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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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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愿贺智恋栈的是事,而不是人吧!
  这个理想一下子就落空了。
  一连四晚,每晚回到房里去不久,贺智就必定走个没影儿。
  这一夜,我不知是好奇心使然,抑或是真的挂心贺智,看她仍不在房里之后,我便跑到酒店楼下去找她。
  各个餐馆、酒店花园、大堂都走遍了,仍不见贺智的踪影。
  最后走过二楼那间有轻快悠扬乐音传出来的酒吧,我探头进去,只见座位疏疏落落的没有几位客人,小小的一个舞池内,却有一对男女,相偎相依地扭在一起,完全陶醉于乐音之中。
  我呆站着,直至确切认出那是我熟悉的一对时,才晓突然觉得尴尬,慌慌忙忙走回睡房去。
  一夜没有睡好。
  有点像大难临头的感觉。
  贺智这几天,人是比在香港时活泼得多了,每个早上见她,都是那一身的轻快,让他看去很年轻,一点都不像三十岁。
  是恋爱了,唉。
  我呢,刚刚相反,既急且恼,不知所措,分明的骤然憔悴下去。连潘浩元都能看出端倪来。
  逗留在泰国最后的一夜,我什么地方都懒得去,实在没有心情。
  贺智还是好兴致,这是当然的了。
  我也不好说她什么,只管由着她跟潘光中逍遥去。
  到底是最后的一夜。
  但愿从此是个结束,而非一个开始。
  潘浩元来酒店找我,是必要陪我吃晚餐。
  他凝视我良久,问:“你有心事?”
  “可以这样说,谁没有呢?”
  “对。”
  彼此维持了一阵子的沉默。
  很多时,静谧能代表很多说话。
  不知我们心里头想的是不是有雷同之处。
  “你要保重身体!”潘浩元说,并且认真地加上一句:“我会挂心的。”
  我点点头。
  听了这话,不是不开心,不是不感谢。
  然,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令自己都几乎要冷笑。
  确曾有过需要对方挂心的日子,那时刻,潘浩元在那里?
  完全的音讯全无。
  黑暗之中,我永远是自己挣扎,摸索着,寻找出路。
  谁曾试过好好的拖我一把?
  有的话,就只是贺敬生。
  而他,也不过是在一个最适当的时机,乘着我抵受困苦的韧力已经摩损至最稀薄的时候,扶我一把,让我额外感受到有人庇荫的轻松,因而一头栽进他的怀抱去罢了。
  听过一句俗语说:“好命医生医病尾”吗?
  正正是如此。
  其后敬生待我的确好,那才是我的真正幸运。
  如今的贺智会不会也是力守孤城,已是人疲马倦得到了一个极限,有人突然极力进攻,于是把心一横,摔下武器,撤销自卫,扯白旗投降去了。
  唉,做人真难!
  做女人尤其难。
  这眼前的男人,如认为一句讲地久别重逢之后的安慰话,可以令我感激流涕的话,也未免是太小瞧我了!
  因而,我对潘浩元的关怀,竟突然的起了淡漠感觉,连一句多谢都欠奉。
  “小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你是开朗的,完全的心无城府,大有种天掉下来当被盖的气概。”
  “对。可惜的是,一张张被盖在身上,久而久之,发觉把整个人都压扁了,还能优哉游哉?”
  “敬生一直把你照顾得很好,是吧?”
  “是,他是已尽全力,且属超额完成使命。”
  “为什么他不离婚呢?”
  一句话正中要害,这是敬生和我的死门,他竟敢对之挑战,令我异常震惊且稍稍愤怒。
  潘浩元看得出我的脸色骤变,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失言了!”
  话已说出口来,道歉不能弥补我所受的损害。
  要我像舵鸟般,一遇事,就慌忙把头缩进沙堆里,益见其丑。
  我于是挺一挺胸,担戴下来:“人生届无憾焉?要得了名份而丧失其它一切,并非我之所愿。敬生有他对家族声望的承担。为我牺牲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
  “是宁可人负你。不可你负人的主义吗?”
