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照片大概拍的是某个Party,有很多人在举着蓝莓蛋糕或者朗姆酒,有人在脸上花了玫瑰或者匕首的图腾,有人站在凳子上眺望。这些都可以忽略,重要的是,照片上有小悠。莫夕再次看到了小悠,因为这照片摄于她离开之后,所以照片上的小悠比她走的时候略略大些,是她没有见过的。此刻就像真人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真实得令人几乎能够发出惊诧的叫声。她爬上一把凳子,伸直手臂,触碰到照片,并试图用整只手掌覆盖照片上的小悠。照片上的小悠穿着透明的玻璃纸一般硬生生的上衣,穿了细瘦无比的花格子裤子,他的头发竖着而耳朵上全都是洞。他看起来有些过度的神采奕奕,也许是极度疲惫造成的。他的嘴角是微微翘起的,他在跟自己诚恳坦然地打着招呼,她这么想。她立刻变得激动不已,转身对酒吧里所有的人大喊:“你们谁认识小悠吗?”
那些人原来轻微地摆动,跳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舞,或者正在隔着纷扰的音乐把嘴巴贴在别人的耳朵上努力表达自己的观点,还有人正要推门离开,他们都回过头来,看着这个跪在高脚凳上的女孩,她躲在大棉恤里,只是露着一个乱发的脑袋。她的脸很尖,眼睛的部分凹陷而黑得出奇,瘦得像是淡薄的一片儿。
他们没有答她的话,几秒钟停顿后,又各自回过头去做自己刚才正在做的事情。
“没有人认识小悠吗?”她又喊,手指噔噔地敲着墙壁上的照片。
这次没有太多人再回过头来看她——酒吧里喝醉的女子总是千姿百态,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莫夕敲着墙壁,骨节生生的疼,而声音却淹没在嘈杂的音乐里。她一直喊到精疲力尽,都没有人再回过头来看她。她终于泄了气,手仍旧搭在墙壁上,轻轻地抚摸着小悠的纸片儿身体,发出一种潮汐逼近的剧烈喘息。
过了很久,莫夕才从椅子上跳下来。她冲到吧台,把手臂架在吧台上,对站在里面的侍应生说:“那些照片,——就是墙上的那些照片,是谁照的?”
侍应生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说:“好像是个到处旅行的男人。”
“贴了多久了,他还来吗?”她急切地问。
“也没多久,他啊,说不准。”
“那么,”她舔了舔嘴唇,说,“你能联系到他吗?你能吗?”
“呃——”这个正在擦拭酒杯的男孩想了想,“应该能,他算是固定的顾客,在我们这儿有存酒,所以应该有联系方式。但是——你有什么事找他吗?”
“噢,是的,很急很急。拜托你帮我联系上他好吗,拜托你。”男侍应也许注意到了,女孩在哀求的时候,全身都在发抖,用一种异乎寻常的颤音在说话,他并没有特别在意是因为他以为女孩只是太迫切地想要找到拍照的人。
“好的。”侍应生说。
“那么你帮我约他,明天,明天晚上来这里见面,好吗?就这么定了——我没有联络的电话,但我明天一定来,让他也来。谢谢你了,谢谢。”女孩语无伦次地说完这些话,就很快地从大门里出去了。
2。拍照的男人和一场未尽的倾诉
其实第二天,女孩一清早就来到了BOX,没有电话的人总是担心错过了约会,这是可以理解的。她来的时候BOX还紧闭着大门。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天空还像是月经末期的女人,不时地落下一点来,让人心情烦躁。她今天特意梳了梳头发,但是衣服没有换,她没有别的什么衣服,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就只穿了这一件,为了让它保持洁净,她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只是穿胸衣的,把这唯一的衣服晾在窗户前面。现在她的头发被这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了,甚至比昨天还要糟糕。
她缩在门口睡着了,因为BOX一直都没有开门,她越来越怀疑昨天夜间发生的事情是否是真实的,她甚至想起了鬼故事,她想起夜晚迷失在荒郊的书生,投宿农家并结识美貌小姐,度过了美好难忘的夜晚,而次日醒来却恍然发现,自己睡在郊外的荒草地上,没有村落也没有任何人烟。她在绝望中睡去,她想,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幻觉,那么她也许注定寻觅不到和小悠有关的点滴细节,就像坐在破碎的大冰块上漫无目的地漂浮,完全是孤立的,她和她仅有的关于小悠的小说记载。
所以睡过去倒是一种解救,这是她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惯用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过了很久,她被人轻轻地拍醒了。她迷迷地睁开眼睛,她还倚着BOX的大门,那是真实的木头,没有消失。她的眼前站着一个平头的中年男人,此刻他正弯下腰探身看着她。他的鼻子头是圆形的,莫夕一向对于这样的鼻子有莫名的好感,她觉得这是一种宽厚大度的象征,她隐隐地记得她的父亲应该是生得这样的鼻子。而她和姐姐一点也不像他,所以她们也都没有父亲的品性。
眼前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有点像旧时对襟褂子一样的衣服,看起来应当是什么奇特的民族服装,但是却也不张扬,恰到好处地令人觉得不俗,也舒服。男人声音很和蔼可亲,开口问她:“是你要找我吗?”
