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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怀镜便有火了,说:“像你们这种披着宗教外衣行骗的人,要严厉打击!”
尼姑就像立马还了俗,高声骂了起来,“你凭什么?凭什么说我是骗子?白纸黑字红印章,你自己看呀!”
这时,住在楼上的秘书长周克林闻声下来了,厉声喊道:“是谁在这里闹?”
“这里有个行骗的尼姑,叫保卫科的人把她带走资派”朱怀镜说罢就关了门。
听得外面假尼姑叫骂了一阵,就没声响了。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周克林敲门进来,说:“报告朱书记,那的确是个假尼姑,我们已经把她派出所去了。最近机关保卫工作有所松懈,我已经同张在强同志说了,要他今天上午马上召集保卫科研究一下,闲杂人员一律不能放进大院。
我想再在适当时候召开一次机关保卫工作会议,请院内所有单位分管安全保卫的负责同志和办公室主任参加。有可能的话,请朱书记到场作作指示。“
朱怀镜说:“行,开个会吧。机关保卫工作是要抓一下了。我就不讲了吧,你去讲讲就行了。”
周克林忙回道:“行行,我去讲吧。我会尽快把这个会开了。”
周克林就势再谘些别的事情,就说不打搅,告辞了。
送走周克林,朱怀镜的感觉说不出的好。他放不半句话来,下面人就得尽量细化他的指示,几乎会弄出个系统工程来。这就是官场机制的魔力。可朱怀镜只飘飘然了片刻,就冷静下来了,甚至暗暗笑话自己小家子气。他想这兴许也是官场可怕的地方。中国历史上,越到底下酷吏越多,道理也就在这里。
因这假尼姑的事,朱怀镜就想起圆真来了,心血来潮,挂了电话。圆真道:“感谢朱书记,你这样做维护了我们荆山寺的形象啊。你现在也太忙了,好久没见着你了。欢迎你拨冗光临贫山,喝杯清茶。”
朱怀镜说:“好啊,下次来荆都,一定上山看望你,听你说说佛。”
朱怀镜今天不想出门了,就在家好好休息。没想到上午十点多,却接到于建阳电话。“朱书记吗?您好。跟您汇报呀,刘芸生病了,我已经把她送到医院住下了。”
朱怀镜听着很生气。刘芸病了他当然关心,可是于建阳专门打电话向他汇报,就真是混蛋了。这姓于的要么真是个自作聪明的傻瓜,要么真以为他同刘芸是那么回事。他只怕还会很得意自己玉成了好事吧。朱怀镜心里不快,却也还得问道:“什么病?住在哪里?”
于建阳说:“也不是大病,重感冒。只是症状很重,烧得人都昏迷了。我给安排她住在地区人民医院的老干病房,那里条件好些。”
“噢,知道了。”朱怀镜越发厌恶了。
于建阳居然把刘安排到老干病房,他以为这样就是拍着朱怀镜的马屁了。
不知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还是想去看看,便叫了车。香妹知道他是去医院看人,也不多问。一会儿杨冲就到了,按了门铃、下了楼,朱怀镜才说:“去医院。”到了医院门口,朱怀镜说:“买些水果,买个花蓝吧。”
杨冲将朱怀镜送到病房,马上就出来了。是个单间,刘芸独自躺在病床上。
见了朱怀镜,刘芸眼睁得老大,半天说不出放。朱怀镜摸摸她的额头,说:“还发烧吗?”
刘芸摇摇头,眼泪就出来了。朱怀镜抓着她的手,拍着,说:“傻孩子,哭什么呢?重感冒,就是人难受,很快就会好的。”
刘芸使劲点头,泪水还是止不住。朱怀镜笑道:“幸亏我知道了,来看看你。
只是发烧、头痛,是吗?咳吗?“刘芸只是泪眼汪汪地望着他,点头,摇头,没吐半个字。他感觉刘芸的手先是软软地放在他手里,慢慢地就把他捏紧了。他早就隐隐察觉到这孩子的心思,却总是故意装糊涂。
“她很漂亮,是吗?”刘芸突然问道,声音微微发沙。
朱怀镜有些莫名其妙,说:“谁呀?”
