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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
“呵……”
李经世挂在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并立刻为一层淡淡的阴影所取代。是呵,有钱的人家已经开始为家眷安排后路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眼下这灯红酒绿的生活还能维持多长时间呢?他俩不再讲话,漠然地看了看街景,彼此怀着同样的心情,默默步上台阶,走进了宴会大厅。
晏勋甫的仁途,虽也几经波折,但却比李经世要幸运得多。他是保定军校一期毕业生,早年就显露头角。其叔晏道刚,西安事变前,曾任蒋介石的侍从室主任。因而有“汉川二宴”之称。抗战期间,程潜任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晏为参谋长。抗战后,他当了中央军令部第四厅厅长,因与蒋的心腹陈诚结怨而去职。之后,他又任凭借自己在国民党军政界的多年经历和复杂关系,搭上了桂系这条船后,才又当上了汉口市市长。
李经世陪着晏勋甫步入宴会大厅,早来的客人纷纷前来握手打招呼。但,晏的情绪不高,他无精打彩地敷衍着,点点头。不一会,宴会厅里的自鸣钟像奏乐一样,“当当当当”地敲响了六点。
在门口代替李经世迎接宾客的一个警官大声宣布:“白总司令到!”
大家闻声,立即起立,鼓掌欢迎。
李经世和晏勋甫赶紧朝门口迎去。
白崇禧迈进大厅,脱下斗篷,交给身边的副官。他的腰板挺直,威严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用手频频示意,说:“诸位,请坐!请坐!”
然后,在晏勋甫、李经世的陪同下,寒暄着,在主宾席上就座。
接着,李经世起身致词。此刻,他容光焕发,刚才蒙在脸上的一丝阴影,已一扫而空。
李经世从来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但严酷的社会现实,却使他在冷冷清清中煎熬了半辈子。而今,他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并且当上了华中重镇汉口市的警察首脑!这是他为之奋斗,并梦寐多年,而不可得的职位呵!此时此刻,在这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在这花天酒地的氛围之中,在这许许多多前来祝贺的达官贵人之间,怎不叫他心醉呢!至于,这大好光景能维持多久?一年?半载?还是一两个月?则无须深究,深究也无益,无用。管他呢———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瞧,他目光炯炯,精神抖擞,清了清嗓子,用十分轻松的语调说:
“白总司令在万忙之中,出席了今天的庆祝晚宴,使经世和在座诸君都倍感荣幸!让我们再以热烈的掌声,对白总司令的莅临,表示衷心的、深切的敬意!”
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李经世又以谦卑的语调继续说:
“经世不才,承蒙白总司令抬举,才有了今天。感激荣幸之余,深觉力不从心。今后,谨望白总和在座各位长官、各界同仁、耆宿,精诚团结、共度难关,助经世一臂之力,使本市之交通、治安,乃至社会秩序皆有新起色,皆有极大改观!并以此来报答白总司令的知遇之恩。现在,请白总司令训示。大家欢迎!”五、不看僧面看佛面
白崇禧在一阵掌声中站了起来,他频频点头,打拱致意。白的眉骨略高,凹陷的两只眼睛像两口莫测的深潭,炯炯有神。他环顾了一下左右,等掌声稀落下来,用带着桂林腔调的国语,开门见山地说:
“刚才经世兄讲得很好,维持好本市的治安和社会秩序,这一点很重要!民心代表军心。民心浮动,军心则跟着动摇。只有建立起一个稳固的大后方,才能保证前方打胜仗!”
说到这里,白崇禧用力地一挥手,仿佛已经胜利在握。他略略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继续说:“现在,诸位顶顶关心的,莫过于两个字:即‘时局’。毋庸讳言,战争的烽火愈燃愈炽,并有燃及大武汉之趋势。总之,局势不容乐观吧。不过,由于地方各界人士的呼吁和努力,我等与中共之和谈仍在酝酿之中。我们期望中共能以民众之利害为利害,以民众之好恶为好恶,立即无条件停止军事行动,切实促进和平之商谈,变天下大乱,为天下大治。当然,我们也清楚明白,和平局面的出现,是有条件的,有代价的。没有充分的实力作后盾,也就没有真正的对等的和平。过去,由于蒋总统用人失察,出了陈诚、刘峙这样的败家子,以致使共军得逞于一时。但是,现在共军若再敢往南移师,则有我华中‘剿总’统率下的数十万雄兵;有亘古的天堑———长江;有美国忠实而强大的支持和援助;同时,还有共军所没有的强大的海、空军力量!所以,我们一定要寸土必争,决不容许共军踏进华中的大门!”