莫夕缓缓地支起身子,看着他,慢慢才想起,她是在这里等人的,她要见的是拍小悠照片的人。她连忙说:“墙上的照片是你拍的?”
“是啊。”他说。
“你认识小悠吗?你肯定认识小悠!”莫夕倏的从台阶上站起来,男人也站直了,他们面对着面,莫夕仰脸问他,一脸纯澈令人动容。
“呃——是的。”男人点点头,然后他又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BOX今晚不营业,乐队和老板都去参加一个聚会了。”
莫夕点点头,跟随男人背向BOX酒吧走去,她才注意到,已经是傍晚了,雨是不下了,天还是一副不怎么痛快的样子。
他们在一个有落地玻璃的餐厅坐下来。是一间泰国餐厅,所有菜的颜色都极是鲜艳。莫夕透过大玻璃看到外面的莲花型串灯,奢靡的艳桔色让人睁不开眼睛。可是她喜欢这样的大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和不远处的湖面。她喜欢这样开阔的没有阻障的视野。她喜欢透明,喜欢外面和里面交换光线和目光。她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看外面的风景,又看看对面的男人。
她以为男人会问她要吃什么,这会让她有点为难,因为她没有吃过泰国菜,她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以及调味佐料一无所知。然而男人却并没有问她,他直接对侍应生说了几个菜名,还要了红酒。她喜欢这样,她喜欢他帮她做了决定,很果断,不用因为这样琐碎的事情来回推却,浪费时间。
然后男人点着了一根烟,吸了一口,看着莫夕,问:“你要找小悠?”
“不,我知道他死了。”
“嗯。”男人点点头。
“我是想知道,那些照片拍在什么时候,那时候小悠在干什么,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这些事情我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走了。”
“你是他朋友吗?”男人点点头,问。
“女朋友。”莫夕很坚定地纠正他说。
“哦?是这样啊。”男人意味深长地再点点头。
“您能告诉我吗?这对我很重要。”莫夕相当认真地说。
艳黄色的咖喱海鲜上桌了,侍应生隔在他们中间忙活了一会儿,因为有个点火的小炉子在下面,而且还要给他们摆放餐具。他走开之后,莫夕接着又问:“行吗,告诉我吧。”
“你跟他闹了小别扭,然后你离开了?”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揣测着问。
“差不多吧。求您了,告诉我吧。”莫夕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迫切的心情已经让她失去了礼貌。
“好的,但是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你不要着急。——我猜你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你的脸色很不好。”男人温和地说,不紧不慢,但是的确十分能够打动人。莫夕点点头,她舀了一勺咖喱海鲜在自己的小碟子里。
“照片好像是我在四月里拍的。在BOX的聚会上。他和很多人一起,我和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比较熟悉。那也是第一次见到小悠。但他看起来很特殊,所以我记住了他。”
“怎么特殊?”莫夕连忙问。
“呃——我说不好。但是他当时就是照片里的这个样子。”
“他那时候好吗,他健康吗?”
