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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时间再空出来,认识男孩,和他们约会。
最喜欢的休息就是拉严窗帘,在黑暗的房间里睡个不省人事。
渐渐得,丧失了语言。
和陌生的一个男人一起听音乐会。不停地找话题,对他微笑,或者做个好听众。
不管如何,都是一件让我感觉疲惫的事情。
我记得他的手轻轻触到我的脸的感觉。
他说,甚么都不要想。
我只不过是曾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流下泪来。
轻易地,在一个下雨的夜晚。
如果没有了眼泪,心是一面干涸的湖。
记忆中一场非常大的雪。
大朵大朵的雪花,在寂静的天空中飘落,无声而激烈。
两个女孩趴在窗台上,屏住了呼吸。
净说,不知道以后我们会如何。
那时她们十六岁,即将考高中。
净说,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要分开好吗,安。
想想看,等我们三十岁的时候,一起在公园里晒太阳,织毛衣。
我们的小孩在草地上玩,就和我们一样好。
窗外暮色弥漫的操场,整个被纷扬的大雪覆盖。
松撑了一把伞,固执地等在楼道口。
净皱着眉看了看他。安,我们从另一个出口下去。
两个女孩悄悄地溜到楼下,一出校门就笑着尖叫着向大雪奔去。
净在大雪里脸冻得痛红,她突然紧紧地抱住安,安,答应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想象在他的面前再次无声的崩溃。
我要告诉他我内心所有的不舍和恐惧。
手指上粘稠的粉末,是蝴蝶翅膀上没有颜色的血液。
我冷静地谋杀着它们。阳光刺痛我的眼睛。
诺言和深情,没有出路的潮水,一次次淹没我。
让我丧失着自由,感觉窒息。
可是现实中,我只是一个长期不接触阳光的女孩。
穿着洗得发旧的白色布裙,写稿至深夜。
所有的激情和想象变成心底溃烂的伤疤。
放假回家,林来看我。
我们出去散步,漫长的安静的散步。
沿着河边空阔的大路,可以一直走到郊外的田野。
夏天的夜空是繁星灿烂的。凉风如水,空气中到处是植物潮湿的气息。
我们走着,没有很多的话。也不看彼此。
在稻田边的田埂上,坐下来休息。寂静的夜色象一张沉睡的脸。
林说,我一直都想有一天能够有一个农场。
我们在一起,你生很多小孩,每天早上围坐在餐桌边,等着我煮牛奶给他们喝。
我笑着听他说,看他把我的手轻轻地握住。
然后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亲吻过去。
那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光。我知道。
发生的同时就在无声地告别。
他的电话在深夜的寂静里响起来。
还不睡觉?
失眠了。
你要好好睡觉,知道吗?女孩子这样对自己不好。
你干嘛?
