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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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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已经惊动了上头,我有我的势力。总之,有我在你身旁,祸事断不会蔓延到你身上来。我阻不了的,我会全身挡在你面前,就这么简单!”
  最简单的事,从来最美丽,最令我欢喜。
  我连旗袍都从来不尚花巧,不捆边边,不扎花纽。
  敬生这么多年以来,深知我心!
  再复杂的情况,到了他手里,都被简化掉。
  自那次意外之后,真的没有什么可怕了。
  稍稍经历过生死的人,那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令人更超脱、更洞悉世情、更挥洒自如、甚或更不顾一切。
  似乎每一想起旦夕之间,可以有人撩是斗非,惹来公案,可能有人会取你性命,又有人会拔刀相助,扭转乾坤,就觉得风险真不是一回什么事。
  年轻时,有的是豪情壮志!
  故此,再遇上七三年的股海风云,我有敬生在旁,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人既有旦夕祸福,钱财更是身外之物了。
  能保得住人,就是上上大吉。
  原来,我这种处世的思想与态度,令我和敬生的感情与关系,跨进了一大步。
  就为了我肯把所谓私已,悉数由敬生变卖套现,他的一盘经纪生意得以复苏。
  当然,也是命不该绝。那年头,不知怎的,敬生以我是女流之辈,或许喜欢押一些宝金,竟然一直下来代我存放了不少黄金。也因为黄金最易脱手。反而留至最后关才打算变卖,先行出售了物业,以维持手上的股票。
  如此一来,七四至七五年的黄金价格不住上扬,使敬生先穷而后通。
  直捱至七七年初,敬生拿了一块德辅道西的地皮出来,跟建筑商合作,兴建当时少有的商住大厦,竟然其门如市,一下子就已翻了身。
  这以后的三年,股市气势如虹,自不在话下了。
  敬生一直将我的功劳夸大来表扬。
  我但笑不语,心上极之安慰。
  其实大方的人是敬生,取诸于他,用诸于他,他硬要说成是我的义气,怎不教人感谢?
  或许他以此为借口,令我名正言顺地踏进贺家的门吧!
  聂淑君再无从反对。
  因为贺敬生毫不让步地说:“股票跌至一百五十点时,我去叩聂家的门,商讨你父以一个合理的价钱,让回聂氏百货的股票,都吃了重重的闭门羹。你一家大小几时分过我的忧、解过我的患了?”
  聂淑君无话可说。
  当我恭恭敬敬地给她敬茶时,她才板起脸孔说:“不敢当。照理,是我带着一家大小给你敬茶才对。敬生说,我们还有今日,是你的功劳。也真没想过才几年功夫,你能积累到这一大笔,以救敬生燃眉之急。从此以后,我这个做姐姐的,倒要向你学习,好歹多抓些金银珠宝作后备。以前我就是笨,克勤克俭,循规蹈矩,连家用都是稳扎稳打,才没法子逞强!”
  并不需要多大的智能才能听得明弦外之音,唯其如此,才更显得说这番话的人之心胸与气量,别说我不便多行辩驳,就算我有充分理由,我都宁愿选择随那些自暴其丑的人去吧,何必斤斤计较?
  聂淑君见我微垂着头,默默听训,并不打算得些好意须回手,只继续道:“原本贺家的亲友们都劝我,既然容得你回家来,喊我一声大少奶奶,也得依规矩,给你一个别名,好为贺家带来福气与好运!这虽是七十年代的摩登世界,仍有值得保存的老惯例。然,我看你小三这个乳名也真易上口呢,但望以后小二、小三、小四全都是你一人,再没有什么狐狸精跑上我们贺家的门来打扰就好了!我的那几个姑奶奶都说,壁怡的名字总要改掉一个,应叫壁松还合心情环境一点,我看还是作罢,一喊壁松,倒提点了自己,是迫于无奈依从,蛮激心,是不是?这以后就依旧叫你小三算了!”
  若不是敬生忍无可忍,一站起来,跑进书房去发牢骚,我看还有更多的难听话要听进耳朵去。
  事实上,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这种活受罪。
  然,我常念,有人知道的委屈,也不算委屈了。
  我的苦与乐,敬生全看到眼里,记在心上。
  我已十分十分十分地感激。
  就像今次敬生要摆六十大寿的酒,要我穿侧室传统特定颜色,敬生虽出了口,但老早明白又是一场无谓的酸风妒雨,事必要制造城里人背后的一些笑话而后已。
  于是敬生下意识地要为安排补偿,这是他的作风,我缘何会不知道?