刘芸说:“那位戴眼镜的女士。”
没想到刘芸也看见那报纸了,朱怀镜就笑笑,搪塞道:“我以为你说谁嚅,她是我的表妹,傻孩子,等你长大了,比他还漂亮。”
刘芸把手捏得更紧了,闭上眼睛,泪水哗哗地往外淌。她暗哑着声音,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是感到您很亲很亲。我想亲近您,有时……甚至想在您身边……在您身边……撒娇。但我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我不是您的女儿,也不是您的妹妹,更不是您的……不是您的什么人。我好傻的,是吗?见您又让别人去做那件事了,以为您……以为您不喜欢我了。”
朱怀镜拍她她的脸蛋儿,说:“谁说呢?怎么不喜欢你呢?我是想啊,不能让你知道事情的复杂性。你还小,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了不好,真的不好。你应该快快乐乐地生活,你应该多做些梦。”
刘芸头一次对他说了这么多话,可是这些话,都是让他心惊肉跳的。这孩子,终于把自己的心思说穿了。他却仍只能装作半懂不懂的,捏着她的手,没事似的同她说笑。时间不能呆得太久了,他伸出指头理理她的头发,说:“好孩子听话,好好休息。感冒了,休息是最好的治疗。要谨遵医嘱,按时吃药,吃药可不许娇气。”刘芸点着头,这才笑了。嘴却微微噘着,娇态可掬。
杨冲见朱怀镜出来了,忙从车里钻出来,开了车门。一时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不自在。朱怀镜正寻思什么,杨冲说话了:“朱书记真是关心人。大家都尊重您,自然是有道理的。”朱怀镜很随便的样子,说:“小刘这孩子,很懂事。
我在梅园住这么久,都是她端茶倒水,还给我洗衣服、擦鞋,很乖的。“又玩笑似地叹道:”我这个人没女儿福,要是生个女儿多好。“杨冲便笑了,说:”
这也叫饱人不知饿人饥。您有儿子,就说女儿好,我是生的女儿,我老婆做梦都想着要儿子。“两人如此说笑一会儿,就自然了。朱怀镜便不说话了,懒懒地靠在车里。想着刘芸这孩子怪可怜的,刚才他真想亲亲她,却又怕惹得她那份心思更重了。他感到胸口郁着团什么东西,想重重呼吸一会儿。可又怕杨冲看着奇怪,只好使劲把那团说不清道不白的东西往肚子里憋。
星期一上午,朱怀镜正在给邵运宏布置工作,秘书科的送了《梅次日报》来了,朱怀镜打开一看,见上面发了一条新闻:《朱书记智破假尼姑》。朱怀镜见了,大为光火。光看新闻标题拟就来气。朱副书记的那个副字,大家平时在嘴上都省去了,可落在白纸上,却是万万省不得的。天知道缪明会怎么想?还有那破字用得不伦不类,改作识字也稍稍好些。破什么假尼姑,仙姑他都不想去破!再说如果这种事都值得报导,别人会以为他朱怀镜成天瞎混,事无可彰,就拿些花边新闻作重要活动来张扬。这几乎同陆天一玩的是同样的套路了。他知道这报道说不定是周克林授意的,就请他过来,说:“克林同志,你同报社说说,明确一条纪律。今后凡是牵涉领导同志活动的报道,原则上都得由领导本人过目首肯,至少要报告一声。不然,要出乱子的。”
周克林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却又不好辩解。朱怀镜也不点破,只是如此笼统地下了一道指示。周克林掩饰着脸上的难堪,连连点头称是。朱怀镜这么严肃地同周克林说话,邵运宏听着不好意思,却又没法回避了。好在没说几句,周克林就点着头出去了。这时,赵一普过来报告说:“朱书记,《荆都日报》的那个崔力又来梅次了,他说想拜访一下你。”
“有什么好拜访的?他没说有什么事吗?”朱怀镜问。
赵一普见邵运宏坐在这里,怕朱怀镜没空,就说:“那我就回掉他算了?他也没说什么事,只说想看看你。”
朱怀镜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说:“你让他二十分钟以后来吧。”
朱怀镜继续说:“运宏哪,这个课题缪明同志很重视。具体由你负责组织调研。加快农村税费体制改革,切实减轻农民负担,是项非常重要的工作,所以这个课题一定要搞好。目的是为即将全面铺开的农村税费体制改革做好准备,争取主动。要进行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要系统全面地考虑问题,尽可能把情况弄透。