真是任性的小孩。他在电话那端轻轻地笑。
这个耐心的男人,毫不理会我对他的敷衍和反复。
我听说过他为他的单位拉来巨额广告的事情,对于这样一个百折不挠的男人来说,这并不是奇迹。
他通常过一星期左右打个电话给我,提醒我和他的约会。坚定而又不强求的机智。
我只是想见到你。安。相信我。
安在酒吧门口看见他。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平头,锐利的眼神,烟灰的衬衣。
他说,这里有你喜欢的音乐。你这个疯女孩。
他突然有点无所适从。你居然搞得我很紧张。
他有点奇怪地说。没有一个女孩子会让我这样紧张。
那是你心中有鬼。安对他说话向来毫不留情。
音乐沸腾的狭小空间,弥漫着烟草味和激烈的音乐。
每一张忽明忽暗的脸,好象都是一张面具。
隐藏着残缺的灵魂来寻欢作乐。
只有音乐是真实的。
象潮水一样涌动,美丽而恐惧,把人所有的思想淹没。
安要了苏打水,坐在吧台边,她等待自己喜欢的曲子。
他看着她,她旁若无人的样子,不和他说话就不发一言。
他一直觉得她是个任性的孩子。但有时候她的直接和不羁又让人困惑。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突然转过脸对他说。
明亮的眼睛,放肆地看着他的尴尬。
觉得你很特别。他说。我觉得我们需要互相了解。
是吗?她笑着。其实我是个特别无聊的人,你一了解就会没味的。
那就让我了解看看。
她放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和她的眼睛一样肆无忌惮。
不记得是否曾幻想过喜欢的男人。
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气息,他的声音。
我只知道如果他在,我会在人群里与他相认。
在命运的旷野里,也许没有彼此的线索,只是随风而流离失所。
像漂零的种子。
但是我的手里还有大把的时间。
在变得越来越老之前,在死去之前。
等着与他的相约。
等着他如约而来。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一生可以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给另一个人。
林毕业回来的那天,我去火车站接他。
我等在夜色中,看着从出口涌出来的人群。
忽然感觉内心的惘然。
那个蔷薇花架下的少年,和无数个繁星灿烂的夏天夜晚,以及夹在圣经中的发黄信纸,维系了我们整整十年的想象。
没有任何安全感的缓慢的完美想象。
回想它,好象是一夜空幻的烟花。无声地熄灭。
我想着,我也许从没有爱过他。
我不知道爱是甚么。
但就在那个夜晚,我意识到,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坚实可靠的东西。
我们向对方惶恐不安的伸出了手,灵魂如风,却从指间无声地滑过。
他送她回家。坚持送她到门口。
那就进来坐坐吧。她打开门。
满地的书,杂志,英文报纸,CD。
一整个书架的书一直堆到屋顶。
房间里的一面墙摆满暗色的木质相框,里面是放大的黑白照片。
她在福建武夷拍的山谷的晨雾。
海面上寂静的日出。
乡间田野上的有鸟群飞过的天空。
还有她自己。那个神情淡然的女孩。
穿着白棉布的裙子,坐在铁轨边的碎石子上。
靠在咖啡店的玻璃橱窗边,窗外是暮色里的拥挤人群。在海边的单薄背影,风吹起她的发梢和布裙。
他认真地一张一张地看她的照片。
照片洗得发黄,看过去散发颓废的气息。
去过很多地方吗?
是,每年都出去。灵魂需要漂泊。
她赤着脚坐在一堆报纸上,一边翻着CD。
听音乐吗?最近我在听KAVIN KERN 的钢琴,还不错。
他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记得她的眼泪。
那个雨天,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雨水是冷的,而她的泪是温暖的。
你应该过正常的生活。他说。嫁给我,我会让你过正常的生活。
她意外得睁大了眼睛。
我不会再让你写这些稿子,只让你每天看看菜谱。
给我做饭,洗衣服。每天早点睡觉,不许你失眠。
她没有笑。
她看着他把他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放她的头发上,象抚摸一朵花一样的小心。
那天你把那枝枯萎的玫瑰给我看,你说它已经等了太久。
可是你遇见了我。
诺言,有谁能够相信诺言。
刚毕业的那段日子是激烈而压抑的。
想辞职。想离开这个城市。
和父母争执。突然对生活失望。
请假半个月,去了向往已久的华山。
爬上海拔两千多米的华山绝顶时,天已黄昏。
山顶上还有一个男孩子,拿着照相机在拍夕阳落霞下的起伏山峦。
我们都一样背着庞大的登山包,穿球鞋和肥大的布裤子。
他对我笑了笑,山顶上也就我们两个人。
寂静的天空已变成灰紫色,一只孤独的鹰不停地在我们的脚下盘旋。
喝点酒吗?他从包里拿出两罐啤酒,庆祝一下我们来到了华山。
坐在山顶的岩石上,我们喝酒,沉默地观看夕阳。
直至群山沉寂,夜雾升起。
不记得说过更多的话。
分别时,他才突然说,在美好的东西面前,你的感觉是甚么。
我说,是痛。
为甚么?