  当他打开了夹万,捧出了一个锦盒来,我就忍不住拿他开玩笑:“贺少,你生日那天,除掉要我叩头斟茶,穿粉红褂裙及衣眼之外,还有什么额外的规矩,要我遵守,才能拿你的奖品?”
  “小三,你又来刁蛮了。”
  “刁蛮?还有比我更听话的女人呢?”
  “来,别说闲话,看看我给你买了套什么首饰?”
  锦盒打开来,吓得人目瞪口呆。
  从没有见过如此通透玲珑的一双翡翠手镯,还有那只通体透明、薄如蝉翼的绿玉蝴蝶,手工之精细,教人不敢碰它一碰。诚恐碰了,它就立即飞走似。
  “喜欢吗?”敬生问。
  “你从来都不曾捐弃过我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之念头?”
  我是真有这个想法,才情不自禁地宣诸于口的。
  “小三,怎么你凡事都落落大方,不上心,不在意,偏就是在这种心意的表达上头,额外的敏感?”
  我没有答。
  突然的无辞以对。
  这么多年,我跟敬生都相敬如宾,他疼爱我有如心肝宝贝,无容置疑。我敬慕他,视为一家之主,也是千真万确的事。
  然,这就是年轻人所谓的爱情了吗?
  闲来读了不少书,启发了我的疑窦。
  四十已出头的女人,是不是老得不便作这种虚无飘渺的幻想了?
  要证明我和敬生之间是否有真情真爱,大抵最起码要拼除所有物资的供应。
  我感到最爱他的那年头,还是变卖了一切,搬到街道的那两年。
  每当群姐返乡,我把贺杰背在背上,挽了滕篮去买菜,精打细算,如何弄一餐既经济又可口的饭菜让敬生品尝时,我就最觉着自己跟他的感情了。
  可惜,敬生他翻身得太快了。
  在高度物质的享受之中,人的感情最易蒙蔽。
  他老是要我通过各种金银财帛去感受到彼此的爱!
  我从敬生的手里接过了那套宝光流转、一见倾心的翡翠玉镯与王蝴蝶,放到我床头柜的首饰箱去。
  就是如此而已。
  我当然明白敬生的好意,他是希望我在拜寿那天,穿戴名贵,亮相人前,以补救我要比聂淑君矮了一重的身份。
  香江众生,眼光雪亮,心地敏感。只消瞄一瞄谁的行头,自然知谁正风生水起,谁又穷途末路。
  我如果在敬生寿辰当日,戴上这套从未露过面的,价值连城的首饰,很自然地就代表了丈夫的恩宠有加,如此一来,我穿侧室颜色的礼服,也实在无损威仪了。
  然而,敬生并不明白,这种锋头是最出不得的。
  祸事缘起强出头,在贺家大喜之日,我若把敬生的一份厚礼炫耀人前,必定后祸无穷。
  贺家与聂家人多势众,势利的眼光必然会认出这套翡翠是从未亮过相的。换言之,一经落实敬生寿辰只给宠妾买首饰,而冷落了大妇那一边,七嘴八舌必讲得聂淑君加倍难堪。
  名副其实的所谓赶狗入穷巷,要聂淑君在众亲友跟前下不了台,她还会放过我?
  何必一方面礼让她三分,另一方面又迫回两寸?更加得不偿失。
  有些时候,敬生的硬性子一使出来,分明是帮我护我爱我,却适得其反,变成了害我坑我累我。总之,简单一句话,弄得我啼笑皆非,苦苦的把冤屈吞到肚子里去,嘴上还要对敬生连声道谢。
  故此,敬生寿辰的正日,我大清早爬起来,装好了身,穿回那套经常在喜庆日沿用的粉红软缎绣花褂裙,只戴上当年我进贺家门,聂淑君送我作见面礼的一套黄金手镯与颈链,再加一只三卡拉的钻右戒指,就准备陪着敬生走过大房那边去,给自己丈夫两夫妇拜寿了。
  这是规矩,年年月月的守下来,已经麻木,也不太觉委屈了。
  当年?唉!每逢过年过节,我就感触。
  大同酒家的老姐妹陈芷芬,终归嫁给西环果摊做小生意的王德昌,生了两男一女,一家五口必来贺家跟我拜年。
  论身家,芬姐与昌哥跟我们是云泥之别。然,人家是平起平坐的恩爱小夫妻,绝没有旁人干扰。怎比我,大年初一清早起来,泡了茶,就得卜通一声,巴巴的跪在丈夫跟前,给他贺大少爷、大奶奶双双敬礼。
  那年头,每在夜里想到聂淑君阴侧恻地看着我,接受我的大礼,心上就翳闷痛楚。还想到贺敬生也大模斯样的坐着,喝我跪倒奉上的一杯茶,就恨不得一古脑儿把所有首饰财帛都往他头上摔去,然后飞快地走个没影儿,离了这姓贺的一大班牛鬼蛇神算数。
  现今,十多个年节都熬过去了,什么礼仪规矩也当作是一场场人生折子戏,通统是过眼云烟,计较些什么呢?