  “可以这么说。”
  “你爱敬生比你自己以的多,多很多。”
  潘浩元说这话时,牢牢的看着我,有一份极大的怜惜。
  我微微的颤抖。
  有点像个犯了事的小孩,以为人家不察觉,拿了件糕饼在手,谁知人家一转头,把他追到墙角去,还笑哈哈地伸出手来,把手上的糕饼取走。
  我宁可被人清脆的赏两记耳光,好过如此对待。
  真的,为什么潘浩元要证明敬生并不如此爱我,最低限度,他爱我不及我爱他深,故此,才下不了决心,跟聂淑君离婚,让我白白委屈一世?
  我宁可他明言,不必如此扭横折曲,九曲十三弯的褒奖我的忠贞,其实是揭我的疮疤。
  无可否认,二十年来,为自己也为敬生,我不断的自圆其说。
  世界上没有结不成与离不了的婚。
  牺牲当然会有,有人连皇位都可以不要,何况其它。
  绝少人愿意爽爽快快的计算清楚欠债,双手奉呈发妻,还我自由。
  比较上,会有多些人肯日后的种种好处,长期向受委屈的一方摊还,敬生就是这一类。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得过且过,天公地道地只享受他的既得利益,将自己应该支付的,减至最少。
  我的际遇不算最上乘,亦不算最低等,如此而已。
  在潘浩元税利的眼光与细心的分析下,我还是微微的矮了一截。
  他只差点没有说出口来:“如果贺敬生能把你娶了,这才叫我无话可说。”
  潘浩元现今有资格说这话,只为他是孤家寡人。
  否则,他敢挑战何人?
  “人们都说,我们泰国的四面佛很灵,陪着你们去进香时,我差点也要跪倒下来许一个心愿。可惜,我想不通,如果我心愿能偿,自己是安乐,对方呢?不知是福份抑或遗憾,因而,我打住了。”
  潘浩元再说:“我只希望你安乐、幸福就好。”
  “我会的。敬生他会保佑我。”
  “他已成为你的护身符?以后也如此吗?”
  我毫不考虑地说:“对,但愿此生此世也如此。”
  有敬生在心头,百毒不侵。
  回到睡房去后,循例睡不好,半夜里还辗转反侧。
  我并不打算深究原因,睡不着就睡不着吧!
  我蓦地起床,走到那通往贺智房间的门前,伸手推门。
  门竟是上了锁的。
  贺智已经回来熟睡了吗?
  一切已成过去了吧!
  我被起睡袍,走出睡房,转至回廊,站立在那儿,俯望着那个设在地下的人工小园圃。仍有人在独奏钢琴。
  竟在此刻,琴音婉转,沿着那棵刻意种在园圃内的参天巨木,直传送到楼上知音的人耳朵里,遥远而别致,清晰得醉人。
  我伏在那走廊栏杆上,良久,不忍离去。
  才回转头来,差不多跟一个人打个照面。
  他分明自贺智的房间走出来,在这个时份。
  “贺伯母,还未休息?”潘光中微微一愕之后,跟我打招呼。
  我还能怎么样?
  原来今夜不是结束,才是一个开始。
  所有过去的事,总带一点悔意。
  历史不可能无悔。
  我和贺智在机场跟潘家父子握别。
  潘浩元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大概过两三个星期的样子,香港的那间经纪行就可以开业了。”
  我点点头。
  没有刻意地迥避潘光中的眼光。他也落落大方地吻在我的脸上,说再见。
  行的是西礼,潘浩元说,他儿子在美国受大学教育,果然。
  贺智在跟潘光中挥手之后,有一点点的落漠。她没有刻意的遮掩,故而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走进航空公司的头等贵宾厅里,贺智让我坐下来,她去为我泡了杯咖啡。
  “你需要提提神了,整夜的没有好睡!”贺智竟这样对我说。
  我愕然。
  “多谢你为我担心。”她说得实在诚恳。
  一下子,我无辞以对。
  喝掉了那杯咖啡,提起精神,我才说了压在心头的一句话:“你知道光中……”
  “知道。”
  “他告诉你的。”
  “是。”
  “这几天。”
  “不,我们来泰国之前。”
  “哦!”我茫然。
  “是心甘情愿的自投罗网,光中无罪。”
  又一个一式一样的版本。
  男人只要有女人爱上,一定着数。
  女人被男人爱着呢?只有教她更加吃苦。
  这是条什么道理了?