痛过才会记得。
如果不痛呢?
那就只能遗忘。
在咸阳机场,空荡荡的候机厅里,我把明信片摊开在膝盖上,给林写了最后一封信。
林,我要走了。
把明信片投进邮筒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心轻轻地下坠,寂静而绝然。
压抑了我整个青春期的幻想,苍白的华丽的幻想,原是这样一场生命里的不可承受之轻。
我再一次选择了等待。
大三的时候,安和净有了分别四年以后的第一次见面。
安记得初中毕业后,净第一次来她的学校看她。
她在重点高中,净上的是职高。
在操场边的草丛里,净告诉她,她的父母在闹离婚,家里出了变故。
松每天都到校门口来等我,安。他每天都来。
阳光倾泄在净的脸上,好象一片淡淡的阴影。
安想,就在那一刻,她们发现了彼此的沉默。
也许都等着对方说些甚么。诺言也好安慰也好。
但骄傲和猜疑,象一条裂缝,无声地横亘在那里。生活已经不同。
她们都是倔强和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在下雨的街头,安看到净在人潮后面向她张望。
湿漉漉的短发,抹了很红的唇膏。净看过去还是漂亮的心高气傲的女孩。
安听说过她的经历。颠沛流离的生活,父母分居,找不到工作。
和松同居了三年,突然发现松在和另一个女孩来往。
净微笑地跑向她,她的手柔软地放在安的手心里,就象以前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我们淋淋雨好吗,安。净雀跃的样子。
可是这是道别。她们都知道。
净已决定去北方。
我打了他一耳光,安,是狠狠的打。
就当着那女孩的面。
他的脸是苍白的。那时我就知道我们肯定是完了。
我跑下楼的时候,忽然发现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安。那真的是很恐惧的一刻。没有心跳。一片空白。
他高考落榜的那一天,下好大的雨。
我在房间里感觉他在门外,打开门,他果然淋得一身湿透。
那时我自己也过得很不好。父母彻夜争吵,找的工作又不尽人意。
只有他在我的身边。
我想我是在那一刻决定和他在一起。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他。
但是,我告诉自己,这就是命运推给我的那个男人了。
没有任何幻想的余地。生活就是这样沉重和现实。
我第一次让他吻了我。在大雨中,我们两个都哭了。
他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的一生只希望有你。
他把我的嘴唇都咬出血来。
父母离婚后,我们就同居了。
他去炒股票,日子一直不安定。
我去医院动手术的时候,很希望他对我说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他说他得先找到工作。
我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厌倦这份生活。
在手术台上,痛得以为自己会死掉。
窗子打开的,看见一小片淡蓝的天空。
我问我自己,这就是我要的爱情吗。
那双男人的手,是温暖的,也是残酷的。
他如何能让我堕入这样的耻辱和痛苦里面。
净看着安,她的眼睛睁的很大。但是,空洞得没有了一滴眼泪。
我一直幻想你会来看我。安。
只有你才能给我那种干净的,相知相惜的感情。
还记得那时我们挤在你的床上,彻夜不眠的聊天。
醒过来的时候,我都发现你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们分手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幻想你能来看我。
可是我知道我们都不会这样做。
我们的灵魂是相通的,一样的脆弱和倔强。
我们走不了一生这么长。
我们都是女孩。
在昏暗潮湿的街头,我和净告别。
我说,我先走好吗。
在所有的分离中,我都是那个先走的人。
在别人离开之前先离开他,这是保护自己唯一的方式。
净说,好。
她站在人群中,穿着一条人造纤维的劣质裙子,寂寞的,孤立无援。
我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
净冰凉柔软的手指仓促地脱离我的手心,就象一只濒死的蝴蝶,无声地飞离。
那一刻我的脸色突然苍白。
就好象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放掉的内心所有惊惶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