  候着敬生起床,我先给他说了声:“恭喜!”
  敬生望我一眼,问:“只一句恭喜就交差了?”
  “这就跟你到大少奶奶屋里去喝那红枣莲子鸡蛋茶了!”
  “来,我不是说这些!”敬生六十岁的人,有时表情还带稚气,竟会有一点点似贺杰的神态。
  他好莫名奇妙的望住我。
  “你来!”敬生对我扬扬手。
  待我走近他身边,他便以一个非常熟练的手势向我的腰际一揽,让我整个人的重心,跌进他的怀里去。
  跟着就是吻如雨下。
  敬生喜欢吻在我眼皮上,屡说:“小三,你脸如满月,眼似流星,引得人垂涎欲滴。”
  我挣扎着,诚恐他把我的那套裙褂弄皱了。
  “快别来这一套!”
  “为什么呢?我今天尤其要从心所欲。”
  “一家大细在那头等着你了,且别要人家伸长脖子守候,坏了气氛。”
  “管他们呢!”
  我真想说敬生一句,都已经是如假包换的花甲之年,还来淘气。
  说话当然出不了口,尤其在今天,谁不应迎就他一点,不去扫他的兴。
  事实上,现今一般六十岁以上的人,还一律的精壮健旺,不时的相当活泼。
  敬生并不例外。
  让他这一痴缠,果然弄得一套裙褂皱得象老太婆面皮似,连我的化妆都要稍稍添补,那头乌光水滑的发髻也得重新收拾,仪容才再见得体。
  裙褂交到佣人手上去熨时,群姐慌忙地走进房里来说:“三姑娘,那边打电话过来催了。”
  于是匆匆忙忙,重穿了裙褂,在最短时间之内出门去。
  心想,还是那种金银壁钱的礼眼好,左接右叠,都不会弄出皱纹来,省时节力得多。总之,节省任何麻烦,都要讲资格。
  敬生和我踏进聂淑君的屋子里,一个偌大的客厅,早已有了万头攒动之势。
  真的,贺聂两家再加长媳阮家等的亲戚,都云集于此。
  聂淑君带领着女儿媳妇,一色的大红底金银壁线中国裙褂,迎到贺敬生的跟前来,口里说的当然都是好意头的话。只是,聂淑君的面色还是喜悦得相当勉强。
  当然,我见聂淑君宽容开朗的日子其实少之又少。
  今天虽是贺敬生的大喜日子,如偏偏更惹聂淑君的难受,更看我不顺眼,因而更添不快。
  这其中的微妙关系,也只有我心水清,明白透彻。
  满堂宾客,众目睽睽下看牢贺敬生由人陪着走进来,等于向众亲戚宣示,聂叔君掌管的天下,徒负虚名,有名无实。
  贺敬生是旦夕都跟宠妾双宿双栖。
  刚才大宅这边老催敬生早早过来,无非是希望疏一层的亲戚未曾到场,就少掉几双看着聂淑君失威的雪亮眼睛,免去日后的诸多事实。
  豪门盛典,参与的人之所以如此兴奋,只为事后还有甚多资料,可供茶余饭后的逍遣。
  老实说,要我容壁抬大方到早一晚就送贺敬生到大宅这边来,我可办不到,兼舍不得。
  其它门面风光,我再吃亏,还能忍。
  最不能忍受的是要我在男欢女爱的感情上头跟别个女人分享。
  在跟贺敬生之前,我曾真地与他约法三章。
  居小无妨,名在其次。
  贫苦无惧,富贵更不伤大雅。
  只是贺敬生的身与心,绝对不能梅花间竹的穿插于我和聂淑君之间。
  外间人如何想法,我且不管。
  说得难听一点,我真不要跟敬生耳鬓厮磨之际,蓦然想起下一分钟,他又会跟别个女人我我卿卿去。
  十多年来,我豁出去的是外在,而非内心的一切。
  贺敬生当年是指天誓日的答应下来,我才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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