  必是千古以来,最深奥的道理。
  “以后怎么样呢?”我问。
  “没有认真想过。”
  “值得吗?”
  “三姨,你是过来人,你说呢?”
  我说不出意见来。
  心内太多感情与理智,混混噩噩地堆塞纠缠在一起,我需要整理,才能讲得出个头绪来。
  贵宾厅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一男一女,男的还怀抱着一个小女孩,二人的态度无可否认是亲呢的,好一个不折不扣的幸福家庭模样。
  我一看在眼内,手足冰冷,可幸还来得及立刻坐到贺智身边去,好能背向着门口,避过了可能发生的尴尬。
  贺智看见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点莫名其妙,于是回转身来,看那男女一眼。
  赶快学足我的反应,管自低下头喝咖啡去。
  “天!”贺智脸色煞白。
  我当然明白她如今的压力与心态。
  如果有一日,她与潘光中给人撞个正着,情景怕就是此时模样。
  而被我们懂个正着的人,贺智尤其不能寄以同情,付以支持。否则,她如何对得起亲姐姐了。
  是不幸中之不幸,当我们站起来上飞机去时,上官怀文跟那女人和小孩,都没有同行。
  贵宾候机楼内有飞往不同目的地的乘室。
  航机上,我们一致的沉默。
  大多突如其来的冲击,使人承受得迷迷糊糊,一时间麻木了。
  回到了家,我们才间接地知道贺家二姑爷上官怀文到英国去公干两星期,贺敏当然的没有同行。
  贺杰于几天后在长途电话里给我报道近况时,我忍不住问他:“二姐夫有来看你吗?”
  “有。我们一起吃饭,还聊了一个晚上。他下星期下才回港。”
  “杰,你二姐夫是单独跟你吃晚饭吗?”
  对方默然。
  这其实已经等于予我答案。
  “妈,这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我明白儿子的意思。
  “那就好。你好好保重,照顾自己。”
  “我会。”
  “妈!”贺杰又叫我。
  “什么事?”
  “二姐夫待我很好,他是个好人。我意思是他有他的种种难处,只是男人不便言宣了。”
  挂断了线。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连贺杰,这么个还未成长的孩子,都站到那些男人的一边去。
  盘古初开,还只有一个亚当和一个夏娃呢!
  怎么搅到今日,老是非闹出个一男拖几女来不可了。
  女人要革命?
  真是天大的笑话。
  单是看得透这重关系,同性之间不去为异性而自相残杀,斗个你死我活,才有男女平等的机会。
  贺杰说的话,也真令人感慨。
  男人的苦衷,在心里头,没有宣诸于口。就显得额外高贵,份外的值得原宥了吗?
  只为女人的苦,张扬开来了,得以发泄了,就要扣除同情分数吗?
  男人是好男人,他的移情别恋,就变得情有可原。
  女人要是好女人的话,是不是她在感情上抒发的自由度,就可以被接纳下来?
  不能细想下去,否则,更加气死人。
  聂淑君对我的态度,并不因共同目标的消失,而有所改进。
  我跟贺智稍稍走得近了,令她更起了些微的不安。此外,一定是多年来惯性与我为敌,一下子很难改变观点与情绪。
  每逢我到大宅那边去给她打招呼,比以前更多一点闲气好受。
  很明显地,从前敬生在我身边,不看僧面看佛面,聂淑君有过态之处,敬生也没有好颜色给她看。
  如今,我是赤条条的站在太太阳下,没有人给我遮挡保护,冷箭从四方八面飞来的话,总有回避不了,而使我皮破血流的。
  这阵子,聂淑君的心情尤其不佳。
  贺勇闹了件可大可小的笑话。叫聂淑君和贺家人也真真啼笑皆非。
  就是那位魏佩情小姐,怕是跟贺勇摊牌不成功,拿这贺勇没办法。一下子老羞成怒,无法下得了台,无从向各方亲友影迷交代她何以当不成贺家的四少奶奶,于是她放了流言,说贺勇要跟她结婚,跟老父力争,声明宁愿脱离父子关系,也要娶得美人归。于是贺敬生一怒之下,心脏病复发逝世。
  这么一来,贺勇与魏佩倩于心有愧,他们的一段情也就只好暂时冷却下来了。
  好害厉的一招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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