提出的措施、办法,要有可操作性。总之,要把农民负担总是,同乡镇财政体制改革、乡镇机构改革、教育体制改革等,统筹考虑,是个系统工程啊。“
邵运宏说:“有朱书记亲自挂帅,我们有信心搞好这个课题研究。但是完全达到你朱书记的要求,只怕也困难。最近你在《荆都工作研究》上发表的《关于加强企业领导班子建设的思考》,市委王莽之书记还作了重要批示。我组织全室同志认真学习了你的文章。我们是既从观点上学,又从写作技巧角度学。如何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提炼观点,锤练文字,是我们的薄弱环节。”
邵运宏说的这些都是场面上的话,朱怀镜听着也没什么不自然的。都说实在话,哪有那么多话说?上下缘之间,场面上的应付话自然更多了。朱怀镜对下级总体上是宽厚的,能表扬就表扬。他说:“你们政研室的工作还是不错的,文字水平都还比较过硬。当然文章无止境,还是要高标准,严要求。”
邵运宏谦虚几句,又说了几声是是,却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目前的情况其实是非常无奈的。他自从参加工作那天起,就从事文秘工作,磨砺多年,终于脱颖而出。能坐到政策研究室主任这个位置上,怎么说也算是梅次第一支笔了。他也侍候过好几任地委书记了,历届领导对他的工作都很满意。他尽管不算个自满的人,可天长日久,写官样文章的自信心却是越来越足了。不曾想,他牵头起草的任何文章,只要摆上缪明的案头,都是一个废字符号了事。起初几次,他还自我安慰:领导各有口味,慢慢适应,会找到感觉的。可是替缪明起草文稿两年了,还没有一次过关,他就有些心灰意冷了,过去人们公认的笔杆子,如今一个字都写不好了。心里难免赌气:既然你每次都是自己全盘重写,事先就别要我们写啊!
何必让我们白辛苦呢?又不是练字!可他纵有百般苦楚,也只好闷在心里。
只有一次,在家吃饭时,见儿子这样菜不吃,那样菜不吃,就对老婆说:“那缪明,总以为天下文章只有他的好,其实他就象小孩子吃饭,偏食!”
朱怀镜不知道邵运宏这么难做,当然不明白他是为什么事叹气,只当他是太辛苦了。“文字工作好累,我是过来人啊。”朱怀镜很是体谅。那份《荆都工作研究》就摆在桌子上,朱怀镜随意拿在手里,放在桌子上敲了几下。他倒是没想到王莽之会对自己的文章做出批示。那批示看上去倒也很有份量:新形势下的企业领导班子建设面临很多新情况、新问题,认真研究和解决这些问题,已成为摆在各级领导干部面前的重大课题。朱怀镜同志这篇文章,材料比较翔实,分析比较透彻,提出的建议也很有启示意义,值得各级领导同志认真一阅。我们要继续大力提倡开展扎扎实实的调查研究,进一步提高决策水平和领导水平。
前几天,朱怀镜刚收到这期《荆都工作研究》,读着王莽之的批示,说不清为什么就有些兴奋。领导也是各有风格,有的言行举止都有深意,一般不会随便说什么或做什么;有的却是粗枝大页,张口就是指示,提笔就是批示。比方批示部下的文章,有的领导一旦为你做了批示,就意味着他开始注意你了,或者准备重用你了;不然,哪怕你真的文比相如,他也视而不见。有的领导就不同,他或者心血来潮,或者喜欢体现权威,都会不加思索的作批示。在他的笔下,文章就是文章,批示就是批示,并无其它象征意义,你激动也是白激动。这王莽之属于哪类领导,谁也弄不准。不过,哪怕王莽之就算处事随意的领导,当他那天真要重用你的时候,他的这些批示,也可视作舆论准备了。下级的机关的领导,都很看重在上级首礅机关的内刊上发文章,当然能在中央、国务院机关内刊发表文章就列牛气了。因为这是各级领导关注的刊物。报纸、杂志到底算是大众媒体,而你当不当官,又不是大众决定的。何况他的文章王莽之还作了批示呢?批示长达一百三十一字,如果加上标点符号竟长达一百四十二字!朱怀镜一字一字数过了的。如此思量,朱怀镜还是有理由兴奋兴奋的。
过了二十分钟,崔力跟着赵一普准时来了。“你好,朱书记,很忙吧您。”
朱怀镜站起来,同他热情地握手,“不忙不忙,什么时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