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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头觉得身体轻了不少,正在高兴,就见下一秒,那些断肢又像被什么东西吸过来一般,朝我蜂拥而来。
不止是他们,远处的断肢也飘了过来。
这是要干啥?
我慌乱地推开贴在我脸上的一只脚,却看见那些断肢已经堆积在我面前,如同一堵墙塞满了河道。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堵墙,然后忍不住说了句脏话:“呜噜尼玛!!!”
然后那堵墙就以排山倒海的阵势朝我压了过来。
“啊啊啊啊!”我一声惨叫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去看自己的身体,四肢俱全,肚子完完整整也没口子。刚呼了口气想这梦做得真写实,就发现不对,地面竟然在摇晃!
我连忙坐起来,这才发现我坐在一只小船上,船尾站着一个老艄公,穿着蓑衣带着草帽,正在慢悠悠地划着船。
天是黑的,河水也是黑的,就船头挂着一盏灯,映出河岸茂密的红花。
我问:“大爷,这是哪里?”
那老艄公说:“这是忘川河。”
我哦了一声,心想这河的名字起得还挺洋气,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和我一起的人呢?”
老艄公不说话,继续摇他的船。
我自讨了个没趣,看旁边的花开得挺漂亮,又问:“这是什么花?”
老艄公说:“曼珠沙华。”
我愣了,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再看那花附近并没有光,但却能让人清楚地知道它是红色的,我小心地问:“你说什么?”
老艄公道:“曼珠沙华,就是石蒜,蟑螂花。”
我马上反应过来:“就是阎王殿外面种的,赶苍蝇老鼠的那种?”
老艄公点点头。
我回想起刚才他说的忘川河,大吃一惊:“那我死了?”
老艄公说:“来到这里,是活还是死已经没有区别了。”
我这才知道刚才果然不是在做梦,心中一寒,马上对老艄公说:“师傅,拐个道行吗?先开到地府去,我要去见阎王。”
老艄公说:“我们这线路是固定的,不能改变。”
我说:“我是阎王特派的阴界特使,你把我送到阎王哪里,我让他给你涨工资。”
老艄公说:“我是志愿者,没有工资。”他顿了一下,又道,“而且就算你是阎王本人也没有用,我这里开不到别处。”
我问:“什么意思?”
“这里是处于六界之间的另一个空间。”老艄公说,“和鬼界并不相连。”
我说:“那我怎么回去?”
好像我问了什么可笑的问题一般,老艄公笑着摇了摇头:“来了这里,还想回去?”然后停下动作,说,“到了。”
我抬头一看,船已经到了岸边。
老艄公示意我下船,我见岸上除了红艳艳的蟑螂花之外不见一个人,心想下去了更没人说了,问老艄公:“就没有人回去过?”
“你说人类?不久之前倒是有一个。”老艄公一边靠岸一边说,“但是那人和你不同,他是个有道行的道士。”
我心虚地说:“我也是个道士。”
老艄公看了我一眼,把船停在岸边说:“可他法力很高。”
我听着很熟:“那道士叫什么名字?”
老艄公说:“好像是姓马?”
我拍腿叫道:“他是我爷爷的二叔的大爷的曾孙子。”
老艄公同情地看着我:“这种装熟的办法早就过时了。”
我说:“没装熟,是真的!我也姓马!”
老艄公问:“那你知道马道长现在在哪里吗?”
我走下船说:“不知道。”
老艄公叹了口气,把船往外划,一边划一边道:“他当年说这里很危险,要一直守着,即使死了魂魄也不会投胎,现在却又不见了……哎,真没想到啊,他也会不见行踪。”
我高声喊:“船家,你先别走,告诉我他是怎么出去的?”
老艄公没有答话,慢慢划动着船桨,消失在黑色的虚空中。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一阵头晕,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等稳住身体,我再看见周围漫无边际的红色蟑螂花,心中一阵烦躁,快步往深处走去。
走了一阵儿,忽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我连忙跑过去,拍着他的肩膀道:“哎呀,总算碰见个人。”
那人转过头,竟然是一具干尸!