“有些疲惫,喝了很多酒,和一些高大的男孩儿一起跳舞,跳得十分累了,他就到一旁去靠在墙边休息。但是他人很热情,和我谈了很多旅行的事儿。我们还约定要一起去云南的丽江。”
“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为什么要一直跳舞!他的身体本就不好!”莫夕心疼地叫起来。
男人不语。于是安静了下来。男人吃菜,给莫夕倒了半杯红酒。莫夕啜了一口,很辣很辣,她看去窗外,而天已经彻底黑了,莲花灯模糊了,像是一截在跳舞的腰肢。可是莫夕总是担心着,它就要断裂开了。她缓缓地转回头来,问:“之后呢?你又见过他吗?”
“没有。本来我们约好五月中就去云南的。但是他四月底就死了。”
“葬礼你可去了?”
“没有,但我朋友去了。——呃,没有通知你吗?”
“通知了……但我当时有事……”莫夕缓缓地说,言词闪烁。
“唔,你真的是他的女友吗?”男人想了想,终于开口问。
“当然是,你不相信吗?我可以拿给你看,我有他小时候的照片,有很多很多我们的合影,有他送给我的圆形徽章,有他写给我的信……”女孩的反应是这样地激动,她开始不停地颤抖,声音又是十分怪异的颤声。男人注意到了这些,但他的反应很平静。他说:“啊,对不起,也许我的话伤害了你,我只是觉得,小悠他并不需要女孩子……”男人的话到此打住了,他低头又开始吃菜。莫夕呆呆地愣了一会儿,好像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然而却没有倒下,只是在想着应对的策略。可是她没有,确切地说,有关小悠,她并没有什么是能紧紧握在手里的。事实上,她现在连那些信件,连徽章,连合影都没有,她身上没有任何他留下的东西,所以她没有办法向旁人证明她是他的女友。她缓缓地站起来——她觉得自己是可耻的,心虚地在这里和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争辩。她虽然喜欢这些色彩鲜艳,味道浓烈的食物,她也的确需要食物,可是她想她现在必须离开了。
当她已经背向桌子开始迈出步子的时候,身后的男人叫住了她:“请等等——”
她站住了。
“原谅我说了不适当的话,但是我并没有恶意。小悠是个我很喜欢的朋友,今天我来了并认识了你,我觉得这可能是延续了我和小悠未尽的交情,请你不要生气,我们可以继续说说有关小悠的事,算是对他的怀念吧……哦,他已经死去三年多了!”
男人的话是这样诚恳,而那句对于小悠的怀念的话,的确是莫夕最想听到的。倘若说她还觉得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是值得她来交往的,那么应该是和她志同道合的人,而所谓志同道合,应当是和她一样怀念着小悠的人。这样的人她一直没有遇到,除了眼前的这个干净又很有智慧的中年男人。
她于是再度坐下。但是很久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只是默默地吃饭,喝酒。走出餐馆的时候,她忽然对他说:“我没有吃饱,还有什么可以去吃的吗?”男人看到女孩仰着脸,认真地问他,他此刻确切地知道,这还是个孩子,她的皮肤还是小姑娘那种粉粉的自然颜色,没有任何雕琢,而声音也是稚嫩的,令他觉得清新而美好。
他们又去了一间24小时营业的茶餐厅。那里有女孩儿们喜欢的各种甜品,芒果布丁,西米水果捞,红豆冰。莫夕看着那些美好的名字,真想把所有的食物都点一个遍。她有太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而又有一种直觉告诉她,她不需要在这个男人面前辛苦地掩饰自己,维持什么良好的形象。她只是想自然地甚至放纵一些的,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相信,这个男人能允许她这么做。
她要了五道以上的甜品,男人只要了一杯热奶茶。甜品一道一道上来,她感到心情慢慢地好了起来,因为那些甜腻的味道的确能够令人产生满足感。男人很快乐地看着她吃,慢慢地喝了一口奶茶:“希望你能把我当朋友,跟我说说你和小悠之间的事,我们能够交谈得坦诚并且舒服。”
莫夕点点头,她其实当然十分需要倾诉,她太需要倾诉了。她在一个又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度过了一段又一段的时光,她几乎已经失去了说话和表达的能力。她只有写,打字的时候,她感到手指很疼,像是裂开一道一道深楚的口子,只是为了能够倾诉出来。她觉得那种倾诉是这样的