九十岁的老人,他患肝硬化,年岁又太大,快要死了。每天早晨我给他整理床的时候我们都谈一会儿,他逐渐告诉了我他的一生。他从海军中临时获假回到家里,发现妻子和别人在睡觉,从此以后,七十年来每晚喝得一醉方休。“那天就该把他们给杀掉。”他眼睛里带着恍惚的神情说道。他接着告诉我,在十分伤心的情况下,他只得泡在酒吧里过日子。“他们把我弄到这里来之前,我一辈子从来没有清醒着上过床。”他骄傲地声称。多数早晨我把他推到院子里,好让他看看草坪和草坪上的大橡树。“你看那些鸟,”他会说,“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们。”“真让人惊奇,”他接着说,“他们不用汽油就能飞。真是机灵的小东西。”“我叫西德尼。你叫什么名字,孩子?”“斯蒂芬。”找答道。“你可以当我的孙子了。”他微笑道。“那两个杂种有十个孙子辈的人。现在俩人都死了。她是去年死的。”他带着迷们的神情喃喃道,“去看鸟儿的飞翔,看风的吹拂吧,不要像我这样放过了美好的一切。”
几天以后我下楼来时发现他的病床空着,而且床单什么的也给拿掉了。“西德尼呢?”我问另一个老人。“坐盒子旅行去了。”他说。“盒子旅行?”我纳闷地问。“棺材,死了。”他答道。我放下了整理病床的工作,坐在院子里,心里感到很悲哀。一只小鸟停在了我身边。“机灵的小东西。”我心里想。
随着时间的过去,良好食物的效果开始出现了。我体重增加,看上去很健康。大约六个星期以后我开始注意到医院里的一个漂亮护士,她总是坐在老年病房门外的长凳上吃茶点。有一天她提出付给我钱,让我帮助她照料一年一度的旧货义卖中她的服装摊。我非常愿意帮忙,我们决定第二天就开始,以便作好一切准备。她把我带到医院的另外一边,一间很大的房间里装满了村子里富有的人们捐献的东西。有几十个盒子里都是质量很好的旧衣服,她让我整理这些衣服,并告诉我我可以拿我需要的东西。对于去年一年都穿着同一条牛仔裤和绿T恤衫的我来说,这简直如同打开了阿拉丁的服装宝洞。我贪婪地装满了两个大衣箱。她大笑着说:“你就是活到一百岁也穿不了这么多衣服!”倒不是她在乎我拿了这些衣服。这里的衣服够二十次义卖的。再说,所有的旧货都来自当地居民,所以你只会在义卖的那天听见一个村民对另外一个说:“那是我捐的一件旧大衣,穿在他身上还挺不错的。”
义卖那天,穿上了新行头,我看起来好阔气。我用整理病床赚来的钱买了一个床头灯和一台旧收音机。回到戒酒病房后,找把台灯和收音机放在床的两边,觉得很是自豪。躺在床上听音乐,我开始感到自己几乎又是一个人了。可悲的是,第二天早晨,护士长把头伸进门里,说:“别太舒服了。你就要离开了。你的治疗下个星期四就结束。”这时我新获得的平静很快就消失了。
我酗酒达二十多年之久,现在我的治疗下个星期四就要结束了!这简直太不可思议啦!这就像告诉一个十岁的孩子让他离家去自谋生路!三号,你的时间到了,你好些了。祝你好运,再见!
只剩下一个星期了,我感到惊慌起来。但是那天早上我交了好运,我在当地的一张报纸上看到,附近一个城市里有家旅馆要雇一个包住的工作人员。一个星期之后那个漂亮的护士开车把我和我的箱子、床头灯以及收音机送到火车站。她和我吻别时我感到很快活,这是一个吻,而不是仅仅在脸上啄一下。带着所有的行李到达伊尔克利火车站后,我坐出租车到旅馆去了。这是个进步,我坐在出租车里想道。进步!啊,他妈的!要是那天早上我知道前面的生活中还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的话该多好!
我到旅馆后,经理在前厅等着我,把我带到我的房间里。“欢迎你,斯蒂芬,”他说,“我希望你在这里工作会很快乐,你会长期和我们在一起。”他是个和善友好的人,说话带伦敦口音。这个豪华旅馆坐落在约克郡高沼地的边缘,客人都是很高级的,查尔斯王储都在这里住过。我的房间很大,可以俯瞰花园,那晚我听着收音机,感到像个有钱的旅游者。
次日早晨我开始洗餐具。我是惟一洗餐具的人,所以你可以说我负责这个部门。这是一个非常忙碌的厨房,一整天传送带不停地把脏碗碟送过来。我休息的时候别人把碗碟从传送带上拿下来,但只是给堆在一边,等我回来时,迎接我的是堆成山的脏碗碟。
我第一次生活在正常的气氛之中,尽管环境宜人,我很快变得紧张起来,非常怀念医院里的安全感。过去我和同是酒徒的人来往,医护人员对我很和蔼,而这里一切都大不一样。我独自和普通的劳动者相处,人们期望我适应下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没有人再给我量体温,或者对我的健康表示关心了。我只是墙上的另一块砖头而已。由于恐惧我又变得内向,和同事连一个字也无法交流。对于他们来说,我必定像个从不知什么地方蹦出来的沉默的怪人。说不定是个活动中的系列杀人犯?
逐渐我开始面对吸毒给自己带来的现实后果。它使我震惊。想当初我有那么多的钱,我他妈怎么会落到洗盘子的下场?那些钱都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些年以前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每一天,当我站在那里干活的时候,以前会背的一首诗逐渐回到了我的脑子里——“早晨和百灵鸟一同起床……”我过去的生活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脑海之中。埋葬金钱之类的事开始在脑子里浮出又消失,像慢慢拼起来的一幅拼图。
在这么多年以后,记忆像洪水般涌回,我害怕极了。电击治疗抹掉了这么多的往事,现在我正在记起我从不知道存在过的事情。我曾经一度像个国王一样住在大宅子里,开最高级的汽车。现在我能够面对这样的事实,即我并不是从头就是个流浪汉。随着时间的过去,一切变得越来越清楚了。是的,我能够想象出自己藏钱的情况,但是藏在了什么地方?当我企图集中精力考虑具体的问题时,一切就变得过于复杂,造成我剧烈的头痛。在庞德巷、凤凰戒毒所或纽卡斯尔我都没有这么清楚地记起过这些事。在那些年里我的过去停止了存在。现在我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