他眼珠子已经没了,眼眶的地方留着两个空洞,脸上皮肤缩成一团,整个牙床都露了出来,只有头上还稀稀拉拉地带着头发,除了多层皮,其余看起来跟骷髅没两样。
干尸用两个黑洞眼眶盯着我,我不知道他没有眼珠到底能不能看到我,只是被他盯得心中发寒,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只后悔手边没有拿防身的东西。
干尸看了我一会儿,移开目光,慢腾腾地站起来,朝前走去,边走边发出奇怪的声音。
他舌头已经干了,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我听不出他到底在说啥,但那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悲怆。
在他走动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背后带着一根细长的尾巴。
这是只妖怪。
干尸走了几步,忽然倒在地上。我以为他是自己绊倒了,没想到那里又站起另一具干尸!
第二具干尸把第一具干尸按在花丛中,疯狂地撕着后者的肢体。第一具干尸一点血都没流,被扯烂的地方不断发出类似于布条被撕烂的声音,最后被撕得粉碎。
第二具干尸把从第一具干尸身上撕下来的皮放在自己的嘴中咀嚼,嚼着嚼着忽然嚎叫起来,抱着第一具干尸的尸体不停地重复着一个音节:“么……啊……么……啊……”
红色的曼珠沙华藤蔓一般缠绕上两具干尸的肢体,最后将两具干尸一起裹了起来。
片刻之后,藤蔓退了下去,原地只留下了一堆白骨。这个花会吃人!
我站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花海中从头凉到脚底,想要逃,却不知道能逃向何处,脚一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堆白骨。
就在这时,我在那堆白骨中看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尾巴骨。看到那个,我才明白刚才第二具干尸说的“么……啊……么……啊……”是什么意思,它在叫“妈妈”!
这妖怪吃掉了他自己的妈!
我身上涌出一股恶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爬起来就跑。
曼珠沙华发出红色的光,花田如同不断展开的红色绸缎一样随着我的脚步向远处蔓延。
前面又出现了一些干尸,这其中有动物身体人头的妖,也有人类。他们面无表情地在花丛中游荡,无一例外都身体瘦弱,皮包骨头。
忽然一个大肚子女性干尸喊叫起来。她把自己的肚子切开,然后掏出来一个血淋淋的孩子,用力向地上摔去。
与此同时,旁边的干尸一拥而上,肢解大肚子女尸,他们面无表情地大嚼着女尸的皮,然后再被红色曼珠沙华吞噬。
我快要被这情景弄疯了,发狂似的跑。途中又见到穿着相同战衣的士兵们互相厮杀,孪生兄弟自相残杀,夫妻们互相殴打,老人掐死小孩,女人捅死男人,人类杀死动物,动物咬死人类……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此。
跑到后来,我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们了,只是重复跑的动作,我能感觉到精力渐渐从我的身体流向花田。最后,我的身体变成了一团棉花,没法用力,没法使劲。
我倒在曼珠沙华上,旁边不知道是谁扔的一块碎镜子,镜子中映出一张脸。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干瘦蜡黄,眼窝深陷,除了眼眶里还有眼睛以外,和其他干尸没有任何区别。
那是我的脸!
完了,我也变成这样了。我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愤怒的情绪,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我招谁惹谁了我,为什么是我在这?
我越想越气,简直想破坏这世上的一切。
那股怒气让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站起来,烦躁地走来走去,像其他干尸一样,等待某一个干尸爆发愤怒或者力竭而倒,这样我就可以拆它的骨剥它的皮,来缓解我的怒气。
我能感觉到其他干尸烦躁的情绪,这些情绪让我更加的暴躁。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有人的负面情绪达到了顶点。
那是一个小干尸,穿着个小裙子,看样子是个女孩,怒气爆发时正在愤怒地踏着地上的花。
旁边的干尸一拥而上,我也不落人后,几步跳过去去拉小干尸的手。我身旁的一个干尸咔嚓一声拆掉了小干尸的胳膊,拆了一块皮往嘴里放,然后把剩下的扔在一旁。
我被其他干尸挤出来正在着急,见他把胳膊扔了,连忙跑过去捡起来。
看着上面还有一小块皮,我顿时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欢天喜地,小心地掀下来,半抬着头,用无名指和拇指捏着,小心翼翼地将皮拎到空中,然后弓着身子,大张着嘴,就要把皮扔进嘴里。
就在这时,我的头偏了一下,看到了刚才地上放着的碎镜子。镜子里正照出我一脸陶醉地对着手中干尸皮的表情——毫无血色的干枯的脸,配着贪婪的表情,人不人,鬼不鬼!