白崇禧的话,犹如一剂强心针,使在座诸君兴奋无比。一时间,大厅里,觥筹交错,行令猜拳,笑语喧哗……
李经世给白崇禧和晏勋甫等敬过酒后,端起一只酒杯,携夫人离座,到各席敬酒致谢。李经世平时的酒量并不大,可今日却一杯接一杯,来者不拒。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己千杯少呵!
站在一旁的李夫人,看着丈夫那酒兴大发、忘乎所以的样子,只得暗暗叫苦,不时轻轻提醒他道:“少喝点,你不行……”
李经世满不在乎地说:“我晓得。不要紧的,醉不了。”
他说着,走到市警察局直属机关的头头和分局长的席间,各警察分局的局长和直属机关的头头们都站了起来。唯独保警总队队长章旺,仍然坐在位子上不动。
李经世似乎并不介意,他走到章旺的面前,客气地道:“章总队长,我敬你一杯。”
章旺傲慢地朝他翻了一下白眼,从桌上端起一杯酒,径自喝着。
李夫人走过来,为章旺斟满酒杯,说:“章总队长,常言道:抬头不见低头见,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来,我敬你一杯。”
“老章,你看看,嫂夫人亲自给你斟酒、敬酒。这个情不能不领哟!”
“章总队长,玩笑不能开得太过分。”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解着,李夫人举着杯子僵持着,章旺终于眨巴着眼睛硬着头皮站起来,自作转弯地道:“还是嫂夫人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说得妙,妙!这杯酒,我———喝!”
说着,他端起杯子和李夫人的酒杯碰了碰,又和李经世的酒杯碰了碰,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
“好!”众人齐声喝彩。
接着,李夫人又给在座诸君一一斟酒,然后举杯说:“我和经世,敬诸位一杯。经世今后还要依靠诸位抬他的庄呐!”
“来,干杯!”李经世举杯道。
于是,十几只晶莹剔透的酒杯“丁丁当当”地聚在了一起……
02
六、警察局长突然噤若寒蝉
章旺本是武汉大流氓———“洪帮大爷”杨庆山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后来,他又加入了“军统”,由于破获地下党组织有功,被汉口市前任警察局长、“军统”驻武汉的负责人任建鹏看中,并被其培植为一条穷凶极恶的鹰犬。不久前,任建鹏离任,回家乡湖南另有高就。原本提名让章旺来继任他的警察局长一职的。但,白崇禧对由蒋亲自掌握的“军统”一向存有戒心,所以,任命了李经世。这样一来,章旺自然对李经世耿耿于怀。而对李经世来说,他现在虽是章旺的上司,却无“军统”、“中统”这样的背景,所以,他对章旺的傲慢、横蛮,只能尽量容忍、迁就。
除骄横的章旺之外,在今天的庆祝晚宴上,还有个活跃分子,那就是黎云波。他是新闻界的,结交面广;再加上政坛耆宿的家庭背景,接触到的显要人物也就更多了。因而,他在这种场合中,简直如鱼得水。你瞧,他端着一杯白兰地,这儿站站,那儿聊聊,多么潇洒,多么惬意呵!
这会儿,黎云波看见章旺这桌十分有趣,便马上凑了过来。可没等他开口,市警察局局长秘书室的孙翠屏走到李经世身边,说:“李局长,华中‘剿总’司令部来电话,说有急事要请示白总司令。”
“好,我这就去请白总司令接电话。”于是,李经世对大家说,“对不起,失陪了。”
“失陪,失陪了。”李夫人彬彬有礼地向大家致礼,一并离去。
李经世夫妇一走,黎云波便不失时机地向女秘书记翠屏挑衅:“孙女士,来,今日我黎大哥敬你一杯!”
众警官马上附和、起哄,道:“好!好!”
“孙女士,就看你赏不赏黎先生的脸了!”