我猛地打了个冷战,马上恢复了理智。
我这是在干什么?
那小干尸还在被其他干尸撕扯,我怒从中来,冲进尸群中,护着那小干尸叫道:“你们他妈的还有没有人性!这是个小孩,还是个小女孩!”
那些干尸转移了目标,跑过来拉扯我,我一边护着那个小女孩干尸一边推搡那些僵尸,忽然觉得右腿咯噔一声,转头一看,我的右腿竟然被那小干尸卸掉了。
那小干尸抱着我的腿,面无表情地扒着上面的皮往嘴里塞。
我看着她,想生气却也气不起来,只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
我少了只腿,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那些干尸一拥而上,开始对我扒皮拆骨。
我一点都不疼,这会儿也完全恢复了理智,可惜双手难挡一群干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那些干尸拆了,最后只剩了个头,完全没办法抵抗,在地上滚来滚去。
我认命地想这可得又死一次了。
这么一想我就很郁闷,一般人的遗言都很帅气,可上次临死前我在世上的最后一句遗言是“我嘞个擦”。
当时三娘就在我面前,我还舍身救她,凭她和我的情意,不要说什么英文的爱老虎油了,哪怕我说一句大妞子我稀罕你她都会死心塌地记我一辈子。
我嘞个擦!最后我竟然就说了个“我嘞个擦”!
干尸们分了我的身体,那个小干尸又跑过来掀我的脸皮,我痛心地看着她,说:“小朋友,你叔叔脸皮薄,不好吃,你看在我救了你一次的份上,就给我留点脸吧。”
那干尸和我刚才一样,已经失去了理智,自然不会听我的话,伸着剩下的一只手就要摸我。就在此时,只听啪的一声,四周的干尸被卷上半空。
“走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眼一看,只见绸缎面的扇子噼噼啪啪地拍走那些干尸,一身红衣的三娘手持扇子站在我面前,脸上是又伤心又愧疚的表情。我从未见过这女妖精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她哀伤地走到我面前,抱住我的头颅,轻声道:“对不起,小马哥,我来晚了。”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她也含泪细细端详着我:“若是我当初强硬一点让你走,你就不会死了……”
我见她哭,虽然没有身体了依然觉得心疼,安慰她道:“嗨,别自责了,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三娘猛地睁大眼睛,惊呼一声把我抛出。
我“哎呦”了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
三娘指着我道:“你没死?”
我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有断气?难道我变成男人头二号了?”
“等下……”三娘指着我的脖子处问道,“你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脖子处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脖子那里痒痒的,有东西不断往下涌。
三娘拿出玉盘给我看,我看到玉盘上的我从脖子处慢慢长出脚、腿、身体和胳膊,就像是原本缩成一团的气球人偶被吹起来一般,我的身体马上就长全了,而且由于血气充足,我的脸也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觉得和平常无异。
这是怎么回事?
我和三娘面面相觑。
三娘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来这里的事情和三娘详细说了,三娘仔细观察我的身体说:“这身体不像是你自己的,上面尸气太浓重。”
“是吗?”我看看自己的身体,“我没感觉出啥。”
三娘思索道:“你说你在河中时断肢朝你涌来,应该是因为你吸收了河里的断肢,所以当你受伤时,这些断肢碎尸就组成了你新的身体。”她说完,伸手摸着我的肩膀,闭眼感觉了一会儿:“是这样没错,你的身体里现在带着成百上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