有人真的把一杯酒端到了孙翠屏的面前。
“哎———不行,不行!”孙翠屏推脱说,“喝酒,我不会。来,我敬诸位一支烟。”
她果真从呢制警服的衣兜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银制烟盒,一揿按钮,盒盖“叭”地打开,给章旺等人一人递了一支烟。最后,才走到黎云波面前,说:“黎大哥,你也抽一支吧。强盗牌———地道的美国货!”
黎云波接过香烟,放在鼻孔下,嗅了嗅,说:“唔!真香!”
然后,像舍不得抽似的,把它插在西服的上衣兜里。
孙翠屏也给自己点了一支,她吸一口,吐出一串圈儿,挺有风度地笑着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跟在去接电话的白崇禧的后面,朝大厅的门口走去。
章旺喷出一股烟雾,睁着微醉的双眼,愣神地望着翩然而去的孙翠屏。
不一会,接完电话的白崇禧回到宴会厅,向众人告辞:“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军务在身,我只好先走一步了。”
晏勋甫、李经世夫妇等起身,准备送客。
白崇禧挡驾道:“请诸位就此留步。经世兄一人陪我走走就行啦。”
李经世陪着白崇禧走出大厅。侍从副官马永芳把斗篷披在白的身上,径直走下台阶。
下雪了。无声无息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白崇禧站在铺着一层薄雪的台阶上,望了望夜幕中的街景。
汉口,依然是酒绿灯红,纸醉金迷。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与飞舞的雪花交相辉映;前面的明星电影院里正放映一部美国影片;侧面岳飞街的大舞厅里传来快三步轻盈的音乐声;街上往来的几乎全是军人,他们三三两两、酒气熏天,在街头踯躅……
“商女不知亡国恨,”白崇禧面对此情此景,不由得感叹道,“汉口,只是时间问题啦!”
“噢?”李经世一愣,道,“您刚才不是说……”
“气可鼓嘛。”接着,白向李吐了真情,“其实,我们要竭尽全力保住的是江南的半壁江山。但,从安定民心考虑,汉口暂时还要保一保。”
“哦……”李经世像突然被人推入冰窖似的,噤若寒蝉了。七、说时局,人心烦乱
“唉,你怎么不做声了?”白崇禧走下台阶,继续道,“这个底,你清楚就行了。因此,对于你个人和家庭来说,应有所考虑。这样吧,过两天有一趟去桂林的专列。我差人给你留半个车皮,你叫嫂夫人打点一下细软、行李,把家先搬到桂林去吧。”
“呵?!”李经世万万没有想到,白叫他单独出来,为的是叫他搬家。他沉思了一下,说,“请容我回去和内人商量一下。”
“容不得细想啦。过了这个村,可就找不到那个店了。”白崇禧走到小车旁,他的副官把车门打开,让他钻了进去。
小车一拐,驶入大街。李经世站在风雪交加的台阶下,怔怔地望着在那幽暗的夜幕中闪动的汽车尾灯,忽地想起白崇禧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不觉打了个寒颤!
大厅里,酒过三巡,嘉宾贵客喝得脸红耳热,谈兴更浓。
不过,与猜拳行令、大吃大喝的军、警界官员成鲜明对照的是,大厅左角的一席却显得冷冷清清。红漆的大圆桌上、精美丰盛的菜肴上了一道又一道,却很少有人下箸。这里就座的多是汉口政坛耆宿和工商界大亨。他们有的长袍马褂、正襟危坐;有的西装革履、面显愁容;有的则交头接耳、传递从不同渠道得来的一些关于时局的马路新闻。
黎云波以一个新闻记者的敏感,觉察出了这里的不同寻常的气氛,于是赶来凑兴。
“嗬,你们统统是为欣赏山珍海味而来的吗?只看不吃,这好的菜竟无人问津。”
“呵呀!黎兄,欢迎!欢迎!”市政府参事室参事谭炳坤一把将黎云波拉了过来,在自己身边加了一张椅子,让他坐下,他俩是大学的同班同学。“你是消息灵通人士,请给我们讲讲时局。”
黎云波以手作盾,说:“不敢,不敢。讲时局,说形势,我敢在这些军、警、政首脑面前班门弄斧?再说,有关时局问题,刚才我们华中最高军政长官已有定论,我敢信口雌黄?”
“不过,现在在座诸君都想听听你的。”谭炳坤拍着黎云波的肩膀,说,“老兄,现在汉口民众对你们通讯社发的消息颇感兴趣。”
“噢?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